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这样的生活过惯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如今想到陆衍川,她是真的觉得忍不了。
张金玲第一次生出了反抗的念头,没忍住反驳。
“你这都想到哪去了,我这是在看保家卫国,令人尊敬的军人。”
“我从前又没见过,看看怎么了,人又不是我叫过来的,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而且你不是也看了吗?”
“广播上不止一次说要尊敬军人,你竟然把我俩想成……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你少不得是要写检讨的!”
反正她现在只是心里想想,还什么都没对陆衍川做呢,她这么说完全没问题。
陈有福果然被她的话噎住。
张金玲这么说,搞的他好像是那种恶意造谣抹黑军人的卑劣人物一样,搞的他都有些不确定张金玲刚刚看陆衍川是出于什么心态了。
而且刚刚看村长对陆衍川这么热情,这事要是真的闹起来,被村长知道,他说不定还真的要写检讨。
陈有福没敢多说,心里却窝着火,咬着后槽牙瞪着张金玲。
这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能说会道了,居然威胁他?
最重要的是,他还真的被威胁到了。
陈有福心里不爽到了极点。
等会回家,她最好别出一点错,否则就算是迈进家门的时候抬错了脚,都会成为他骂她的好理由!
陆衍川不知费了多少口舌,不得已说了多少句客气拒绝的场面话,才终于从大爷大妈们蛛网般难缠的纠缠当中抽身出来。
他还从未在短时间内说过那么多句话,竟有些口干舌燥。
抬手一摸,额头竟然还冒了几滴汗。
站在自家门前,陆衍川定了定神。
这群大妈,某些方面竟然比敌特还要可怕。
这战斗力,实在让人不想经历第二次。
想着,陆衍川掏出那把许久不用的钥匙,手腕一拧。
机械的“啪嗒”一声后,陆衍川呼出一口气,伸手推开院门。
正如村长所说,这么多年,房子虽然没人住,但村长会定时过来帮忙清扫打理。
因此院子里也并不像想象中那般杂草丛生,满地枯叶灰尘,而是干干净净,只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从前哥哥经常用的渔网还靠在东边的墙角,小时候爷爷奶奶喜欢坐的小木板凳,还静静放在院子东南角的檐下。
一眼看过去,仿佛他从未离家很久,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刚刚回来。
他还记得,他还小的时候,爷爷奶奶最喜欢在晴好的天儿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坐在东南角聊天。
而他时常就蹲在爷爷奶奶旁边,捧着一本书看。
爷爷奶奶的声音总是轻轻慢慢,像春日里的溪水,温和的淌过耳边。
不光不会打扰到他,反倒让他觉得格外安然。
哥哥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拿着角落里那只渔网到山上的小溪边抓鱼。
他不和哥哥同去的时候,就这么等在家里。
哥哥抓鱼很厉害,只要等上一两个小时的功夫,他总能等到哥哥满脸笑容的满载而归。
而后他们兄弟俩就一起拿着鱼到厨房里帮奶奶处理好,等着香喷喷的鱼汤出锅。
有时吃过了饭,时间还早,他和哥哥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一边看书,一边等邮递员送父母的信件过来。
陆衍川脚步顿住,转头时一个晃眼,仿佛还能看见坐在门口翘首以盼的两个小小身影。
那时候父母在部队里工作也忙,一个月大概也只会送两三封信回来。
尽管如此,每次邮递员停在门口的时候,都是他们最惊喜最快乐的时候。
那两三封信就已经是他们对父母的全部盼头了。
陆衍川轻轻叹了口气,向内看去,视线停在了主屋门口。
那扇老旧的木门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修过,门缝有三指宽,傍晚的阳光透过门缝照进去,一眼就能看见屋内正对着大门摆着的桌子。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年春节,父母难得都回了家。
还在上学的他出去买了一挂鞭炮,刚到村口就听说父母已经到了,他激动的在大学里飞快穿梭,抱着鞭炮就往家赶。
当时一进屋,就见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分坐在桌子的两侧。
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都是他和哥哥爱吃的饭菜,桌边坐着的,是最爱他,也是他最爱的亲人。
他们一脸慈爱的望着他。
“小川终于回来啦,等你哥哥也到了,咱们就可以吃团圆饭了。”
话刚说完,就听一串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他扭头看去,立刻笑着招呼。
“哥,爸妈回来了!”
贺寻之脚步一顿,而后加快速度,肩头的雪都没来得及掸,三两步跨进来,一向沉稳沉重的他眼睛亮亮的。
“爸妈,爷爷奶奶,新年好。”
陆衍川这才想起来跟着说:“爸妈新年好,爷爷奶奶新年好。”
四位长辈笑得弯起眼,不住的点头。
“好好,你们也新年好。”
说完,妈妈起身帮高兴傻了的他们解下奶奶为他们亲手织的、一模一样的围巾,挂在衣架上,而后笑着拥住他们的肩膀,关切的询问他们近来可好。
可当他迈步进门,离这方小院里的一切更近一些,才发现靠在角落里的渔网早已不像当年那么坚固,木质把手已经腐朽,不堪一碰。
大概是村长打扫时没照顾的太全面的缘故,屋檐下摆着的板凳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板凳腿也已经松动,不足以支撑一个成年人坐。
打开主屋大门,一股陌生的、长久无人居住的陈朽味道扑面而来。
一阵灰尘腾起又散去,带走了他记忆里的一切。
桌边再也没有了笑着等他们的爸妈和爷爷奶奶,桌上曾经摆过的那些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是他永远也尝不到的味道。
就连那条和哥哥一样的红围巾,也只剩下了一条,剩下的那一条,不知零落何处。
一切就好像刚刚散去的那些浮尘一般,飘渺虚无。
这个家,如今剩下的,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