故国山河梦里行,
不期今日果长征。
剑华休遣尘生涩,
万事人间总未平。
——元.耶律铸《磨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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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捧冰凉的海水浇在脸上,小山子猛然睁大双眼。又昏沉了好几秒钟,大脑才慢慢开始运行。
手脚并没有受到限制,但他不敢轻举妄动,缓缓转动着眼球扫瞄身旁的情形。
自己仍然活生生地待在这艘“大飞”里。“货物”们也照旧摆在舱底。甚至连那把上了膛的手枪,都好端端地插在腰间。
不过,三个靠在船舷旁的无头尸体提醒着他——昏迷前看到的画面并不是幻觉。
这当然不是幻觉。砍下他们脑袋的汉子此刻就坐在他对面,正用比那捧海水还冰凉的眼神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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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在大海里冲洗了好几遍,关动才勉强弄干净身上的血迹。
但血腥味缭绕不去。
忍受着这小小的不快,他开始审问眼前的小山子。
其实像此类游走在江湖边缘的“小鱼虾”,即使交给老板娘苏采薇这样的逼供大行家来拷问,也榨不出多少有用的消息。关动之所以暂且留他一命,主要是还想让他把这艘“大飞”再开回码头。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好好谈一谈你们的大哥和大姐。”见小山子眼神飘忽不定,关动随手一抓,舱底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飞入掌中。发力一握,顿时碎裂成渣。
“讲真话。别逼我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捏碎。”
这种变魔术般的武力威慑,暂时压倒了小山子心中对“大哥大姐”的恐惧之情。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他在组织里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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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关动所料,这家伙不过是个负责驾驶快艇的外围小卒。
加入组织的两年来,他和几个同伙所有的任务都是听从电话遥控,在指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交接“货物”。
尽管每次事了之后,收到的报酬都很丰厚。但上下线的具体情况,根本不是他这种级别的成员能够知晓。
至于他口中的“大哥”和“大姐”,小山子也只是分别见过一面。
由于他们出场时始终带着墨镜,故而他两次都未能得窥全貌。但可以确定的是,此二人不但年纪不大,长相亦十分俊美。
关动沉吟道:“既然平日里连面都见不到,你们又为何如此害怕他们?”
小山子自心底打了个寒战。回想起那两次发生的故事,海风似乎也变得冷了。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每次召集我们,都是为了公开执行家法。我见过两回…一回是大哥在,还有一回是大姐……”
“为什么不提前逃走呢?”关动饶有兴致地问道。
“逃?我听邢老憨说……”小山子下意识指向船舷旁的一具尸体,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脑袋,他心脏更加“突突”乱跳,似乎快要堵住了嗓子眼。
“邢老憨说,以前也有逃走的,但大哥大姐他俩懂仙法。点几根香,喊喊他们的名字,这些家伙自己就会跑回来…到最后,死得更加蹊跷……”
“大…大侠……我什么都交代了,你该不会告诉我们大哥和大姐吧?”想起往事,小山子也是吓得慌了,居然问出了如此愚蠢的问题。
关动咧开嘴角,露出个凶猛的笑容:“等我回头杀他们的时候,没准会跟他们说起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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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家伙口中再问不出什么东西,而货舱下的袋子上都溅满了污血,里面的“货物”想必正在度日如年的苦痛中煎熬。
关动指着海岸方向说道:“把船开回去,我饶你性命。”
小山子哪敢怠慢,慌忙照做。解开绳索的时候,他看到“官鸭号”上已经空无一人,只余下满船的斑斑血迹,更是惊惧到张口结舌。
驶回海岸的路上,关动从三个死人身上搜出了两部卫星电话,又扯下一大块破布将其包住,随即便把这几具尸首也都抛下了船舷。
今晚,注定将是海中鲨鱼们的狂欢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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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压压的海岸线很快出现在视野中,小山子调整着方向,把“大飞”驶近出发时的码头。
货车孤零零地停在一旁,被黑暗笼罩的四周风平浪静。
在关动锐利目光的注视下,小山子开始把舱底的袋子一个个往码头上背。
这次无人配合,船身又不停摇晃,刚挪动两三个,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关动不想再浪费时间,抓起长长的麻袋一手一个掷向码头跳板。去势又快又急,落地时却如垫了棉花包一样悄然无声。
待到所有“货物”都平安上了岸,他蒙上黑巾,比个手势,让小山子将地上的麻袋全部打开。
十多张披头散发的面孔露了出来。
这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女人,身上还穿着被掳走时的衣服。长裤、短裤、长裙、短裙五花八门。一路辗转,皆已污秽破烂到不成样子。
浑身上下都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嘴巴也被人用专业手法堵住。
重见天日之后,不知慌乱还是惊喜,几乎所有人都在流泪,将布满灰尘的脸颊冲刷出一道道沟痕。
“我现在把你们放开。记住,全都不许喊叫!”关动严厉地告诫她们。
这群女人中,时间最短的一个也足足被关了三四天。
在那些绝望的日子里,虽然无法想象最糟糕的情况会是怎样,但也大概知晓了何等命运正在等待着她们。现在忽然获救,全都激动地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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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动向小山子命令道:“扶她们站起来。”
色心邪念早已飞至九霄云外,手上忙个不停的小山子,此刻大脑也在飞快地转动——刚才审问他的时候,此人丝毫未加掩饰,现在却蒙上了脸。看来自己肯定是要被灭口了……
任凭你再厉害,还能接得住子弹不成!
