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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卫被王瑶的气势所逼,往一侧闪了闪身,但却恰好的挡住了王瑶的视线,让她看不到案几上的那幅画。王博皱了皱眉,把手中的画卷缓缓地收起来放入竹筒之中。

“九兄,你在眼睛红红的,怎么了呀?”王瑶走到王博的近前,看着他手里的卷轴很是好奇。

“没什么,是你十一兄叫人送来的东西。”王博说着,把卷轴放入竹筒里。

“哦。十一兄哦,好久没见他了,听说他离了建康?”

“是,你十一兄因为你阿媛姐姐的事情心中烦闷,出去散心了。”天知道我比十一还烦闷,公务在身不能离开建康,看见她们母子的样子,心里猫抓一样的难受。

“哦。”王瑶大眼睛眨巴着想了想,说道:“那九兄什么时候出去散闷呢,带上阿瑶好不好?”

王博摇摇头,说道:“九兄现在身不由己,岂能随随便便出建康城?”说着,他又在心里想,临州彭城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公务需要亲自去处理一下呢?

王博尚未找到更好的借口离开建康城的时候,城外别院便有人匆匆来报:“老族长的病越发的重了,郎主叫郎君和姑娘速速去别院。”

“九兄,祖父不会有事吧?”王瑶紧张的拉着王博的手,怯生生的问。

“不会。我们快些去,祖父一定想阿瑶了。”

王博拉着王瑶匆匆上车,往老族长避暑的别院去了。

谢家官邸的夜景无疑是绝妙的,茂林修竹,素花香草。引一带绿水入园,月光下,泛着银鳞似的微波。清光澄澈,夜风微凉。

“夫主,请。”侍妾贺绮和贺敏的婢女姵香一边一个站着,为谢燕文打开朗润园的木门。

轻步而入,月光如水,秋蝉流响。苑里遍植奇树,或香连翠叶,或红透青枝;还有的结着离离朱实,笼烟带火。眼前一条石子路,青青暗暗,引向透着黄色微光的慧月阁。

慧月阁屋宇廊庑,纹窗雕槛,十分精致。珠帘撩起,娇软之声扑面而来。

“夫主,少夫人等候多时了。”贺绮和姵香都在门外的廊檐下站住了脚步。

谢燕文微微点头抬脚步入屋内,屋子里面一色沉檀木家私在点点烛光中越发沉稳贵气。

一身杏红色夏裳的贺敏身姿袅娜的迎上前来:“夫君。”

“这么晚了还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谢燕文的手微微抬了抬,便径自走到长窗下的榻几上坐下来。

“夫君。”贺敏跟随上前,跪坐在谢燕文的一侧,抬手拿了碧玉酒樽给他斟了一杯酒,低低柔柔的说道:“夫君有三日没有来看妾了。”

“外边的事情多而杂,父亲和叔父们都忙着朝中之事,外边那些俗务总要有人问。你我已经成婚,总不能一直玩乐下去。”谢燕文接过酒樽来却不喝,只在手里慢慢地转着,似是对碧玉酒樽上的花纹十分感兴趣。

贺敏忙道:“夫君说的有理。不知夫君可有什么事情能交给妾去做的,妾定不负夫君所望。”

谢燕文好看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抬眼,眸光熠熠,神色中却带着几分疏离:“自来男主外女主内,外边的事情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插手?你的责任便是服侍好母亲,照顾好家中的姐妹也就是了。”

“……”贺敏语塞,但想来也是自己唐突了,便忙低头说道:“是妾心急了。因妾见夫君每日忙道很晚,是怕夫君累坏了身子。想着能为夫君分担一点也是好的。”

“你有这份心也就罢了。”谢燕文抬手把酒樽放在案几上,缓缓地起身,理了理衣袖,说道:“书房里还有几位相公等着我议事呢,你早些睡吧。”

“夫君,”贺敏心中一凉,暗暗地咬了咬唇,上前说道:“那叫阿绮给郎君做点宵夜吧。”

“嗯。”谢燕文也不多说,转身走了。

贺敏送他至院门口,看着那一道修长的背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她的一颗心宛如跌进谷底。

“姐姐,夫主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贺绮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却暗暗地偷着乐。

自从贺敏这位正妻进门到如今三个月了,夫主都没正经的在她的房里睡过几次。嗯,听说洞房花烛夜两个人都是安安静静的过的。后来几次不是夫主喝的酩酊大醉进门就睡,就是不到三更天便起身去了书房。

倒是贺绮这个被提前送进来的侍妾也还入得了谢燕文的眼,一个月总有三五天会同她睡在一起。

贺敏自然被戳到了痛楚,不悦的瞥了贺绮一眼,淡淡的说道:“夫君忙着呢,你去小厨房,看着她们炖了宵夜给郎君送去吧。”说完,她冷冷的转身回房去了。

贺绮的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福身看着姵香跟上贺敏匆匆进去,方对自己的婢女说道:“走吧,咱们去小厨房。”

姵香搀扶着贺敏进了屋门,抬手把廊檐下的婢女仆妇们都遣散了,才低声劝道:“少夫人,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贺敏冷笑道:“他总是有借口的,我有什么办法?”

