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你——”霍景深侧身望向尚弦月,想问她关于之前纸蛙的事情,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知道在某些方面,自己称得上专横霸道,但他也知道,那些是尚弦月对他的纵容,若是她不愿意,自己无法强迫她分毫。
尤其是私人感情方面。
当年,萧疾刺伤她,被送回来时好险才保住一条命,他日日守在她身边,生怕她挺不过去就这么没了,好在最后她挺过来了。
后怕和焦虑后知后觉转化成抑制不住的愤怒,见她醒了,后脚他便提着藏锋去寻那疯狗崽子,他要宰了他!
他怎么敢的!
眼盲心瞎、无忧无虑的蠢材!
“师兄你若敢去,这药我便不喝了吧。”
身后传来碗落地摔碎的声音,转头就见尚弦月喘气靠在床头,满头冷汗,决绝望着他,地上是被她扫落在地的药碗。
当时他简直气昏了头,转身冲到床前将她按在床上,怒视她,吼道:“你这般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如何便这般金贵,要你将自己累死了、打碎了小心翼翼捧着,还像是过街老鼠一样藏着掖着不能让他发现!”
尚弦月沉默着与他对视,眼里像是一层层结上了冰,只是这样被她看着都觉着刺骨的冷。
萧疾那一剑擦着她心脏过去,再偏一寸,抬回来让他见着的就会是一具尸体!
他守了她七天七夜不敢合眼,怕她在他眼底下不声不响地走了,结果他的好师弟一醒来就仗着他在意她金贵的命,护着那条差点害死她的疯狗!
“尚弦仪景,你这是在作贱你自己!”霍景深攥紧她肩膀,这一遭走过去,本就瘦弱的身板几乎就剩了一把骨头,握在手心里,如同温凉的把件一般。
长得好的人,便是身上的骨头也是完美的。
“不怪他,是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只能这么做。”
尚弦月面色和语气一样淡,感受不到一丝波动,似乎并不将这些当成一回事,甚至真的觉得理所当然。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萧疾这些年在外面发疯,都传他命好,大难不死,我看分明就是你命好,几次三番为了救他出来,九死一生,还有那金铃,你——”
“师兄!”
尚弦月骤然提高声音打断他。
“都是我自愿的,与他无关,也,与你无关。”
尚弦月将他推开,翻身背对着他,沉默许久续道:“以后,别再过问这些,这是萧疾与我之间的事,旁人不该插手。”
“师兄,你僭越了。”
那以后,本来该生气的是他,可阿月这小兔崽子却主动躲起他来,若不是他主动将人堵了,强行塞了个台阶过去,这破孩子兴许能躲他一辈子。
“师兄?”
霍景深回过神来,正好对上尚弦月歪头疑惑的视线对上。
大师兄这是累恍惚了不成,话才开了个头,就盯着她发呆。
她这个首席弟子从中央退出来,大师兄这个后勤二把手临危受命被迫顶上,管理宗里的绝大部分事务,看似风光无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实际上……
尚弦月回忆起那堆得摇摇欲坠的委托案宗和各部门的支出批报。
不过是最大的打工人罢了。
“我是说,你好像知道那些侍女是什么东西。”霍景深还是没问出来,另起了个话头。
从那被“燕儿”杀死的老妇人后,就没人闹了,被阿月弄了一出“认亲”,之后都没人敢当面嚼他们的舌根了,连开口问话都客气不少。
有时候简单的暴力确实能解决绝大部分的麻烦。
“攻击有触发条件。”尚弦月受制于言禁,只能挑挑拣拣将语句精炼了表达出来。
远远看着,那老妇人与那怪物前期好好的,是从她摸了那侍女的脸才被攻击,阿月拎着那妇人虽然与那些侍女离得很近,却也没触碰分毫,所以才安然无恙。
“那东西很难死。”尚弦月将眼前飘的有气无力的尺素一把抓过来,缠成一团朝着萧疾扔过去。
萧疾灵气消耗有些大,跟在队伍一侧调息,缓慢恢复着灵气,思绪放空,毫无防备被砸的脑袋一偏,看着手里的尺素被打了数不清的死结,咬牙看向尚弦月,骂道:“尚弦月,你神经病吗?!”
