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燕子献更是疑惑,正欲追问,却被杜弼扣住手腕:“且看——”他下颌微抬,示意远处篝火,“分食时辰到了,劳烦替某取些炙肉来,奔逃整日,腹中早已擂鼓了!”
说话时目光游移,频频瞥向高澄毡帐,“我还得与世子商榷一些要事儿。\"
语罢突然发力将人推向火光处。
“且慢!我还没......”燕子献话音未落,踉跄转身时只见杜弼已疾步趋近帐门。
帐内铜镜映着跳跃的烛火,高澄歪斜着头,端详着额角抓痕,伤口刚涂了药,浸着烛光,像抹开的琥珀。
“这蠕蠕的公主,就跟她养的畜生一样,张牙舞爪,粗鄙不堪”
他指尖轻触,“好在不必真娶这蛮女......”
秦姝将青瓷药膏纳入漆木箱,见杜弼入帐,便默然退至帐角。
杜弼快步上前,目光扫过那道道暗红伤痕:“世子万金之躯,这伤......”
“是否急回晋阳医治?”
高澄斜睨他一眼,“行台郎中,莫不是说笑,不过皮外之伤!”
突然倾身向前,烛火在他眸中爆出两点金芒:“你来?是不是又要求我放人?”
杜弼垂首轻笑,袍袖微振,身子微倾。
“世子既知,属下就不拐弯抹角了,如今与柔然,还未定下和亲之事,羁留公主?恐生变故......徒生干戈?邙山一役,大王一直后悔当初未乘胜追击,如今黑獭欲联合柔然侵扰我北方边境,既得了消息,当杜绝此事发生。世子素来英名,亦当知道其中道理。”
高澄瞪着杜弼,微微有些斜目,心里暗道:“绑了这烫手山芋,还不是因你!”
“那你倒是说说,你们一行十几人,怎么就剩你们两个?难不成,都是被那小女娃给劫了?”
两国如今外交还算相安,所以出使的随从大多都是文人,怎抵得住那些柔然武士的突袭。
“世子,能侥幸逃脱已是不错,我如何应对得了这场面啊?”
“也是!”高澄想起父亲说起杜弼过刀架时,身子颤抖的滑稽之状,唇角不由翘起。
“罢了,明天天一亮,我就让专人护送公主北归,只是她的随从,得留下换回我们的人。
高澄屈指叩响桌案,“该说的都说了,可还有事?”
杜弼轻摇了摇头,立刻正襟危坐,道出心中担忧。
“世子,您派专人护送?......”
“嗯!”
“这样一来,蠕蠕公主不就会知晓您的身份吗?虽说此事由她而起,但毕竟......毕竟世子与她结了怨,只怕在她父亲面前,一顿哭诉,那阿那瓌又反悔和亲之事啊!”
“和亲之事还未定呢!”高澄忽的拍案,扯出一道怒吼,
“......”杜弼愣住,心里知道世子仍是芥蒂,自己母亲让出王妃之位。
“即便和亲之事未定,再大王定夺之前,还是不让公主知道您的身份为好,世子!”
“大伙不是叫我大将军,就是唤我世子!由不得人家不知......”高澄一阵冷笑,
“诶,刚才,我已经试过了,这帮柔然人没有一人不懂汉话,公主也不懂......”
高澄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日后真结不了这亲,只怕父亲又怪到自己头上,免不了一顿毒打。
“那你说,如今该如何?别说把人全放了,不能由着蠕人这般欺辱人!”
杜弼此时却将眼色转向秦姝,高澄疑惑,顺杜弼眼神望去。“喂喂喂......干啥?”
“大将军,如今这里只有阳瞿君与公主同为女子,不妨......”
杜弼的话音未落,高澄一句怒喝“不可!”
烛泪飞溅在杜弼脸上,高澄手腕青筋暴起,攥着烛台的手,正被秦姝紧紧扣住。
父亲反复利用秦姝,他恨不得怒不得!如今杜弼提出此言,无非触霉头。
“子惠哥哥,你这是作何?”
杜弼连忙跪地伏身,人却不敢就此退出帐去,问出一句,“世子归晋阳......可要阳瞿君随行?”
他抬眼瞥见高澄喉结剧烈滚动——烛台已被秦姝轻轻抽走,
这次他确实是想回晋阳,好与母亲商议与柔然的和亲之事,但并未理会杜弼的话,
“世子不知,大王......大王已将阳瞿君许给燕子献!只怕阳瞿君跟着回晋阳,就会......”
两人脸上都浮出不可思议,秦姝睫毛轻颤,最终只是低垂下头。
高澄唇肉不停颤动,喉间溢出喘息,实在是想不到,父亲硬是拆散不说,如今还要乱点鸳鸯。
自己与秦姝所有的‘不容易’都是父亲‘好容易’的一句话,以至于两人相伴都变得“好不容易”!
“你下去......”杜弼抬眼,眼前之人眸色难辨,只是脸色暗沉,阴郁无比。
高澄一把揽过秦姝,紧得不能再紧。
“阿姝......”泪珠坠在秦姝眉间,“真想带你去,你念着的天涯——”突然哽住,指尖深深掐进秦姝臂膀。
这一次似乎真的有所决心,可也是真的是,愁肠纠缠在结。
秦姝试图抬手去抹那滴泪,却发现根本抽不出身子,“你放心,我不会嫁给旁人,不如......不如就让我护送公主回去!?”
“不要,我舍不得你走......”
“可子惠哥哥总是要去晋阳的!”
高澄深深叹了一口气,却是吐不尽的愁,双手捧着秦姝肩膀,将人正到自己面前。
“总该有办法的!慢慢想想,好好想想......杀了那燕子献......”
他眼里闪过一丝狠厉,马上又化成极致的温柔,凝着秦姝。
秦姝抬手,指腹抹去了他眼角余泪,声音有些哽咽。
“泪侵了伤口,会疼的!子惠哥哥,我答应你,送归了公主,我就回去找你!”
高澄仍是不停摇头,
“你的志向,不是陪着女儿家四处游历,我也不想子惠哥哥不开心!
这些日子,我心里其实很高兴,子惠哥哥,你能带我来,天这么蓝,云这么美的地方......我还想多看些时日......正好可以趁着护送公主,好好再看看!
子惠哥哥,不要再因我而杀人了!杀人,不好!”
“答应我,莫再杀人!”
“大将军,炙肉已备妥!”王紘粗粝嗓音穿透毡帐。高澄闭目深吸气,再睁眼时已换上平静神色:\"进。\"
帐帘掀起的刹那,夜风卷入。
王紘将银盘置于案上时,炙羊肉的焦香与帐内沉香纠缠不休。
他沉默地取出火折重新点燃烛台,跳动的焰心照亮案几,只是两人心中,已是毫无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