姵香又低声说道:“奴婢听书房当差的人说,三郎君心里还是惦记着三姑娘的。”

“惦记着她?”贺敏蹙眉,半晌才道:“那可难了。阿绣已经两年多没有音信了。我总不能跟个死人去计较。”

“可这世上的女子有千百种模样,少夫人何不用心搜寻一番,找几个跟三姑娘年貌相当的女子,放在屋子里,说不定三郎君会动心呢。”姵香说着,又低声啐道:“总不能一直让四姑娘霸着郎君。这万一她怀了身孕,再一举得男,可叫主子您怎么自处?”

贺敏冷冷一笑,说道:“每次都给她送芜子汤去,她怎么可能有身孕。”

姵香低声劝道:“凡事都要预防万一。再说了,主子您这身子一直没动静,老夫人那里怎么看呢?”

贺敏叹道:“这话说的很是。三郎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子嗣的事情,整个谢家都盯着呢。”

姵香道:“是啊。如今主子刚进门,上头还不能说什么。这过个一年半载的若这肚子还没动静,怕老夫人那边就说不过去呢。”

贺敏不耐烦的拍了拍案几,蹙着眉头说道:“哎!真是烦死了。母亲叫人送了方子来,可我一个人也生不出儿子来呀!”

“所以咱们才要想法子引着三郎君往这边来呢。只要郎君肯在这里留宿,主子您还怕什么?”

“嗯。明儿你就去给我办。”贺敏终于下了决心,这身为正室嫡妻的,若一直没有子嗣,这位置也是不稳的。想到这些,她又叮嘱姵香:“你还是去找大兄。这事儿他比较有主意。”

姵香忙应道:“奴婢知道了,天色不早了,主子快些安歇吧。”

第二日,姵香便悄悄地回贺家去找贺康,贺康听了她的话之后,无奈的皱起了眉头,对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是不屑为之的。但眼前这种情景,又不能看着妹妹干着急,便点头答应下来。

恰好这日苏培来寻贺康,苏培如今得了文贵妃的势,在建康城也算是个名人,各家族中有宴会者,多数都少不了他。因此贺康便对他说起要找几个容貌性情跟阿绣相仿的女子来。

苏培只消一动心思便知道贺康是为谁寻人,因道:“这事儿还真是不难。大郎君只管放心就是。”

贺康点头,又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苏培叹道:“大郎可曾听说,王家的老族长今日上午的时候病逝了。”

贺康一怔,忙问:“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来的时候路过王家官邸,王家里里外外都挂满了白帐,门口已经贴出了挽联。”

“阿呀,这位老人家可是建康城的泰山北斗。他这一去,怕是要震惊朝野了。”

元帝龙潜时被封为琅琊王,之后逢着乱时,便一直依仗着琅琊王氏家族。后来在建康称帝,更是依仗王氏家族的势力。

直到如今,各大家族虽然都有人入朝为官,也各自有了相当的势力,但王氏家族的地位还无人能够超越。

如今王家老族长病逝,对整个晋庭来说,可真是大得不能再大的事情。

风雨交加的深夜,王博独自徘徊在老族长灵堂院子里的长廊中。无星无月,夜色浓稠如汁,哗哗的雨声激在城楼屋瓦之上,湿而重的寒气浸润透过衣裳。

身后是王氏大宅连绵沉寂的屋宇楼阁,脚下则是脚踝深的雨水溅开的烛火,纷烁杂乱,就像天上倾下百斛明珠,在风雨摇曳中朦胧成一片珠海。

柝声响过了三更,有一盏微黄的灯渐渐近来,提灯的人穿着黑色油衣,无数条水痕顺着油衣淌下,阿骢全身湿淋淋的,就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躬身见礼,他默然无声。

“回郎君,信使已经离开了建康城,不出二十日,十一郎君必然会回来。”

