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敬轩在中环路拐角的小诊所里看到叶心薇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样子。
鹅黄色的套头衫衣襟处,不知道在哪里蹭的青苔。
袖口,肘部全都磨破了。
手腕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擦伤。
咬唇蹙眉坚持盯着医生帮她处理伤口,又怕疼又倔强的模样。
疼得整张脸皱到一起,她仍然一声不吭。
“你这是?”
“走路玩手机掉坑里了,刚爬出来。”
叶心薇淡淡一笑,放下一侧手臂挽起的袖子。起身接过文敬轩手里的袋子,进了诊所隔间的员工休息室。
虽然文敬轩直男审美,给她挑了一套粉嫩嫩的宽大运动装。
但是无论如何,也比她身上那身沾满了青苔跟泥土的衣服要强。
文敬轩眉头挑起,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接受了叶心薇口中那个又离谱又合理的借口。
受叶心薇的委托,他一早候在那个亲子鉴定研究所,等待一份结果。
那个密封的档案袋,就在他随身携带的包里。
叶心薇谢过医生跟着文敬轩往外走,低声交谈着。
“三件事情,给聂家找点事情做,别让他们太闲着。继续跟进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还有查查乐山福禄苑,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好。”文敬轩心领神会,脑中快速反应着,“那个,你去哪里,我送你。”
叶心薇愣了一下,一时语塞。
她好像无处可去。
疗养院暂时不能去,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瑛。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当着陆瑕的面对她动手。
酒店她也回不去了,她不知道该面对陆瑕。难道她要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个视人命如芥的疯子。
谢瑛可以是个真疯子,但不能是个泯灭人性的疯子。
“我能去你车里坐一会儿吗?”
接过文敬轩递上的档案袋摩挲着上面的密封条,叶心薇心里一阵忐忑。
她无时无刻都希望找到自己的囡囡,可是又害怕档案袋里面那个孩子就是她。
那天一同寄出的两份样本,一份是那个孩子的,另一份是她的。
叶心薇深深吸了一口气,撕开了档案袋上面的密封条,里面只有薄薄几张纸。
微微颤抖的手指,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的结论:
检材1是检材2生物学母亲的几率大于99.999%。
根据dNA遗传标记分型结果,支持检材1是检材2的生物学母亲。
“你还好吧?”
文敬轩看着那几张纸,在叶心薇的手中被攥得皱得不成样子,指关节因为过分用力而变得苍白。
“借一下打火机。”
“噢噢。”文敬轩连声应着,忙不迭从兜里摸出香烟跟打火机递了过去。
叶心薇没有接烟,只是从他手中拿过打火机。在路边的垃圾桶上的灭烟盒内焚烧了那份鉴定报告。
她无力地蹲在地上,捂着嘴巴,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
好像一切,都失去了努力的意义。
她的囡囡,那个从生下来就没有感受过妈妈怀抱的囡囡,就这么没了。
她把她带到这个世上,却让她好好感受一下这个世界。
对不起,囡囡。
对不起,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她真该死。
忽然,叶心薇眉头一皱骤然睁开了双眸,伸手按住了腹部。
下腹部密密麻麻针刺一般,频繁抽搐的疼痛。
那阵疼痛顺着脉络往上蔓延,停在左侧靠近心脏位置的肋下。
她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你怎么了?”
叶心薇突然下车,文敬轩便跟着下来。
看着她压抑痛哭,他不明所以又不知所措只是默默守在一旁。
无意间扫了一眼,发现叶心薇光洁的额头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连忙上前扶住她。
叶心薇忍着疼,深深吸了一口,“没事儿,胃疼。”
从昨天离开那座古宅开始,她就没有吃过东西了,可能是饿过头了。
“坐好了。”
文敬轩将叶心薇扶上车,一脚油门直奔距离最近的三甲医院。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他连忙冲出驾驶座,来到副驾驶位置打开车门。
叶心薇刚下车站到地面上,只觉得腹中抽痛,一阵眩晕中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
天旋地转,整个人直愣愣摔向地面。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病床上。
文敬轩在病房一角的椅子上挺着身板儿端正坐着,手里拿着一张单子,翻来覆去地看着。
脸上时而眉飞色舞,时而愁眉苦脸,眉宇间带着些许担忧。
床边柜上,放着一个三层高的保温饭盒。
那是他开出了十倍的价格,要求附近的私房菜馆做好加急送来。
饭菜送到了,人还没醒来,医生的看诊单送了过来。
不是胃病,是怀孕了。
医生嘱咐,孕妇近期情绪波动太大体力消耗过多,胎儿有些不稳定。
医院开了保胎的针剂,打完才能出院。
那张薄薄的检查单在叶心薇手里被攥到发皱,她突然泪流满面。
叶心薇默默收起那张检查单,对着文敬轩吩咐交代道:“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
本来,她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复仇准备。
可是这个孩子来了,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真的是她的囡囡重新投胎,回来找她了吗?
“吃点东西吧。”文敬轩上前,打开保温饭盒,递到她面前。
热气腾腾的地三鲜,柠香鲈鱼,文思豆腐,佛跳墙,散发着诱人的汁水香气。
就着一碗颗粒分明的珍珠米饭,叶心薇狼吞虎咽地吃光了所有的菜。
“如果你没有地方可以去......”
文敬轩办完出院手续回来,看着叶心薇空空的饭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能够为了自己跟孩子好好吃饭,就还好。
“送我回未央酒店吧。”
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想要见到陆瑕。
她想他,在这个人来人往充斥着生老病死的地方,疯狂地想他。
回去的路上,她接到了他的电话。
陆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