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第六区的某个打烊酒吧的杂货间里,沉闷的黑暗之中,整个房间的阴影闪动了一阵。
第二区的某个破旧教堂里,为路灯所无法触及的地方,阴暗之中闪动了一阵。
第九区的一个地窖里,浓郁的黑暗中连影子也无法容纳,但内里还是闪动了一阵。
第一区的市政府某办公室里,阴影在半闪不闪的显像灯管外闪动了一阵。
……
几乎每个地方都有着这样的共时性,因为在阴影闪动之后,印刻出来的景象以及出现在那些场所的都是同一个男子的身影。
身覆着淡蓝色的洁净长袍的男人,面目为长袍的兜帽所遮掩。他确实地同时在这些地方出现了一瞬,就像梅里曾经用过的类似伎俩一样。
每个场所留下的痕迹虽然并不相仿,但共通之处非常简单,就是有数个穿着和他样式相似的人都身体炸裂地横死在场所之中。血液与器官骨质横飞,比起布雷德所做的那可笑的行径,这些人更像是匆忙之间被电蚊拍拍死的虫子一样,能够看出来在察觉和挣扎之前便彻底死去了。
“确认,目前外派出来的所有尚成体系的猎巫队伍全部死亡。”
阴沉着脸的男子在帽檐掩盖下的面色虽然无法辨析,也能从言语里感受到那种不屑,虽然并不清楚意指于这些同僚还是罪魁祸首,但起码能听出他那冷漠的声音也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灵魂呢?是否有残存?”
虚空中像是剥离出了一部分用于存储那个声音,直射于男子的脑海之中。
男子的双眼的瞳孔发白了一阵,在一阵寂静之后,他才从那些一一再次跃动过的阴影里挣脱了出来,漠然回复道:“没有灵魂残留,基本能确认是七夜之魔女所为。”
“但是还不能定位,不是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不断地送出异常的法师危害现世的城市和秩序,让她这样放肆地杀戮与收集灵魂是愚蠢的行为?”
男子冷哼了一声,偏过了头去,没有回答。
只是在偏过了头的这个行为之下,隐隐地能够展露出他脸侧直到脖颈的狭长伤痕,像是烫伤一样,不知是否是他一直要隐藏自己面目的原因。
“你不需要知道其中用意。虽然七夜之魔女带走的庭院对于我们而言十分重要,但归根结底再怎样成长,都没有那个魔女的危害性要高。现在且让她成长一段时间,我们收回庭院的时候,庭院的内容物也会更加丰富。”
男子沉默了一阵,才对着那个声音问询道:“就为了这个理由让我出来,却只叫我收集信息?”
虚空中的声音像是带着一分戏谑,无情地戳着这个办事人的伤口说道:“我知道你的心里非常焦急,不过你真的胜得过你那无法无天的妹妹吗?毕竟就连我们也曾想过,假以时日她应该也能达到议院元老首席的程度,虽然依靠外物的程度过大,但总算还是危险的。还是说为了那个可敬的老人,你已经迫不及待地去送死了?”
被称为梅里的哥哥的男子伸出了手,让虚空中声音存续的位置短暂地碎裂了一阵,随即那个传递声音的介质被冰冷的气流裹挟着猛然绞碎,化作光点消失而去。
主动切断了与魔法议院直属的上层元老的联系,男子虽然没有多余的表示,但刚才的说话确实捅到了他内心里最不想提及的事物。
情绪不稳的时候,他周身的空气像是都被低温冻得快要凝结出霜迹一样,一切只因为提到了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所干的事,一想到自己的身上流着和她相同的血,这种恶心的窒息感似乎都能彻底把自己吞噬。
那种情绪的积压似乎到了快要爆掉的时候,男子将周身接近崩溃的冰冷气息一瞬驱散,虽然很想在这里发泄些什么,但说到底这群老家伙有一点说的没问题,现在不是时候。
随即他的身形也融入了当下站立的阴影里,虽然这阴影来自于第四区的那片已被警察封锁的废墟,但此刻周边的人和警力似乎早先被谁驱离了一样。对于远处即将发生的冲突他像是毫不在意,只是短时间里,他的气息再不能于这个地方所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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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界极北的纯白之庭内,满月之魔女像一幅油画一样几乎镶嵌在那个座位上端坐着,这景象已不知多久了。
或许是她的习性便是不做多余的行动?抑或是更多的生活都在漫无边际的精神世界畅游?答案或许只有她自己明白,但现在她才在无人的庭院中稍微抬起了头,对着门外轻轻地开口道:“进来。”
带挈着简易的符文光亮,屋子的门无风自动般打开了,显露出来的赫然是她的徒孙梅里的面容。看上去她一身的灰色风衣破破烂烂的,像是经过了什么艰苦行军才匆忙来到这里了一样。
“呃,老家伙,你好?”