王老族长死后第二日便开吊,上至皇族司马氏,下至九品芝麻官,整个建康城里但凡沾着官字的全都前来吊唁上香。

皇后,太子妃,皆是王家女,后宫各位妃嫔及诸位王爷家的王妃侧妃等也都前来吊唁。

公主,郡主,县主以及朝中凡事有品级的诰命夫人也都按照品级分批前来为老族长上香。

王家大宅里里外外皆是一片雪色,铺天盖地的宛如下了一场大雪。

王老族长生前喜欢清静,晋元三年后他渐渐地把朝政之事交给了族中子侄,自己便在府邸西北角起了一座幽静的花园子,里面屋舍玲珑有三十几间,其中一处曰‘静云室’的是他平日起坐读书的地方。临终前他有遗言,把这一处花园子都给了王博。

静云室虽称为室,亦比寻常屋宇更为深广一些。因老族长素来喜静,遍室皆铺厚达寸许的地衣,只挥一挥手,婢女仆妇们瞬间悄无声息退得干干净净。

窗下本有软榻,王博此时已经疲倦之极,径直走过去伏在榻上,旋即已经阖起眼睛。屋子里错金大鼎里焚着苏合香,淡白轻烟如缕,一丝丝散入屋宇深处。

紫檀石青五福捧寿的软榻,王博伏在那里,长袖逶迤,雪白的软缎长衫逶迤到檀木雕花脚踏上,透着一股孤寂和冷清。

正是暮夏迟迟,窗外雨声淅淅,窗纱是新换的雨过天晴色贡纱,朦胧透出阶下萱兰芳草,一点绿意盈人映在他消瘦的脸庞上,越发显得面颊如玉。

王麟轻着脚步进来,稍一迟疑,还是上前去低声道:“九兄,我回来了。”

王博忙睁开了眼睛,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泛着红,细看可见隐隐血丝。“阿麟,你终于回来了。”

王麟忙上前去坐在王博的身边,低头落泪:“祖父走的可还安详?”

“嗯。祖父生无所憾。走的很是安详。”王博点点头,声音有些暗哑,“信使走了不过二十天你变回来了,可见是日夜兼程,累坏了吧?”

王麟点点头,低头从怀里取出一个月白缎子绣石青色蕙兰的荷包来交给王博,低声说道:“我骑马回来的,只带了四个护卫。其他的人和东西都在后面呢,恐怕还要十几日才能到建康。这个荷包是她连夜给九兄绣的。原本我是很想把皓儿接回来的,但这个时候,恐怕……”

“现在不是她们母子回来的时候。”王博伸手接过那只荷包,细细的看了看,便缓缓地系在自己的腰间,“家里正乱着呢,等以后再说吧。”

“九兄。”王麟想到那个小小的奶娃娃,落寞的脸上带了几分生机,“皓儿……真的很好。”

王博的唇角微微翘起,轻声说道:“我知道。只是苦了她。”

“她不觉得苦,她每日都练鞭,鞭法已经出神入化。据阿言说,现在几十个护卫都近不了她的身。农闲的时候,她还督促着那些佃户村民们修城堡,防御石赵胡奴。对了,陈家堡现在有精悍的护卫将近三千人。她说,到年底应该增加至五千。”

王博连日来寂寥落寞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两分笑容,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腰间的荷包,淡淡的笑道:“真是难为她了,握长鞭的手也能绣出荷包来。”

王麟也轻笑:“是呢,我也听说她最不耐烦针线。”

“一切烦恼的事情都会过去的。”王博轻轻地舒了口气,三年之约差不多过去了一年,阿绣,我似乎有些等不及了。

王老族长的丧事完毕之时,已经进了八月中。

这个中秋节王家根本没有做任何准备,族中从上到下都沉浸在老族长去世的哀伤之中,连宫里皇后操办的每年一度的中秋夜宴都没有心思打点。太后便下旨由文贵妃出面,把各位诰命夫人及名媛贵女们邀至贵妃宫中小聚。

谢燕文的母亲身体不适,贺敏便带着谢家未出阁的几位女儿进宫领宴。

文贵妃极其宠爱苏培,贺纹便有机会随着苏培悄悄地入宫去。

因为王老族长病故,王博的父亲和两位叔父都暂不理朝政,元帝陛下便越发忙碌起来。眼看着将近酉时,一轮明月已上中天,皇上还没有出现。

文贵妃心中着急,便一再叫人去乾元殿探看,那太监匆匆而去匆匆而回,凑在文贵妃耳边低声说道:“陛下已经去了皇后宫中,说这边的宴会可以开始了。”

“什么?”文贵妃的脸色登时拉长,“皇后姐姐为她的父亲守孝呢,陛下怎么能……”

雅妃坐在文贵妃的身侧,听了这话便轻笑:“姐姐,陛下跟皇后姐姐乃是夫妻,他们鹣鲽情深,我们做妃子的该高兴才是。王家对社稷有功,若这个时候陛下来此纵情娱乐,让天下士子如何想?”