萧疾骂完尚弦月,见对方只是轻飘飘挥剑将行尸砍的七零八落,压根没看他一眼,低声又骂了一句,咬牙切齿地摆弄起被系得一团糟的尺素来。
“你见过这怪物?”霍景深问道。
萧疾手上解扣的动作慢了下来,刚才他看见那侍女杀死老妇人时便知道这东西应该和鬼村里那些血怨偶类似,现在尚弦月又说这东西极难杀,这又让他想起渠水镇的周万。
改良版的,不容易被杀死的血怨偶。
可是,周万的事,尚弦月是不该知道的。
尚弦月没急着回答霍景深的问题,余光一瞟就见萧疾手下无意识又无意识系了几个死结,虽然没回头,但耳朵都要竖起来了。
“没见过,在一本残卷上看过。”
“残卷从何而来,现在何处?”霍景深追问道,他总觉得这小兔崽子有事情瞒着他,可又想不明白,这样的事有什么好瞒的。
“大街上……”
“你莫不是要说你碰见个伪装成乞丐的世外高人给你的吧!”霍景深打断道
“不是,狗嘴里抢的。”尚弦月面不红心不跳,转折的生硬无比,语气却是无比自信。
霍景深:……
萧疾:……
很好,现在能确定她确实是在扯谎的。
萧疾眸光沉沉看向尚弦月,传达的意思很明显,你装的真的有够敷衍。
尚弦月目不斜视,根本不与这两人进行目光交流,甚至有些神游天外。
脑子里,系统发出尖锐爆鸣声。
「你走心一点啊!萧疾他已经开始怀疑你了啊啊啊!!」
「你……忘记叮了」
「叮个屁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抠这些细节!」
「怀疑是肯定的,他没证据,只要我不承认,他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证据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你懂不懂!只要他自己确定了你就是秦望舒,你人设崩了你就——」
「不就是会被发现吗?大惊小怪。」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都知道些什么……那你既然知道还敢这样!」
「这是你自己作死,什么都卡我卡的要死,被发现不是迟早的事吗?“她”或者说某个“我”要是知道你蠢成这样,肯定会找别的限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系统滋滋几声,没敢再说什么。
按照她最近多出来的记忆来说,不,或者应该叫,觉醒。
觉醒的这一部分记忆里,她终于弄懂了些规则,和一些很多次的未来,发生过的事。
这个世界是真的有病。
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上古神魔一战后,两族皆消失于世间。
原本该由神族炼化清理、魔族吸收消化的浊气没了去路,便开始弥漫于天地间,世间万物被污染,草木枯萎,灵兽绝迹,恶欲猖獗,人间战乱不断;灵气污染,仙人走火入魔,纷纷陨落。
鬼族、邪修横行,浊气进一步壮大,天地气运极速衰竭,时空乱序。
这个世界的天道开始了它的表演。
首先,需要解决根源问题,浊气。
也不知道这天道做了什么,世间浊气一夜之间便消失地差不多了。
灵气重新变得纯净,修仙者重新壮大起来,人间战乱平息,恶欲得到抑制,天地间重新恢复清明。
鬼修、邪修得到抑制,一切都在好转。
除了气运。
被毁坏的法则不断蚕食世间气运,若不解决这一点,那之前的灾难便还会重演。
而天道无法凭空产生气运,自古气运都是天地间的造化不断累积的,大到仙人进阶飞升,圣人开宗传道;小到草木生长,开花结果,这些都是气运的由来。
可是,这样产生的气运太少太慢。
于是,气运之子应运而生。
而她就是这个b第一个目标。
从时空裂缝将她强行拽进这个世界,费尽心思给了她最好的天赋和身体,不出所料,她,尚弦月成了年纪轻轻便名扬大陆的天才。
可是,这样一帆风顺的人生,一个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异世之魂,与这世间的联系太过虚假薄弱,产生的气运很快就到顶了。
不够,远远不够。
甚至于,天道是觉得太过浪费了。
没用的棋子被轻易地放弃,为了榨干她身上最后的价值,抽走她所有的气运,一步步设计着,拿走了她的天赋和根骨,甚至为了榨干她身上的功德,设局让她众叛亲离,实在拿不走的,便直接毁了。
当初的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然后一切重启了,她又一次被扔进了局里。
而这一次,天道设计出了新的玩法。
若是一个气运之子能产生的气运有限,那就先榨干一个再换另一个便好了。
而这个人选便是风澜讯,这便是那所谓原着的由来。
但很显然,又一次失败了,具体为什么,她还没有觉醒这部分的记忆,而这次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上一次,“她”终于摸到了些门路。
这系统便是最好的证据。
遮蔽天道探查保留意识,这或许就是她破局的第一步。
从头到尾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原主,那就是一无所知的她自己!