将心一横,借着一个长发女孩身体的遮掩,他将右手悄悄伸向腰间的手枪……
这个小动作让他提前几分钟送了命。
一股巨大的力量隔空涌来,他像颗皮球般被抛投出去。身体飞出码头,脑袋撞在海滩乱石上,顿时脑浆迸裂。
本就发不出声音的女人们看见这一幕,更是个个噤若寒蝉。
关动从始至终就没有打算留下小山子的性命。趁他想掏枪反抗的当口,杀了他用来震慑一下这些女人,免得她们待会忍不住哭喊,正好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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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练般的刀光在码头上绕了一圈,绳子断裂满地,衣服和皮肉却丝毫未损。
十五个被绑的女人都获得了自由。她们纷纷掏出堵住自己嘴巴的东西,一边活动麻木的手脚,一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关动。
虽然看不太明白,但关动犀利的刀技让她们觉得很厉害。甚至完全刷新了她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有人相拥在一起低声抽泣,没有人说话。
长时间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使得她们形销骨立,每张脸庞上都蒙着尘土和污秽。但还是能够看出来——这些都是天生丽质,身材和容貌俱佳的年轻女孩。
三十只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只穿了一条短裤的关动。饶是他久经沙场,黑巾下的老脸也不禁一红。
挨个询问了这些女孩被掳的经历,关动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每个人都是上一刻还在逛街或者夜跑,忽然就陷进了一个绝美的梦境,下一刻清醒时已经落入囹圄,然后便是暗无天日的舟车辗转。
他沉思起来——若是一个两个,碍于面子不肯交代实情还能说得过去。可人人都讲得如此神乎其神……这等诡异手段,岂是寻常歹人能够做到?
譬如,若想用催眠术控制别人的大脑,施术者不但要提前准备特殊道具,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和情感投入。
即便是一直流传在江湖上的邪门外道“拍花子”,作案时也有特殊的药物来配合。
关动又问了问她们当时究竟做了些怎样的梦,更是毫无所得。
过去了这么多天,具体情形早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奇妙感觉尚在她们脑海深处盘旋。
结合小山子那浮夸的说法,关动推测——这次的对手,至少是两个会某种极厉害幻术或者摄魂术的异人。
既然涉及到自己执行者的职责,看来此事不追查到底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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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有个咖啡色皮肤的长发女孩提起一个细节——不久前,她们曾被带到过一处充满青草、野花和水果香味的地方,在那里停留了短短的十几分钟。
之后,有一个同伴就不见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消失了一个。
“那儿还有泉水流动和鸟儿、虫子鸣叫的声音,就好像在山野里一样。”女孩努力地回忆着,“但肯定不是山里,甚至很可能都没有出屋子。我从小在山区生活过好几年。虽然当时蒙着眼,但能感觉出来,那儿少了一样东西……”
“嗯?”
“风,那里没有风。连一丝都没有。”
默默记下这些,关动拿出破布包裹中的两部卫星电话,托在掌心,让这女孩伸手来取。随后又交代道:“我离开十五分钟之后,再打电话报警。不准提前。”
看到他肌腱虬结的躯体上遍布伤疤,曾在山里长大的女孩心中竟莫名升起一阵怜惜之情。
她突然伸出手臂抱住关动,飞快地在他蒙着面巾的脸上亲了一口。
克制住立即闪躲和反击此次偷袭的冲动,关动挥了挥手里的破布,跃入海中,向着远方奋力游去。
见他消失在黑暗之中,码头上终于响起了一片压抑已久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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遁入暗处的关动其实并未走远。
在周围千米方圆火速搜索了两圈。一无所获后,他重新回到自己放置衣物的地方。收拾好行装,开始了又一轮的守望。
一来是不放心女孩们的安全;二来他总觉得像这样重要的交易,那团伙中应该还会有更核心的人物躲在暗处监控——他想等待这个人现身。
显然,对方比他设想的更加谨慎,又或者根本并不重视此次交易。
直到远处的警笛声响成一片,码头上除了依偎在一起相互安慰的十五个女孩,再没有其他人现身。
关动悄无声息地踏着浪花离去时,东方遥远的海天之线隐隐约约开始泛白。
回到自己破旧的吉普上,发动汽车,他马不停蹄地踏上了南下中原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