文贵妃心中有气,却不敢招惹雅妃,雅妃虽然不及贵妃品级高,但袁家的势力不容小觑,文贵妃只得冷笑一声,吩咐开宴。

原本一场精心布置的宴会因为皇帝不露面而变得索然无趣。

不过几杯酒过后,各位诰命夫人们便三三两两的散开,各自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

贺敏便同王家来的唯一一个少夫人谢瑛二人牵着手离席,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说知心话。

“阿嫂。”谢瑛拉着贺敏的手,悄声问道:“你这肚子还没有动静么?”

贺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谢瑛袄裙宽松的腰身,低声道:“到底是你比我有福气。”

“我这也不过是两个多月罢了。家里有孝,不能张扬。也只有五郎知道罢了。”谢瑛的脸上并没有孕妇该有的喜色。

“怎么,难道他们还不满足?”

“也不是不满足,反正总是淡淡的,夫人那日倒是问起来了,奶娘也告诉她我有孕的事情。可她的脸上丝毫不见喜色。”

“这也太欺负人了。”贺敏作为谢瑛的娘家人,脸上有些愤愤之色。

“许是因为老族长的缘故吧,大家还都在悲伤之中,我这点事情,都不足以让大家开心。”

“哼……从来子嗣都是大事。天下更没有长生不老之人呀。”贺敏依然不悦,想了想又道:“倒也不怕,只要你能一举得男,这孩子便是谢家的长孙咯。就算五郎的才貌比不上九郎,可他却一直没有成家。子嗣上便逊了一筹。”

“这倒是实话。”谢瑛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五郎兄弟几个里,都还没有儿子呢。我这孩子若是男儿,便是长孙了。”

“就是,就算不是长房,但也是长孙。”贺敏笑着拍拍谢瑛的肚子,脸上也添了几分得意之色。

王家的长孙是她的外甥呢,她这个做舅母的自然也要得意几分。

二人说话时,贺纹不知从何处过来,见了贺敏和谢瑛上前福身行礼:“给二位少夫人请安了。”

贺敏正跟谢瑛说知心话呢,忽然被人打扰,心中不快,转头看时却是贺纹,也只得耐着性子笑了笑,说道:“原来是大姐。”

谢瑛自持身份,自然不会同贺纹多说什么,便起身笑道:“你们姐妹说说话儿吧,我去那边找贵人娘娘说话儿。”淑贵人是谢瑛的表姐,此番进宫她的主要目的便是同这位贵人联络联络。

贺敏站起身来看着谢瑛离去,方轻笑一声问贺纹:“你是跟你家夫主进宫来的吧?”

贺纹如今已经给苏培生了一个女儿,虽然还是个贵妾的身份,但苏培身边一直没有正妻,她便以女主人的身份在苏家自居,平日里在门第相当的妇人之中,她也算是有脸面的人。

但贺敏到底是嫡出,又是谢燕文的正妻,就算她鄙视自己,贺纹也不能怎样,只得答道:“是啊。贵妃娘娘招夫主进来调教那些乐师,我便跟着进来散散闷。”

贺敏缓缓地走这,贺纹也轻着脚步跟在她身后。

姐妹二人走了十几步后,贺敏才又问:“萍丫头怎么样?”

“挺好的,会叫娘亲了呢。”苏萍是贺纹的女儿,此时刚过了周岁,咿呀学语的时候。贺纹想起女儿心中便有些怅惘,若是个儿子的话,自己此时的身份便可升为平妻了吧?

贺敏听了这话,便不言语。

贺纹又问:“前几日我家夫主找了十几个人贩子来,弄了一百多个十四五岁年纪的小姑子,挑来挑去也没有看上眼的。当时我还奇怪,后来才听说是大兄要的人。真是不知道大兄想要做什么呢。”

贺敏蹙着眉头瞥了贺纹一眼,不悦的说道:“看来在苏先生府中,你倒是以主母自居的呢。你家夫主的事情,竟是你全权做主?”

贺纹一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贺敏又忽然轻笑:“嗯,我家小姑阿碧很好。容貌才学不在我之下,改日我跟夫君说说,求老夫人把阿碧收在名下,以谢氏嫡女的身份嫁给苏先生做正妻,也算是一桩美事。”

说着,她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贺纹,“阿碧性子和软,想来过了门也不会给你什么难堪。你们妻妾二人共同服侍苏先生,咱们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什么亲上加亲?谁要跟你亲上加亲?该死的亲上加亲!