至于系统,目前看来起到了一个屏蔽天道意识,可能自带一部分天道法则,引导她进行下一步行动,还有最重要的,言禁,防止她在记忆还没完全觉醒时露出马脚,被天道察觉。
这还真是天选谜语人啊。
“大师兄,前面就是城门了。”一个弟子朝着霍景深行礼道。
“阵法点位站好了吗?”霍景深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尚弦月,面带无奈道。
“都准备好了,就等大师兄将这些百姓送出去启动针眼了。”
“好。”霍景深点点头,那弟子躬身退下了。
“阿月。”
“什么事师兄。”
霍景深轻唤一声,尚弦月马上回过神看向他。
“清源县形势复杂,恐怕迟则生变,这些人便交由你安排,我先一步准备启动无极混沌阵,可好?”霍景深面上有些踌躇。
尚弦月最是了解他,知道她这位师兄不是不放心她做事,只是在犹豫要不要直接一手包办,恨不得她脚不沾地,手不染尘,不操半点心才好。
“自然没问题,师兄放心。”尚弦月叹口气应下,她怎么说也算是有过实操的掌权人,这点事还是办的了的。
霍景深拍拍她肩膀,转身走几步,突然回头,“要不我还是……”
“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尚弦月打断他的话,一脸严肃,在霍景深犹豫的注视下走过去,将他向外推了两步,霍景深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小白,来来来!”风澜讯看着被推着走远的霍景深回头招手将正在给刚醒来琼乐递水的朔妄叫过来。
朔妄到了跟前被风澜讯摁着肩膀凑到面前,脸上还带着贼兮兮的表情,开口道:“小白,我问你个问题。”
朔妄向后微微仰头,躲他远了些,疑惑看向他。
“你说,要是尚弦有了道侣……”
他话还没说完,朔妄却身子一僵,皱眉将他推开,转身就要走。
“诶!诶!别啊,我是说如果,假设,万一——”风澜讯死乞白咧勾着朔妄的脖子愣是将人捞了回来,“尚弦有了道侣的话……不是,你跑什么,听我把话说完,我这是假设,又不是真给你找了个后妈……”
朔妄听到这,猛地看向风澜讯,噌一声将剑拔了出来,吓得风澜讯将他松开,猴子一样跳了老远。
“不是,我不是说后妈,不是……我不是说尚弦是你爹,也不对,我是说,你像儿子……喂,你别过来,别别别!尚弦救命啊!兔子咬人了!”
尚弦月刚将一个凡人送出城外,刚落地就见风澜讯被朔妄拿剑追着,杀鸡一样满地乱窜。
“尚弦!尚弦———”
远远见着她,风澜讯直接一个大鹏展翅就朝她扑了过来,眼瞅着就要撞个满怀,尚弦月淡定一闪,风澜讯扑空,摔趴在地上,滑行一段距离才停下。
“你——”尚弦月看着土地上的痕迹,“还挺光滑。”
这么粗糙的地都能滑这么远,不愧是气运之子哈!
“呸呸呸!”风澜讯爬起来将嘴里啃进去的泥吐掉,见师徒两个表情淡淡,如出一辙地看他,像是在看杂耍的猴子,气急败坏道,“管管你家兔子,追着我咬了一路了!”
尚弦月看看他,又看向已经和她差不多高的朔妄。
“他,该打。”
嚯,将小兔子都气的说话了,这厮又犯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