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央。”晋元帝唤道。
谢桑宁唰地一下扭过头去,发髻上的珠钗差点撞着裴如衍的脸,“祖父。”
晋元帝“嗯”一声,目光从她脸上移到谢聃禾与谢玄身上,“今日一家团聚,这是你的姑母和叔父,该认一认了。”
谢桑宁低垂的眸光落在对面。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正欲起身举杯,左手被谢欢按了下去。
“坐着就可以,都是一家人。”
闻言,谢桑宁坐着,脸上是敬意,端起面前晶莹的小酒杯,在谢聃禾慈爱的凝视下,开口:“侄女敬姑姑,祝姑姑安康,一生喜乐。”
语罢,一杯温水下肚。
“你的满月宴、生辰宴、及笄礼,我都错过了,”谢聃禾端着盛满美酒的杯盏,宠溺的目光一直落在谢桑宁的脸上,“但礼不能不到,虽然我不清楚你喜欢什么,但我也算略有薄产,东街有间首饰铺下面人经营得不错,送与你做见面礼,里面的黄金翡翠也皆归你,喜欢什么自己挑。”
这太客气了!
首饰铺每月的营收以及铺中首饰,远比一间铺面要贵重得多。
谢桑宁心有波澜,惶恐不敢收,“姑姑,这礼太贵重……”
“这是你姑姑的一片心意,收下就好。”谢欢低声朝她道。
于是,她再看向谢聃禾,紧绷的神色稍微缓解,“多谢姑姑,我再敬您一杯。”说着,爽快地又一杯温水下肚。
谢聃禾摆摆手笑了,“莫同我这样客气,同你小叔父的资产相比,我这也不算什么。”
谢玄早就不吃菜了,就等着被敬酒呢,听了这几近明示的话,脸上比宁伯还憋屈。
想想宁伯,其实也没什么好憋屈的,裴家简直是捡了个大便宜好吧!明明只有他是在出血!
腹诽之际,谢桑宁已经朝他举杯。
谢桑宁能喊谢聃禾姑母,却怎么也喊不了谢玄叔父,叔父叔父,到底沾个父字。
看着谢玄年轻的脸蛋,和他虎视眈眈的眼神,她的嗓音不由自主地降了调,“皇叔,侄女敬你。”
谢玄下巴微抬,“怎么到我这里,声音就轻了,连祝贺词都没有”
话语一出,晋元帝与谢欢齐齐看过来,眼神都透露着“你不要没事找事”的威胁。
谢玄不看他们,只看着谢桑宁。
后者脸上笑容加深,越来越假,拔高音量,“侄女给小皇叔拜晚年,希望新的一年,小皇叔困难少、烦恼消、不变老、心情好。”
“这可以,”谢玄轻微地点点头,又扬扬头,鼻孔对着裴如衍的方向,“你呢。”
今儿谢欢归来,谢玄心里一堆糟烂事。
也就只有一件还能让自己舒畅的事,便是自己的辈分比裴如衍大了,作为侄女的娘家人,可以摆谱拿乔了。
哎呀!
谢玄脸上满是兴味,裴如衍非但没有不愿意,嘴角还勾起笑来,仿佛立马就能改口。
谢玄心里都想好了刁难的办法,机会来之不易,得多让裴如衍喊几声叔父。
岂料在裴如衍开口前,晋元帝抬手拍了拍桌,做老子的哪能看不出小儿子的心思,表面不戳穿,但也不纵容。
“行了,婚仪未办,倒也不必这么早改口。”
晋元帝言出,谢玄的表情当即耷拉下来,失去了今日唯一的兴致。
裴如衍也没见有多开心,他不觉得叫一声皇叔与姑母是为难的事,反而不让叫,才失望,这代表晋元帝还没认可他这个孙女婿。
他只好放下酒盏,眼睁睁看着谢玄喝了一杯郁闷的酒。
谢聃禾轻咳一声,谢玄继而道——
“给侄女的见面礼,今天没方便带,改日让人送来。”
“多谢小皇叔。”谢桑宁感谢道。
彼时,虞绍带着齐行舟和云昭来了。
半道上,云昭已知晓情况,往日清冷的面容多了几分拘谨,三人一前一后踏入膳厅,僵直地站着。
晋元帝的目光在云昭和齐行舟身上打量,一个是儿子的义女,另一个是儿子想认的义子,看着倒都是老实人。
谢欢见云昭拘束,亲自起身朝云昭走去,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在空座的凳子上,“先吃饭,等吃好了,你和央央,都跟我走。”
“走”齐行舟茫然的小脸上,大大的疑惑。
顾不得拘束了,生怕自己要和阿姐走丢。
阿舟的恐慌,谢桑宁看在眼里,也坐不住了,起身走到齐行舟身边,弯腰时摸摸他的脸颊,还凉乎着。
想必是从书院着急赶回,吹了风。
“阿姐。”他盯着她的眼睛,轻轻唤一声,仿佛只为了确认,阿姐还在身边。
“我在。”谢桑宁回以令人安心的笑。
正想将人牵到座位上,齐行舟两臂之下蓦然被谢欢伸手搂住,提起直接放在位子上。
“不要煽情了,又不是不带你。”谢欢直白说道。
哪怕齐行舟坐在位子上,听到这话,脑袋还是朝着谢欢和谢桑宁扭过来,不确定地问,“阿姐要去哪儿”
谢桑宁也不清楚,方才也没说要立马动身啊,亦疑惑地朝谢欢看去。
“你自然要跟我一起去东宫,把身子养好,我与你祖父再为你筹备盛大的婚仪。”谢欢认真说着,又低头看向一脸愕然的齐行舟。
后者的眼睛里仿佛写着“阿姐要和谁成亲”,但没问出声。
谢欢嘴角微扬,拍拍小孩的脑袋,“至于你,可愿意认我做父亲随我们一起回东宫”
谢欢收义子的念头,只有晋元帝和谢桑宁知道,眼下直接说出来,惊呆了一桌人。
太子收义子,也太随便了吧
或者换一种说法,这小孩真是走运!
边上站着的虞绍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转头与平阳侯交换眼神,然后再朝齐行舟看去,心想这小孩未来前途可期!
不止平阳侯父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齐行舟身上,打量的、审视的、羡慕的……连晋元帝也不例外投以审视目光。
齐行舟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恢复镇定,垂在袖子里的小手捏成拳,内心似挣扎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挣扎的小猛兽被消灭,他从凳子上下来,重新站在谢欢面前,随即朝地面跪了下去。
这一举动,倒是超出众人的预料。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跪,就是要喊爹了。
这个孩子也太现实了,认得这么快,思想都不带挣扎的
不过……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能认太子做爹,这种好事可不多见,迟则生变,是人都会想着早点定下来。
李丞相与镇国公未出声,默默见证着,谢玄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又是一出好戏,勉强能看。
在一道道毫不掩饰的目光中,齐行舟仰起脑袋。
本来两人个子差距就大,这会儿跪下了,想直视谢欢,齐行舟的脖子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