贺纹在心里暗暗地咒骂,嘴上却不敢说什么。眼前这位不仅仅是家里的嫡女,更是谢家的儿媳妇,谢家长房嫡子谢燕文的正室。她现在说的话,在她这个庶女和妾室面前还是很有分量的。

于是这件事情便差不多定了下来。

苏培现在好歹也顶着个五品的职衔,虽然这职衔有一半儿是文贵妃的裙带关系得来的,但跟谢氏阿碧这个庶女相配还是很说得过去的。

贺敏回府后跟谢燕文的母亲提及此事,老夫人便满口应允了,还把贺敏给夸奖了一番。

苏培自然也是愿意的,谢公翥现在是一品宰相,谢家的势力虽然还比不上王家,但放眼建康城内已经是王家老大谢家老二了。做了谢家的女婿,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的。

事情定下来后,贺纹某日回贺府,见了自己的娘亲韦氏便暗暗地诉苦。

韦氏也跟着叹息:“要说咱们家这位姑奶奶可真是的,苏家的事情用得着她操什么闲心呢。居然也横插一脚。”

贺纹委屈的哼道:“她就是看不得我好过。家里姐妹四人,她是嫡女,阿绮跟了她去天天在她的面前小心奉迎,阿绣生死不明,就剩下我还能过点舒心的日子。她就看我不顺眼呗。”

韦氏叹道:“哎!事情已经定了下来,也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你以后也只能伏低做小了。听说那谢家阿碧是个没什么性子的人。这样的人也好相处,同样是庶出,你比她先到,还有个孩子。苏先生必定会待你不同。只要你处处小心别叫人家拿住了把柄,想必也是相安无事的。”

贺纹无奈的说道:“这事儿说到头也怪不到谢家阿碧的头上。”总归是贺敏不厚道,就别怪我这个当大姐的来而不往了。

从贺府回来,贺纹并没急着回家,因为家里正在准备苏培和谢碧的婚事,里里外外的忙活,她看了心烦。所以在半路下车去了一家茶肆。

在雅间内落座后,便贺纹吩咐自己的心腹丫头素墨:“你去打发人把几个有名的人贩子叫来。”

素墨不敢多问,只照着吩咐去办。

不到半个时辰,建康城里倒卖人口的四个有名的人贩子都到齐了。

贺纹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白绢来展开给四个人看,又道:“我要买几个婢女,模样照着这个样子来。若有八分相似,我便出寻常五倍的价钱。五分相似的话,便出寻常三倍的价钱。多多益善。你们只管给我挑人。总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说完,把手里的白绢丢在了地上。

其中一个人贩子忙上前去拾起来,看着白绢上妩媚优雅的女子,连声叹道:“这个姿色,总是大家贵女的样子,寻常百姓家哪里样的出来这样的小姑子?”

贺纹冷笑:“我只说模样,又没说神似。大家贵女的气质是家族血脉上百年的沉淀。岂能轻易有的?所以我说八分相似。”

那人贩子忙点头笑道:“是是!贺夫人说的很是。”

贺纹见四个人都是一副仅仅恭维的样子,便吩咐素墨:“给他们每人两片金叶子,只管好生给我找人。别给我偷懒,若是叫我知道了你们捣鬼,可给我仔细了。我夫家虽然没什么势力,但贺家却不是那么好惹的。”

四个人贩子连苏培都不敢得罪,哪里敢得罪贺家。于是纷纷点头,满口答应着,拿着画像走了。

有钱使得鬼推磨,这是自古以来都行得通的道理。

在贺纹的金叶子效用下,四个人贩子不消半个月便找到了二十六个跟画像上相似的姑娘。

当然,所谓相似不过是有那么几分而已。其中最好的一个也不过是五分相似罢了。

贺纹从这二十六个人里面一再挑选,最后选了四个人。

叫素墨拿了钱给了人贩子,便带着这四个人走了。

虽然还有二十多个人没有被选中,但这些人贩子也是猴精,听说贺家大郎君也要人呢,便把剩下的人送到了贺康那里。

贺康凭着印象又选出了四个人交给家里的规矩嬷嬷好生教导,等教好了规矩再给贺敏送去。

贺康选的人都是按照大家规矩教的。但贺纹选的人却没有按照大家规矩教,而是叫人悄悄地去青楼瓦肆里找了精通房中术的调教嬷嬷来,结结实实的给这四个人上了两个月的课。

先把这四个人调教的妩媚妖娆后,才又找了规矩嬷嬷给这四个人教规矩。之后又把唯一那个有五分相似的女子带到身边,亲自把贺绣行为举止以及生活习惯,一点一点地调教。

且说彭城那边,中秋节一过便开始了秋收,非常时期,陈秀吩咐三千护卫一并加入秋收的队伍里,用她的话说,秋收也是一场战争。若是收的晚了,粮食被那些胡贼抢走,大家半年的辛苦就付诸东流了。

