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从哪一个时刻开始，发觉到小柔不对劲的呢？
事实上，在决定跟顾屿凌聊一聊之前，这个问题，高少波已经在心里千百回地思考过了。
他和小柔交往的时间虽然算不得很长，但是两人之间，多少也是有一定的了解。
必须承认的是，在这一段时间里，高少波是开心的。
他面前看到的小柔，既纯真温柔，又不失可爱开朗，甚至偶尔还有淘气促黠的一面。高少波并不贪心，这样的姑娘，已经满足了他对于女朋友的全部想象，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对上苍的厚待感恩戴德，不应该贪心不足，再有什么要求了。
然而，即使他已经用尽全力压伏下心底时不时就想要翻腾一下的诡谲波澜，那个怀疑的声音还是不断地冒出来：
总感觉和小柔之间隔着什么，像是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幕帘，蜘蛛丝织成的，极具韧劲，不管他用多大的力道，都没有办法撞破。
有意思的是，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感觉，这幕帘好像被什么掀动，露出了一线缝隙，顺着这狭窄的一道光亮，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小柔，一个更清晰，更立体的小柔。
高少波努力地回想，是哪些瞬间呢？
第一个出现在脑子里的瞬间，是他在黄家豪宅的大门口，出手教训黄子谦的时候，当时黄语柔眼睛里面毫不掩饰的冷漠、鄙夷，还有一闪而过的狠戾。
第二次……
高少波脑子里有一个火花劈啪爆了一下，他看着顾屿凌，说：
“屿凌，我之前一直觉得，和小柔在在一起，总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就在刚刚，我好像想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说到这儿，他忽然觉得嗓子发紧，哽住了，发不出声。
顾屿凌不催促，也不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耐心等待着。
高少波长吁出一口气，喉咙上下滑了滑，继续说：
“从我们开始交往到现在，小柔一直对我很好，足够的关心体贴和理解，让人挑不出一丁点儿不完美的地方。但是，太过完美，这本身就有点儿不对劲。我刚刚意识到，我心里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正是她太过完美，完美得不真实，完美得……就像是在扮演一个角色。但冷静想想，她对我，对于我的生活，没有任何好奇，更没有想要好好深入了解我的欲望。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顾屿凌点了点头，唇角浮起善意的理解的笑，鼓励着他说下去。
“你知道，我的生活很简单，基本就是家、警局，两点一线，谈恋爱之前，偶尔想要放松一下，也就和铠哥，和兄弟们，一起吃吃喝喝。和小柔在一起之后，我总想找一些共同话题，跟她增进了解。我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聊聊铠哥，聊聊我们工作中可以讨论的日常，但她从来都没有什么兴趣，甚至有时还会差开话题。然而这一次，黄子谦出事之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明里暗里，多次主动打探案件的进展，打探我们警方的办案流程，和处置原则方法。这和平时的她完全不同。”
“这倒是也可以理解。”顾屿凌若有所思，“不管怎么样，她和黄子谦、黄子益，总是亲兄妹。就算平时矛盾再多，涉及生死这样的大事，血浓于水，感情上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我也这么想过。但是屿凌，我不止一次地亲眼见过黄子谦是怎么对小柔的，不夸张地说，如果我不是事先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打死我，我都不可能认为他们是亲兄妹。”
顾屿凌沉吟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于是，高少波沿着思路说下去：
“那天，我们发现黄子益的行踪时，小柔到警局来找铠哥，你还记得吧。”
顾屿凌点点头。
“那天，她给我们看了一条她收到的，只有四个字的信息，内容是‘平安，勿念’，她当时十分笃定，认为这一定是黄子益发给她的。然后，她坚持要跟我和铠哥一起到高昌市去，理由是关键时刻，她可以帮忙劝服黄子益。但是，我们反过来想，如果她那个时候就想好了要借刀杀人，除掉黄子益呢？ ”
“所以，即使我们当时没有掌握到黄子益的动向，她也可以提供那条短信，然后让我们来追查，找出黄子益的逃亡路线，甚至是藏身之处。”顾屿凌思忖着，补充道。
“这个可能性完全存在。”高少波认同，“我们在高昌市围捕黄子益的时候，铠哥让小柔在车上等着，并且专门安排了警员陪同保护，一再嘱咐她，在车上等待，哪儿也别去。但是小柔最后，还是从警员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你的意思是，小柔是有计划地逃离警员视线的？”
“后来我打电话给当时陪着小柔在车里的那个警员，他告诉我，那时候，小柔说要解手，他又是个男的，所以……”
后半句话，高少波并没有说出来，但顾屿凌却已经完全明白了。
人有三急，对于这种事，没有阻止的道理，更何况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那个男警员的反应当然是自觉的远远避开了。
“可是，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顾屿凌蹙眉，“我们刚刚说，小柔一定要跟去高昌市，就是为了让你们抓住黄子益。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和黄子益相比力量悬殊，即使她到了现场，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可能有危险……”
顾屿凌忽然住了口，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脑子里有一根线，慢慢地将散落的珠子，一颗一颗地串了起来——
“看来你也想到了。”高少波苦笑，“当时，我们抓捕黄子益的时候，他躲进了一个山洞里。事发仓促，我们只能大致查看一下地形，留下几名警员，守住我们当时发现的那个洞口。后来我又去看过，发现另一端还有一个洞口，非常隐秘，不易被发现，甚至还有用树枝树叶遮掩的痕迹。
那天，小柔借着解手为理由，找到山洞附近。按照常理，她会更容易发现有警员把守的洞口，但是她并没有从这里进入山洞，反而绕开，结果让她发现，原来另一侧还有一个洞口。她走进去，特意遮掩好，目的是，不让我们发现，打断她的计划。”
“所以，从一开始，小柔的打算就是要避开警方，单独行动的。”顾屿凌推理出来，“她就是要在不被警方发觉的前提下，先找到黄子益，甚至，她被黄子益挟持，也是她计划当中的一环，目的就是——”
她停了一下，抬头盯住高少波，一字一顿：
“她被挟持，警方就有理由击毙黄子益。”
说完这句，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
清吧的背景音乐声忽然变得很大，一个个音符砸下来，像是天地间恒远的叹息，余音袅袅，浮在周围清冷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