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敏之没有注意到贺运眼神的变化,她天真道:“怎么能叫祸水东引呢?我这明明是往北边引?”
贺遐伸手,崔敏之默契拍了上去。
突然,枯楠的母亲艰难地挪动身躯,跪在了两人面前,她的手脚都还被绑着,行动十分艰难,崔敏之赶紧伸手去扶。
“婆婆这是做什么?”哪怕眼前的老妇是个狠毒的下毒案幕后黑手,崔敏之对她也没有那么多责难。世间的苦难太多,把她铸成了如此可悲可恨可怜的样子,崔敏之何须再添上一份。
枯楠压着崔敏之扶她的手,硬生生将自己的腰弯了下去。
“老婆子自知罪孽深重,只求几位大人行行好,放我母子二人归家。我二人保证,一定会尽快离开京城,从此往后,不再踏入京城一步。今后所作所为,与各位没有半点关系。”
枯楠的母亲人老反应慢,却不是个笨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加上儿子的提点,拎清楚了贺遐与崔敏之的暗示。
不错,毒死几个人算什么,他们本可以做得更多!
怎么,担心他们会连累大周朝廷?哈,那还真是巧了。枯楠正是北朔人的孽种,拖北朔下水可不就正好。
西黎、北朔!当初两国联军一起入侵京城,糟蹋了多少良家女子,生下多少苦难不堪的孩子!合民街里,甚至有已经有不少西黎孽种与北朔孽种结合生下的孩子,他们身上大周的血统更少,心更野!
合民街迟早是管不住这些人的,没有归属是这些人的宿命。
可现在,有一条路摆在眼前了。
你们当初做下的孽,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元来将枯楠母子送回了药香馆。
一夜之间,发生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万大夫已经用蓝彦琦送过去的羽毛做出了解药,缓解了中毒街坊的症状,再配合其他药物作用,不久就能康复。
冬梅留在医馆继续帮忙,十一终于得空去寻崔敏之,告知了医馆的情况。
至此,街坊中毒的情况被控制住了,贺遐的人自然会寻个借口打发医馆的人,宋亦白那家伙就挺聪明、言莫追也鬼主意多,忽悠几个毛头百姓还是不成问题的。
既然百姓的毒已经解了,剩下的就是鸿胪寺里的人了。
西黎与北朔的使臣,再有两日也该毒发了,既然血鳞之毒将会出现在西黎,那必然不能让银沙公主现在就发现。
看来,又有一场大戏即将上演。
安置好这些,已经是第二日晌午,几人都是一夜未眠,索性也不挪地方了,就在祺王府歇息。
“贺遐。”隔着一道门,崔敏之倚着门这边的枕头问他:“你跟大皇子关系挺好的样子。”
“嗯。”贺遐从鼻腔发出浓厚低沉的声音。`
“真是没想到。”崔敏之叹了口气,一夜没睡的身体明明很疲惫,却一点儿都睡不着。
贺遐好像是真累了,呼吸均匀绵长起来。
崔敏之悄悄爬下床,扣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贺运没想到崔敏之会来找他,他倒是一点儿不困。
“我常年在军营之中,夜半警戒、巡查守夜,我什么都干过。区区一晚没睡,不算什么。”贺运请崔敏之进屋,没有关门。
崔敏之寻了挨着门边的圆凳坐下,贺运靠着里头一些坐了。
“其实大皇子并没有被我们说服对吧。”在枯楠母亲下跪之后,贺运没有再说过一句反对的话,他沉默地任由贺遐将那对母子送回去,无声地开展下一步计划。可崔敏之并不认为贺运是默认了他们的做法。
贺运对此很坦然:“我的确不赞同。”
可是,不赞同只是不赞同而已。“但我好像也没什么立场去阻止这场微乎其微可能发生的事。”
贺运常年在边关,他见识过族群的仇恨堆叠,无法化解。如果贺遐主谋,驱使那母子二人去做这九死一生的冒险之事,他当然会阻止。可那对母子后来的话已经表明了,他们是自愿的、是自己想去做的。
就算贺运与贺遐争辩,成功让贺遐打消了主意,那对母子依旧会选择这样做。如同飞蛾扑火,哪怕不会成功、哪怕明知死路,他们还是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我这个弟弟啊,实在是聪明。”大皇子叹息着,表情复杂,不知是喜是悲。
崔敏之认同地点头。
贺运不会同意这样的计划,贺遐只要了解贺运的为人,早就应该能猜到。但他还是将给西黎王室下毒的建议当着贺运的面儿说,就是凭借这份阳谋。
贺遐需要做的只是把路径说给枯楠母子听到,怎么做是他们的选择,贺运如何左右贺遐的意见都好,却已经改变不了枯楠母子的决定。
“给我出这种无解的题,我只能认输。”贺运对于输给贺遐好像早就习惯,如今无奈着摇头,却不见恼怒。
“你们的关系,和我想的不一样。”崔敏之终于提到她的来意。
崔敏之实在好奇,在这次见到贺运之前,她一直以为贺遐与贺运的关系很不好。
毕竟,贺运是因为贺遐的生母才被发配边疆,没有封号封地,仿佛一个透明人。
毕竟,贺遐养在先皇后身边,抢夺了属于大皇子的位置和资源。
怎么看,这两个人关系都不会好才对。
可是真的接触下来,崔敏之能感觉到贺遐与贺运之间的熟稔和默契。他们知道彼此的性格、彼此的立场,甚至彼此的底线。
明明都是兄弟,贺遐与太子之间,却没有这样一种微妙的关联。
“你以为我会恨他?”大皇子不意外崔敏之会这么想,却意外崔敏之对贺遐的关注。“大概常人都会这么想吧。”
大皇子不在意道:“我们毕竟一起长大,比旁人熟悉一些不是应该的吗?就算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东西不是说变就变的。”
发生了很多事,的确,对于大皇子贺运来说,简直是天上地下。
被设计、被贬。失去地位、失去母亲。
贺运遭受了太多,任谁都无法不心存怨恨。
“仇恨无法消除,只能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