护卫们自然也是人,民皆以食为天。没有了吃的他们的刀枪剑戟练得再好也没用。于是众人二话不说操起镰刀和佃户们一起秋收。然后一行人加上妇孺老幼齐上阵,风风火火的把粮食晒干,脱粒,装袋。

十月的时候,秋收完毕,晒干的稻米被一车车的运进了偷偷凿建了大半年的山洞里。把石门掩上,再盖上些柴草,数千车粮食便安安全全的保存起来。

进入十一月,天气骤然冷起来。

这日陈秀刚练了一个时辰的鞭,转身拿帕子擦汗时,阿信匆匆赶来,在陈秀身边悄声说道:“夫人,在北面五十里处发现一队胡人,大概一千二百人,全都骑着马,有弓箭手,长枪手,应该是精锐。”

陈秀轻笑:“我等他们好久了,怎么才来。”说着,她转身对阿言道:“告诉你的手下,饿狼出动了,随时准备消灭他们。”

阿言笑了笑,拱手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这些日子不管黑天白日都趴在那里,手脚都麻木了,终于等到他们,咱们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了。”

于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晋庭边境的一道山谷中,厮杀声被阵阵山风吹散,血腥味被夜风吹到十几里之外的军营中时已经淡到几不可闻,值夜的士兵们皱了皱眉头,没有开战,那里来的血腥味?

第二日天不亮,便有一队人牵着几百匹马从从山中密林走过,若是细心人,应该不难发现那些马匹还有些受了伤,走起路来还跛着脚。

明媚的阳光下,陈秀穿了一身黑色素缎棉袍梳着男儿发髻站在早就准备好的马场里,看着那五百多匹战马,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夫人,已经清点完毕了。一共五百三十二匹马活着被牵了回来,其中有一百二十三匹受伤需要医治。四百零九匹马完好无损。刀剑弓箭等一共缴收一千二百件,武器精良,是难得的好东西。歼敌一千一百人,他们的主将很狡猾,带着近卫逃了。”阿言说完,似是很不甘心的低下了头,“下次若他们还来,属下一定把他们尽数剿灭,不留一个活口。”

陈秀笑了笑,安慰道:“已经很好了。这毕竟是我们第一次出手。以后会越来越有经验的。”

阿言的头低的更低。这些计划都是陈秀一人安排的,大到伏击的地点,小到陷阱坑里的竹剑怎么排序都是她细细的告诉他们的。他们只不过是按照夫人的意思严格执行命令而已。

而与此同时,陈秀的田庄东边,几家中等田庄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胡奴偷袭了他们的村庄,烧了他们的房子,抢了他们的粮食,同时还掳走了他们村子里十几个妙龄小姑子。

不仅仅是东边,陈家堡庄园以西,一道山梁的另一边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民宅被烧,粮食被抢,几百佃户无处可以安身。

孙尚阳此时已经被元帝调到平阳南阳一带镇守,彭城这边新换的将军是谢公翥的门生,名叫粱凯。

彭城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太守很是气愤,连夜上书把粱凯无能,致使数千百姓流离失所,上万担粮食被洗劫的事情奏到了庙堂之上。

元帝震怒。早朝之上痛斥了粱凯,当时便要下令叫孙尚阳调回彭城。

谢公翥忙出列,拱手道:“平阳,南阳那边刚刚稳定,今年的收成也不错。彭城这边已经遭到了袭击,若这个时候把孙将军调到彭城,彭城的损失已经无法挽回,可平阳那边却有了危险。如此,朝廷的损失岂不是更加繁重?”

元帝陛下眉头紧锁,目光转到其他大臣身上:“众卿可有更好的办法?”

众人皆低头不语。边境上的事情,不是文官们可操心的,交给那些武官去想办法好了。

元帝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光冷冷的扫过众位大臣,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愤怒。

“陛下。”一个武官从队列中站出来,躬身道:“臣听说彭城有一桩奇事,不知当不当讲。”

元帝冷声道:“卖什么关子?讲!”

