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志飞此刻已经被送进抢救室,奄奄一息,毫无意识。田玉禾仅仅只是受了皮外伤,但手上、胳膊上和脸上都是伤口,还流了血,在来医院的路上,早已经哭干了眼泪。
韩世川跟着谭启发摇摇晃晃地到了急救室外面时,颤抖着双腿几乎站立不稳。谭启发将他搀扶到长椅上坐下,然后转身来到田玉禾面前,望着她凄厉的眼睛说:“别站着了,过去坐会儿吧,志飞一定会没事的。”
“对不起,都怪我。”田玉禾紧捂着嘴,从鼻孔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她很想继续大哭,却又哭不出来,或者是不敢大哭,因为害怕惊扰了医院的宁静。
“坐吧,跟我讲讲当时的情况。”谭启发跟出现场的交警打听过,却只打听到一些皮毛。因为这次车祸中,除了韩志飞重伤被送进抢救室,田玉禾轻伤之外,对面车上的俩人毫发无损。所以,他很想知道详细情况。
田玉禾坐下,慢慢平静下来之后,开始讲述当时的情况:“我们好好开车,走在自己的路上……”谭启发听完她的话,自己也仿佛去到了现场,不禁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我当时被对面的车灯刺了眼睛,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呜呜,要是我不朝着右边打方向盘,也不会撞到石头上,志飞也就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田玉禾愧疚难安,她真担心韩志飞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往后该怎么活下去。
谭启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经常走那条路,几乎了解中途所有的路况,针对田玉禾在遭遇突发情况时采取的措施,他觉得并没有错。
“你是对的,如果朝左边打方向盘,对面的车很可能就翻下了悬崖。你要是失控,很可能也会连人带车滚下悬崖。”谭启发这话实事求是,并不仅仅是为了安慰田玉禾,“玉禾,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志飞也还在抢救中,咱们先心平气和地等着,等结果,等好消息。”
“嗯,等好消息,等好消息。志飞,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约好了,下个月还要举办婚礼呢。”田玉禾刚抹去残余的泪水,泪水又夺眶而出。她失魂落魄地坐在谭启发身边,身体又时而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韩世川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他在想万一韩志飞醒不过来,将会对这个家庭造成多大的打击,尤其是年迈的父母,他们该如何承受这般疼痛。
时间已指向十二点,静谧的夜,令每个人的呼吸似乎都能听得清楚。每一秒的等待,也都显得如此焦虑。
就在这时候,陈雪收到消息,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已经问过相关医生,了解到韩志飞的情况不太理想,但又不敢跟韩世川说,此刻心里堵得慌,只能用简单的言语安慰了他几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急救室的大门终于开了,医生出来时,众人呼啦一下就围了上去。医生面对他们焦急而又担心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节哀!”
刹那间,田玉禾傻了似的,瞪着惶恐的眼睛,张大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韩世川浑身无力,跌跌撞撞地坐了回去,整个人都瘫痪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顿时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谭启发虽说早就见惯了这种场景,可今天的遇难者是韩志飞。他面对急救室冰冷的大门,屏住呼吸,心如死灰。
“谭警官,你跟我过来一下。”陈雪在一刹那恍惚之后,很快反应过来。她将谭启发带去一边,谭启发以为她要安慰自己,于是开口道:“事发突然,谁也想不到。陈医生,你不用安慰我……”
他还是习惯称呼她叫陈医生。她压低声音说:“事已至此,安慰的话我就不说了。现在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得跟你商量……”
她指的是韩志飞的肾,可以捐给韩美兰。谭启发被她这话惊呆了,但随即醒悟过来,急急忙忙说:“谢谢,谢谢你。”
“如果你们没意见,我马上帮忙对接。”陈雪说,“世川那边,麻烦你去跟他说一下,还有阿姨和大叔那边……时间不多,最多十几个小时内必须完成移植,时间非常紧,麻烦尽快沟通……”
谭启发明白她的心意,沉吟道:“好,我马上去沟通。”他迅速将韩世川和田玉禾单独叫去一边,然后说出了陈雪的提议:“虽然我现在不该说这件事,但移植的时间只有十几个小时,时间非常紧急,所以必须马上作出决定。”
韩世川和田玉禾都没有吭声,二人心头均沉甸甸的。谭启发见状,又说:“玉禾,虽然你跟志飞还没有正式举办婚礼,但领了结婚证,已经算是合法夫妻,所以这件事还得征求你的意见。”
田玉禾沉沉地说:“志飞生前最牵挂的就是兰兰,他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治好兰兰的病……”
谭启发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又转向韩世川。韩世川的心里还在滴血,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阴云,不知该如何回复谭启发的话。
“川儿,志飞人已经不在了,这是事实,但他的肾可以救兰兰。我知道你很难受,但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对志飞最好的……”谭启发话未说完,韩世川便打断了他:“爸妈那边怎么跟他们说?”
谭启发也很无助,无力地叹道:“爸妈肯定也很难受。我觉得暂时先不告诉他们吧,等把事情都处理好之后,再找机会跟他们说。”
接下来,谭启发给徐若兰打了个电话过去。熟睡中的徐若兰被电话惊醒时,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她拿起手机,看见是谭启发打来的,一开始还以为是跟刘娜有关,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然后问道:“姐夫,这么晚打电话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谭启发声音冷峻,“若兰,我刚才要跟你说个事,你马上带兰兰来县城,别跟桂芳说,等天亮后我给她打电话。”
徐若兰此时早已睡意全无,紧张地问道:“姐夫,到底出什么事了?”谭启发要不是担心影响她开车,早就全坦白了,于是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先赶紧带兰兰过来吧,直接到县医院,到了给我打电话。路上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徐若兰听他挂了电话,心里不禁一阵嘀咕,但没多想,随即叫醒韩美兰,抱着半睡半醒的她上了车,急匆匆赶往县城。
刘娜突然醒了,她是被噩梦惊醒的。醒来时,已经不记得刚才的梦境,但突然发现韩世川不在身边,还以为他去了卫生间。但又等了一会儿,依然没见他回来,这才感到疑惑,一看时间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多,便想给他打个电话。
这时,韩世川突然推门回来。他走路时摇摇晃晃的样子,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摔倒。当他靠近病床,发现刘娜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时,忙聚合一口力气,强颜欢笑问道:“怎么醒啦?”
