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风云出我辈,
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
不胜人间一场醉。
——当代.黄沾.《侠.江湖》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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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最繁华的cbd区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这城市最气派的高楼大厦,足有大半集中在这里。相形之下,金引办公室所在的大东写字楼,就显得有点可怜兮兮。
高不过六层,阔不足百米。这座饱经岁月的小楼,毫无气馁地挤在它那些摩云参天的新邻居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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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悟很容易就找对了地方——大东写字楼虽然看起来陈旧矮小,所处位置却堪称黄金地段。他以前跑业务时,曾不止一次地经过这里。
一大早从三十多公里外的地方缓步行来,他在路上消磨掉了三个钟头。
此时早高峰已过,没人注意到衣冠不整的郭大悟悄悄走进大东写字楼的门口。
三天三夜未曾洗澡。更糟糕的是,昨晚还在地上躺了许久。此刻,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脏脏臭臭。
在卫生间的洗手池里抹了把脸。又将凌乱的头发用水打湿,他一边徒劳地做着将其捋平整的努力,一边朝金引位于顶层最角落的办公室走去。
门上钉着个小小的铜牌,上书——金生水生木商业咨询调查公司。
郭大悟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名称太长无法注册,金引的公司想必会叫做“金生水生木生火生土生”商业咨询调查公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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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他抬手敲击,金引已经一把拉开房门,露出了满面笑意。
从小养成的习惯让郭大悟刚一进屋便下意识地朝靠墙的书柜看去。见上面摆得满满当当,各类新旧书本不下千册,他不禁莫名生出几分满足感。
数十平米的办公室,装潢布置朴实无华。茶几、沙发、柜子、圈椅,虽看上去都有些陈旧过时,却被人擦得明光瓦亮。
放眼整个屋内,还算得上奢华体面的物件,只有金引面前那个厚重的实木班台。
至于和寻常办公场所不同的地方,亦有一处——屋子正面墙上挂着一幅足有数尺长宽的巨大八卦图。仔细观察还能发现,那正中的阴阳鱼乃是由许许多多微小的图案组成,摹画得极为精细。
八卦图下摆放着几案和香炉,此刻并未燃香。
热情地招呼郭大悟落座,金引笑道:“你也看见了,这里大部分时候就我一个光杆儿司令。还有个会计,一个月才来一回。”
郭大悟身上一直黏黏糊糊,现在陷到柔软的皮质沙发中,更是觉得十分难受。
注意到灰头土脸的他有些不自在,金引转身从办公桌下掏出个手提袋。
“拿着,这二十万是给你的辛苦费。”
见他面露讶色,金引又道:“可惜那个红王鼎没办法交易,只能让人拿去销毁掉。否则至少还能再给你加十倍。不过作为补偿,我帮你寻了件宝贝。”
郭大悟更加好奇,忍不住问道:“什么东西?”
金引岔开话头,提议道:“这事儿回头再说。你现在赶紧去买两身衣服,再找地方好好洗个澡。”说罢,从手提袋里抽出一整沓钞票塞进他手里。
“快去,快去,看你身上这难受劲儿。今天的时间还长着呢。想问什么,但凡我能说的,待会儿让你问个够。”
正要将他送出门口,金引又迟疑了一下,说道:“估计你对这附近不太熟悉。等我打个电话,找人带你去,省得待会儿走冤枉路。”
几分钟后,郭大悟走下楼的时候,发现有辆银色奔驰车正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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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开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郭大悟便绕到后排落座。
女孩名叫张月儿。衣着时尚,相貌漂亮出众,有点像一个他叫不出名字的韩国小明星。
“大个子,你叫啥名字啊?”
“大个子,你是不是打架很厉害?为了等你,师父今儿一大早就来了。我见他在门口来来回回溜达了好几圈。”
“你个子这么高,平时一定不太好买衣服吧?喜欢什么牌子?我带你去专卖店……”
车子刚开动,张月儿就兴致盎然地不停攀谈。
见她性格开朗外向,说起话嘻嘻哈哈,一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模样。于是,郭大悟趁机提了个“过分”要求——他把金引给的那沓钱塞到张月儿手上——让她去帮自己买几件应季的衣服。
“最大码,不要白色。多谢了……”
自少时就遗世独立的他,多年来最头疼的事情便是逛街购物。
张月儿撇着嘴接过钞票,找地方泊好车,离开了大概一个小时。
可是当衣服买回来之后,郭大悟忽然又觉得有点后悔。
眼前这几件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的单薄衣裤,只因多印了一辆小马车,居然就用掉了那整整一沓百元大钞。
张月儿却笑得很愉快:“你还欠我四千四百六十二块,回头记得给我。”
闻言,他更加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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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直到方才为止,郭大悟这些年都过得十分清贫。但作为一个拥有真正力量的人,他向来对身外之物看得风轻云淡。
之所以会郁闷,不过是因为这几件东西上附加的高昂智商税,让他产生了被人愚弄的感觉。
还好,奢侈品牌们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都不欺骗穷人。
拜托张月儿稍稍等他片刻,拎起刚买的裤子,郭大悟说要回商场里找人给它们做些剪裁,随即匆匆而去。
二十多分钟后,张月儿正等得不耐烦,就见他拿着那两条也看不出有什么改动的裤子跑了回来。
待两人行至附近一个豪华酒店的大门口时,张月儿又停了下来。为免遭人误会,她独自下车入内。
片刻后,一张房卡递到郭大悟手中。她回过头,看起来笑得更加愉快。
“好了,赶紧洗澡换衣服去吧。别忘了,你现在欠我六千四百六十二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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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刚刚洗了个价值两千块的澡、新鲜出炉的郭大悟,金引也不禁感到浑身一阵轻松。
“郭老弟,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他说。
整理了一下思路,郭大悟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却露出玩味的笑容:“你应该问——我们是什么人?”
“好吧,那我们是什么人?”郭大悟从善如流。
这个题目挺深奥。乍听上去,居然和着名的苏格拉底之问还有些相仿。
“几千年来,我们一直都在。”金引斟酌词句,打算尽量做到言简意赅,“从古至今,在这片土地上,以我们这种人为主所构筑的世界,被称为江湖。”
郭大悟笑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金引也笑了:“是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个企业、一个单位、甚至一个学生宿舍都可以是一个江湖。但我说的江湖指的不是这个。”
“我们的江湖是另一个世界。国外现在比较流行的说法是——暗世界,或者里世界,还有人叫它真世界。”
“不过,我还是喜欢江湖这两个字。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江湖啊,江湖,多么有诗意的两个字。”
看着他满脸陶醉的样子,郭大悟忍不住又笑了。
金引却严肃起来:“我们当然也不是黑社会。那些搞什么帮派、社团的家伙,大多只是些聚众为恶的普通人罢了。他们所谓的地下秩序,究其本质,也不过是依附在人类主流秩序背面的一条寄生虫。”
“但江湖也好,暗世界也罢。虽然也存在因血缘、传承、利益而结成的各种组织,却和黑社会有着根本性的区别——决定这里运行规则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力量!”
“毒品、军火、脱衣舞、赌牌(博彩业执照)、高利贷,等等这些东西,在我们的世界里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