“遵旨。”那武官一躬身之后,便站直了身子,朗声道:“臣听说彭城西北有千亩良田,属一位陈姓郎君所有。彭城北边境十几家庄园被偷袭抢劫,唯独这家陈家堡却安然无恙。臣断定,这位陈姓郎君必然胸怀奇才。还请陛下明察。”

元帝紧皱的眉头并没因此疏散开来,只是冷冷的吩咐一声:“给我查清楚此人的底细。”

大殿内一片安静,似乎这件事情跟谁都没有关系。

只有王博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刚刚那个武官到底是该奖呢,还是该罚呢?

通常来说,皇帝陛下要办一件事情那是很容易的,因为他一句话下去那就是圣旨,手下数百官员哪个敢懈怠?

但元帝陛下这次的圣旨下去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当陈家堡的有关事情被某位官员递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的晚上了。

天边,亮色渐隐,黑云翻墨,吞噬着最后一丝清明。

王博坐在私邸的书房中,手指轻轻地抚过那个素色的荷包,低声对面前的王麟说道:“你说,她真的可以担当大任?”

王麟点头:“九兄,你难以想象陈家堡的修建完全是一个有着一严密军防的城堡。当时我去的时候还没有修好,但过去这几个月,我想阿绣已经把它修的很完善了。九兄,你应该知道北方边境绵延上千里,十几座大农庄被洗劫,唯有阿绣的千亩良田颗粒归仓,这是一件多么让人震惊的事情。”

王博点点头,心中暗道,她不仅保护了自己,而且还消灭了来偷袭的胡奴,缴获了他们几百匹战马和一千多件兵器。胡人领队的主将居然被她打的得。

这个小妇人,从他认识她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可是,北方边防这么大的事情,他还是不能就这样压在她的身上。

王家官邸,圭壁堂,王博的父亲王昖起居之处。

王基微微蹙着眉头进来,小厮悄悄上来告诉他:“家主赢了孟先生的棋,正高兴呢。”

小厮口中的孟先生,乃是王家待若上宾的清客孟远之。王基听小厮这样一说,念头一转,接过小厮手里的茶盘,亲自奉茶进了堂中东侧暖阁。

果然婢女正收拾棋枰上的残局,王昖伸手接了茶,见是王基,随口问:“你怎么过来了?有事么?”

王基躬身答:“宫里来了人,说皇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好,进药也不见什么效果。”

王昖眉头微微一皱,仿佛被茶烫到了,随手放下茶盏:“御医院的人怎么说?到底是什么症候?”

王基忙躬身:“御医们不过是说受了风寒,但那些治风寒的药连吃了五日了,也不见什么效验。”

孟远之见了这情形,只是微微皱眉:“这几日陛下为北边的事情心里不痛快,皇后娘娘这病怕也是心焦的缘故。”

王昖忽的笑了:“说到此事倒也有趣,陈家堡那一带的耕田本是九郎名下的产业。后来不知为什么就给了一个姓陈的小郎。如今这姓陈的小郎竟在那里过的风生水起,还跟胡奴对上了。真是不可思议。”

孟远之对此事早有耳闻,但事情牵扯了王博与一个小姑子的私事,他不便多说,只笑而不答。

王基便趁机道:“听说陈家郎君跟九弟关系很好呢。前两年桓家的夜宴上,九弟还带着陈郎君一起。后来彭城那边也有消息,说太守夫人的乞巧宴上,九弟跟一个姓陈的郎君同榻而坐……”

王昖冷笑一声,淡淡的问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怎么我没听说过这些?”

王基立刻讷讷的笑着:“伯父每日为大事操心,这些小事自然不会烦到您的面前。”

王昖摆摆手,把手中的墨玉棋子丢掉,慢慢地起身,说道:“外边下雪了吧,出去走走。”

孟远之笑了笑,把手中的白玉棋子丢开,跟着王昖出了房门。王基却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跟上去还是离开。

王家官邸很大,本来王家便是大家族,族中田产无数。后来琅邪王称帝又依仗着王家的势力,所以在建康城分府之时赏赐有无数的庄园田地。

王昖雅擅书画,精于冶游,偌大的王府西园,处处皆是精心构筑,一步一景,美轮美奂。放眼望去,在皑皑的积雪中,一切楼台亭阁宛若水晶雕琢,焕发出不真实的明亮光泽。

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桐华台的梅花疏疏的开了两三枝。远远的绕过回廊,都可以闻见那幽远清冽的寒香。

“远之。”王昖的脚步在梅树下停住,抬头看着白雪覆盖的腊梅,淡淡的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孟远之淡然一笑,说道:“公已经有奇谋于胸,为何还举棋不定?”

