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新衣总算成了”娄昭君指尖抚过玄色衣襟上金线绣的蟠螭纹,忽然将整件袍服抖开
“也该让你父亲上身试一试,子惠,你与我同去吧!”
说着,摊出了手,高澄急忙前倾身去扶。“母亲?”
“儿子先来见过母亲,是想商量出个对策?这就去寻父亲,作何啊?”
李昌仪此时欺身上前,接过了娄昭君手里的衣袍,整齐的叠放到漆盘上。
“母亲?母亲……”高澄一连唤了几声,却都没令娄昭君顿一顿脚步,索性紧紧跟在母亲身后。
穿过回廊走影,直至射堂,暮春柳絮粘在两个少年郎的箭袖间——高演正握着高湛的手教他控弦对靶。
娄昭君停了下来,不由的看呆,可此时脑海里,流连却是高欢纵马回来,在从衣襟里掏出杏脯,那时候他只有她一个女人。
望着母亲侧脸,忽然瞥见眼角细纹里闪着水光,这个女人,终究还是落下眼泪。
“母亲?”高澄立在一旁,唤得及小声。
“家事成了国事...,怎能为私情所欲?你父亲向来重情,但那黑獭可不会!”
高澄蹙眉更紧,宇文黑獭一向果断坚毅,面对同样情景,决计不会犹豫半刻。
“作为妻子,我要做的就是让你父亲没有后顾之忧;作为母亲,我要做的就是要保全你们兄弟姐妹。
如今先决之机既然在我们手里,我又怎能为一区区名分,而让你父亲难以抉择?
只要你世子之位稳固.....”
她忽地顿住,转而说道:“唯有以退为进,才是最好的对策啊......”
“阿娘!”高澄也开始哽咽。
娄昭君拭了拭眼角泪痕,正了正颜色,继续往前行去,直至到了高欢议事堂前,门隙里漏出尉景粗粝的嗓音
“大王!若黑獭抢先与联姻柔然,我军便要腹背受敌了,既然阿那瓌愿意把女儿嫁给你,你还犹豫什么呢?”
娄昭君便与高澄一同停顿在门口,继续听着屋内讲话。
高欢正焦躁地来回踱步:“这怎么能成?昭君跟了我近三十年了......”
“昭君一向明理......”
“此事就不要再说了!”高欢立刻堵上了他的话,“孤怎能以王妃贤良而欺,明理而负?”
此时又开始责怪起了杜弼:“都是你,怎就把说给子惠的亲事......唉......如今该如何是好啊……”
乙弗氏的悲剧在前,高欢是真的骑虎难下,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不去求这个亲。
听到高欢这话,娄昭君露出淡淡一笑,但很快恢复了平色,
“此乃国家大计,大王,您还在犹豫什么?”字字铿锵。
高欢抬头,见娄昭君已是立在门前,黑蓝色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穿堂风。
“妾身贺大王。”她接过李昌仪手中的新衣,“该穿这蟠螭纹吉服,去接蠕蠕公主......”
“王妃?”高欢怔怔望着发妻将衣袍披在他肩头。
“大王先是求亲,如今若是拒婚......阿那瓌又岂会轻易咽下这气?”
“可……”高欢只说出一个字,又被娄昭君给抢先一步,“比起这王妃头衔,妾更惜的是千军性命......”
尉景松了松领口,余光瞥见高澄,立刻斜眉竖眼,
高澄倒是瞧得个一清二楚,便微挪着步子故意挨近他。
尉景只得往右挪了半步,不料高澄玄色皂靴又黏上来。
“你是怎么当儿子的?”娄昭君的深明大义,令他愧疚不已。
故意怒吼一句,想到高澄这里寻个台阶儿。
高澄本是不想说话的,看了杜弼一眼,“父亲若实在为难......”
“不如儿子亲自去柔然,求那阿那瓌将公主嫁给我?若是他不肯,我就赖着不走,直到公主倾心于我......”
“不可啊.....不可......万万不可!”
杜弼连声反对,高澄刚得罪公主,说亲自去求亲,不过是嘴里玩笑,若被高欢当了真,那这姻亲就真结不了!
“有何不可?孤觉得子惠这主意甚好!”心里暗叹,还得是大儿子鬼点子多。
杜弼却竟直直的跪下了身子,“大王......”但又不好讲出前几日的事儿。
思来想去,瞧见了李昌仪,眼睛一转:“想必是西边的人谣言诋毁,那阿那瓌硬说世子抢占人妻,私德不检......”
左右一个得罪,还不如说些陈芝麻烂谷子,但额间已是冷汗直冒,
娓娓说了最后一句,“说什么都不肯将公主许给世子......”
正主李昌仪连忙低垂下头,屋内气氛一时尴尬至极。
娄昭君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却也不好发作,沉声道:“昌仪,你先出去。”
高欢瘪了瘪嘴,对着高澄冷哼一声:“你倒是不惜名......连柔然都知了你的风流韵事”
尉景以袖掩面,本想掩笑,肩头却止不住耸动。
“好了......大王,妾身深居后宅,不能为大王分忧已是惭愧,如今又怎么成大王羁绊”
“......这事儿啊,就这么定了!”
转而替高欢吩咐道,“杜弼,即刻遣人去柔然,递交婚书。”
“昭君......你?”高欢欲言又止,转而叹了口气,却并未阻止杜弼。
高澄望着杜弼仓皇的背影,跟着长叹一声,转而看向母亲,她的眸中,依旧含着对父亲的温柔。
秦姝勒住缰绳,马鬃间蒸腾的热气混着沙尘扑在脸上。
这已是北上的第十日,已经由草地变成戈壁,连最马匹都开始耷拉眼皮。
她抖开泛黄的羊皮舆图,春风吹得图卷簌簌作响,可如今连自己身在何处,都难知晓,这舆图又能有什么用?
“你竟有王庭舆图?”绮娜斜睨一眼,忽的劈手夺过,语气不善。
赵北秋忙横插进来,这几日柔然语愈发熟练,脱口而出:“商队要过金山道,哪能不识...”话未说完就被绮娜的瞪视截断。
牛皮水囊在公主手中晃了晃,残余的水声轻得揪心,但她还是仰头灌下一大口。
“省着些。”秦姝按了按她手上水囊,“再这般挥霍,只怕最后,我们都得渴死。”
赵北秋译完,绮娜却是一声嗤笑:“呵,我草原女儿会怕渴死?”
如今的漠北,白日骄阳似火,无处蔽日,入夜又是寒气侵骨。
连日的跋涉,几人身上都散着一股酸臭,秦姝倒是明白了高澄前些日子说的话。
“你是公主,竟不知王帐所在?”秦姝眼里疑虑,一路行来,全凭这位公主指东往东,指西往西,才落得这般境地。
细想之下,她能为了阻止和亲,不惜追截使者,莫不是故意乱指方向?
倒真是自己失了计较,只悔一开始没按着杜弼所述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