刘娜答非所问:“去哪儿了?”韩世川支吾其词,只说去外面透了口气。刘娜自然不信,又追问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韩世川在她面前无力地坐下,心里不自觉又涌起一股悲伤,不由得红了眼眶。刘娜见此情景,不禁心惊胆战,抓住他的手问道:“怎么啦,是不是我的病……”
“不是你!”韩世川连忙应道,“与你无关,是……”刘娜见他欲言又止,心中更是不安,手上加了些劲道,焦急地催问道:“到底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韩世川紧咬着嘴唇,又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抬起头来,满眼泪光地望着刘娜,声音悲切地说道:“是二哥。”刘娜一惊,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哥……他怎么啦?”
“人没啦!”韩世川说出这三个字时,感觉心里被挖走了一块,顿时又止不住的泪如泉涌。刘娜像是受了电击,猛然缩回了手,怅然若失的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呢?不可能啊,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你别骗我,我不信。”
韩世川又垂下了眼睛,又缓缓摇头说:“我也不信,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二哥出车祸后,被送到了县医院,刚刚一直在抢救,但没救过来。”
刘娜听到这里,确定韩志飞真的出了事,这才没忍住哭出了声,懊恼地说:“都怪我不好,二哥是为了来看我才出的车祸……”
韩世川见她哭成了个泪人儿,心里也痛得不可自拔。他紧紧地捂着胸口,深吸一口气,将悲伤深深地压在心里之后,方才说道:“娜娜,你不要责怪自己。二哥的事不怪你,不要激动,也不要多想,安心养好身体。”
刘娜怎么能不多想,她埋着脸,轻声哽咽着,身体一颤一颤的。韩世川握着她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还有个事,也要跟你说一声。”刘娜终于抬起眼皮,直视着他,他接着说道:“之前在宜江不是给兰兰做了配型嘛,二哥的肾是最匹配的,但因为坏了其中一个,只剩下另外一个,所以一直在等待新的肾源。”
刘娜很快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但又捂着嘴,呜呜地抽泣起来。韩世川轻叹道:“二哥的肾需要尽快移植给兰兰,所以姐夫已经打电话让二嫂开车带着兰兰赶了过来。”
刘娜再一次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问道:“二、二嫂……她、她知道二哥……二哥的事了吗?”韩世川无力地摇了摇头,说:“姐夫担心她开车不安全,暂时没说。”
“兰兰要是知道了二哥……该怎么办呀?”刘娜一想到幼小的兰兰,尤其是她对韩志飞的情感,顿时便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韩世川心痛地说:“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不能让兰兰知道二哥的事,她太小了,要是知道二哥再也回不来,我担心会给她的成长留下阴影。再就是爸妈那边,暂时也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肯定会受不了。”
“可是爸妈早晚都会知道啊!”刘娜的担心也是韩世川所担心的,但他已经想好了,说道:“等做完移植手术,再把二哥带回去吧。还有,二哥的事也不能让妈知道,我怕刺激她的病情加重。”
徐若兰听见后座上女儿传来的轻微的鼾声,本应该心情平静,却不知为什么从接到谭启发的电话开始,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
突然,她在途经一处弯道时,看到了尚未被清理干净的现场,隐隐约约还有人影晃动。可她并没有多想,只匆匆看了两眼,就踩下油门加速离开了。
大约凌晨三点,徐若兰终于平安到达县医院,停好车后,给谭启发打电话过去,谭启发几乎是秒接,得知她们已经到了,立马来到停车场。她正打算抱起女儿,却被他拦住。
“先别叫醒兰兰,让她继续睡。”谭启发将她拉到车尾,“今天打电话让你着急忙慌地赶过来,确实是因为发生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徐若兰在来的路上早已经猜到事情不简单,所以说道:“姐夫,你说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谭启发轻叹道:“志飞出事了!”
“志飞?”徐若兰脑海里浮现出诸多猜测,但万万没想到会与韩志飞有关,“他出什么事了?不对,他什么时候也来了县城?”
谭启发转身环视了一眼漆黑的夜空,终究还是说出了事情真相:“志飞他今天在来县城的路上出了车祸,人……没了!”
徐若兰还以为自己听错,诧异地笑了起来,还满脸不信地说道:“怎么可能。姐夫,你就别、别逗我玩了。不,姐夫,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可是,她很快想起来县城的途中,看到的那个车祸现场,便确定谭启发并非在开玩笑。
谭启发缓缓摇头,痛苦地说:“我也很想这是个玩笑,但志飞真的没了。”徐若兰心里猛地抽搐起来,顿时痛得她龇牙咧嘴,紧紧地揪着一颗心,眼泪决堤般一泄而下。
“若兰,虽然你已经和志飞离婚,可再怎么说他也是兰兰的爸爸,你曾经的丈夫,所以我才第一时间打电话让你过来。”谭启发紧握着拳头,在寒风的侵袭之下,更觉得浑身冰冷。
徐若兰终于还是没能压抑内心的悲痛,蹲下身去,嗷嗷地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