王昖淡然一笑,摇头道:“这几日来,我心中所思所想,先生必已了然。只是这一个劫,不知九郎能否过得去。只怕弄巧成拙,到时反而害了他。”

孟远之依然笑得淡然:“公这是谨慎持成之道。老朽妄言,但请王爷不妨以己之心,度人之心。”

王昖自嘲的笑了:“跟自己的儿子,也要动这番心思。真是累啊。”

孟远之笑道:“老族长在世的时候便对九郎不同。九郎将来要担当大任,必须承受常人所不能。”

王昖点点头,说道:“这话说的很是。”

石赵胡奴第一轮偷袭之后,元帝下严旨令粱凯严守边防,若再出差错,必摘了他的项上人头。

粱凯接到圣旨时,背上倏然冒出冷汗,立刻严令下去,五万精兵拉开长线,分成五队,日夜守卫边疆,不准有丝毫的懈怠。

此消息一经传开,那些遭受抢劫的农庄主们总算是能够喘口气。他们都不是傻瓜,自然不会把粮食放在一个粮仓里,虽然被抢了一遭,但还不至于活不下去。就是顾不了那么多佃户家丁了,于是开始裁人。

陈秀便叫陈酆趁此机会收人,不管老弱,只要来陈家堡投奔的,必善待之。

一时之间,陈家堡热闹起来。

有成群结队的人来投奔,陈酆分派下去,妥善安置。老弱病残的都安排到农庄的空房子里度日,年轻少壮的则带去了山里。

随着第一场雪的到来,石赵又一次发动了袭击。这次他们的主要目标定在了陈家堡。

陈秀早就暗暗的派了人越过边境在赵地埋伏,虽然不能完全摸清对方的动向,但也有个八九不离十。

知道他们再次来袭,便再次巧妙安排。对方总以为自己在暗处,殊不知陈秀的人更在暗处。

他们乔装改扮,潜伏在山谷密林之中,以陷阱,绊马索,投石机,箭阵等策略对偷袭者连番攻击。把他们围在山谷里按着打。

又一次完胜。

北胡将领中箭而亡,手下两千精兵死伤大半,被俘六七百人。

陈秀原想着把这些俘虏弄来使唤,但阿言却说妇人之仁不可有,这些都是胡奴,生性顽劣,祸根不可留,于是一声令下,俘虏尽数被诛。

这次一战,陈秀又得良驹千匹,兵器两千件,还把那些被杀死的马匹都抬了回来,洗剥干净后装车,送到了粱凯的军营之中。美其名曰:犒劳士兵的战功。

粱凯的老脸通红,对着这几百车马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事自然传到了建康城,王博的眉头皱的更深,王昖却难得的笑了。

这日早朝,一位二品文官朗声上奏:“彭城北陈家堡庄主陈酆胸怀仁义,三年以来曾有六次主动捐粮送往军中,共计两千余车。还有牲畜肉食无数。此等忠义之士,请陛下嘉奖,以示陛下仁爱之心”

元帝阴沉的目光扫过殿中众臣,良久之后才问:“众卿以为如何?”

当下,响应者过半。

元帝便道:“此事就交给王公来办吧。”

王昖便闪身出列,拱手道:“老臣遵旨。”

“陛下。”宰相谢公翥闪身出列,拱手道:“老臣几次听说陈家堡的庄主深知战事,曾两次大败胡奴。剿杀胡奴数千人。我朝如今缺少能征善战之才,此人虽然出身寒微,但却又此等军功,何不重用之?”

此言一出,王昖立刻皱眉。谢公翥这一番褒奖实则是提醒朝中众人,那个姓陈的小郎不过是个寒微之士罢了。

而且石赵跟晋庭明着是修好的,虽然胡奴屡次偷袭,但终究双方没有明着开战。若因陈酆歼灭胡奴数千而嘉奖他,这不等于对胡宣战了么?

站在王昖身后的王博亦微微侧脸,冷冷的看了谢公翥一眼。

王家父子二人身侧的重臣立刻感到阵阵阴寒,悄悄地缩起了身子,低下头去。

元帝冷声哼道:“你也知道他不过是寒微之士。我朝从来都是‘礼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他一介草民,朕嘉奖他一番也就罢了,何谈什么军功?”

谢公翥虽然被斥责了,但一颗心却暗暗地放了下来。粱凯的将军之位还是保住了啊。

庙堂之上,后宫之中,谢家已然有平分秋色之意,下一步就是要扶持武官,拥有一定的兵权才是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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