梅里看着像是有点愣头愣脑地伸出手打了个招呼,拉露恩轻轻地摇了摇头,对着她说道:“并不好,起码这个玩笑的质量非常堪忧。”
连拉露恩是否产生过什么想要改变现状的念头都无从知晓,自门口的梅里身上赫然爆发出了一阵撕裂的气旋,直接充斥着各色的基本元素光聚合形成了一道包裹的涡流,把她的外壳直接撕了开来。
这个行为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攻击性,在此后撕破的伪装之后,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原型的来者反而如同电脑宕机了一般,变成了各色不同样的人不断切换的幻影。
如果对于这个景象多少有些了解,那便应该能知道,是无名的无形之魔女造访了月光之庭。虽然就具体的性别都无从得知,我们姑且依照通缉的封号称之为“她”吧。
“被你这个恐怕也没比我年轻多少的家伙说老,该说不说确实有种挫败感。”
拉露恩的样貌上显然是现世四五十岁的西方妇女的模子,眼角的褶皱和鼻梁外的法令纹能够很好地打磨出岁月的痕迹,虽然对于传闻中有五百余年以上存在记述的人来说微不足道。
就拉露恩对于无形之魔女的描述来说,似乎她还挺在意年纪比较这方面的事。
“能让你这种人感到不爽确实是我的荣幸。”
那个不间断地变化中的幻影呵呵笑了一声,最后重新地化作梅里的身姿固定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声道:“还是就这个形象吧,出现在你庭院里的理由足够自然,而且还能让你不爽,我十分中意。”
拉露恩闭上了双目,比起自己来说,这个已经几近在长久的岁月中忘却了自己的魔女本质上更有年轻的心态。只是因为经常变成各色的人群,需要自我暗示增加一些代入感吗?
虽然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给自己的外观驻留在十七八岁的程度并非难事,但在长久的岁月下愈发严肃的她很早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睁开眼睛后,拉露恩没有评价无形之魔女选择以梅里的姿态存续的事实,开口道:“这两百年的时间一直用魔女封号称呼你,单词太长,我有些厌倦了。以后就用I(intangible)来称呼你吧。”
无形之魔女怔了一怔,大概是因为这次变装只是单纯的形变而非夺舍,并没有梅里的相关记忆,这才对拉露恩莫名其妙的一个取名而感到疑惑。
看到了用着梅里的形态傻眼着的无形之魔女,拉露恩想着也许适当代入下徒孙的心态是会让人愉快不少。
“I,过来是因为什么?就因为梅里要跟那种无聊的走卒进行厮杀的事,就要来跟我通知的话,走之前我应该起码把你的腿给打折。”
“哦哟。”用着梅里面目的I用着十分夸张的动作扭捏了一下,装出了一副令人恶心的扭捏样子,楚楚可怜道:“像我这样性格可爱的徒孙可找不到第二个,你真忍心让我下半辈子坐轮椅吗?”
因为这画面展露得实在过于具有冲击性,即便是性情如拉露恩般稳重,也不禁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了声,微微颤抖着指着I说道:“论恶心人的手法还是你在行,赶紧说正事吧。”
看到了拉露恩面上过于珍奇的表情,I不禁也彻底收束起了表演欲,转而让自己的身形彻底地重塑出了那个蓝袍男子的样貌。
用着这副样貌,I把头上的兜帽些微放了下来,显露出了男子脸上的冗长伤疤,用着绝不会在正主脸上出现的温柔笑容看着拉露恩,轻声道:“他们像是想重蹈覆辙兄妹自相残杀的戏码,这一切在七年前已经出现过一次了,我想知道这一次你会更袒护谁。”
拉露恩的笑意简短地退却,面前的I似乎并没有给她作出回答的时间,补充道:“不过似乎没必要去问你究竟会偏袒哪一个,答案过于显而易见了。出于找乐子的考虑,我会跟你押相反的注。”
I留下了这句话便迫不及待地消湮去身形离开,虽然无意做挽留,拉露恩还是得知了这无非是个某方面的表态问题。
对于无形之魔女这个称谓本身来说,让他人知道自己的立场这件事本就是个无稽之谈。恐怕这一次到来只是想要暗示自己,多得是她刚刚表现出来的那种好事分子在得知这件事后,会想方设法在这对兄妹不可弥合的裂痕上不断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