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的夫家姓罗,面前这圆脸姑娘,自然便是那罗月娇无疑。权且不论她性子如何,单单模样却是招人喜爱的,花小麦也便对她欢愉地一笑:“你就是月娇姑娘吧?”说着便伸手去接她手中的食盒。
“小麦姐你叫我月娇就行。”罗月娇待她接稳,便将食盒盖子打开了,里边是一样蘑菇炒肉,一样用韭菜、豆芽、蒜薹等物做成的素杂烩。
唔……若说卖相嘛,虽不见得有多漂亮精致,却也还算能看得过去,至少绿是绿,红是红,瞧着色彩分明。
这就比花二娘那“黑糊糊一锅端”不知好了多少倍了!
花小麦发现自己自打住进这景家小院之后,接受力不止强了一星半点儿,当下便对那罗月娇又添了几分好感,见她一脸紧张,甚至还冲她笑了笑,扶起筷子来,夹了一点蘑菇送入口中,然后……
然后她便差点呕出来。
这罗月娇,难道是出门遇见了卖盐的,一时恶向胆边生,把人打死了,抢了人家的盐袋子回家吗?咸的她差点便吐出一口老血来!
当着春喜和这月娇姑娘的面,她总不好把已经吃进嘴的东西往外吐,只得生咽了下去,又去挟那素杂烩。
……很好,这一回盐倒是没放多,却又打翻了醋罐儿了!
许是她脸上表情实在变化莫测,春喜在旁看得十分心焦,拉着她的袖口一叠声道:“怎么样,怎么样?”
花二娘为人仗义,眼见自个儿的小姐妹发急,便也跟着上火:“是啊,怎么样,怎么样?”
唯独那月娇。仿佛对自己有十分清醒的认识,只管垂着头搓弄衣角,一脸愧疚地小声嘟囔:“对不住,小麦姐,苦了你了……”
花小麦简直哭笑不得,梗着脖子将口中的素杂烩咽下去,拍了拍那罗月娇的肩。一开口。只觉嗓子都有些沙哑——显然是被那蘑菇炒肉给齁的。
“这菜是你自个儿琢磨着做的,还是你娘教你的?”
罗月娇很心虚地看了她一眼:“我娘……我娘的确是告诉我该怎么做来着,可我也不知怎么了,一站到那灶台边。被炉火一熏,就觉六神无主,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摆,脑子里也犯糊涂……小麦姐,是很难吃吧?”
春喜闻言立刻便要过来抢花小麦手中的筷子,连声道:“不能吧,这瞧着似是不差呀!”说话间便夹起一块来往嘴里送。
花小麦心道我一个人受苦也就罢了,你们何必跟着掺和?忙劈手将筷子夺了来笑着,摇头道:“滋味……是不太好。却也并非无药可医。春喜嫂子你若放心,便将月娇留在我这儿,且让我试试。”
“那敢情儿好,敢情儿好呐!”春喜当场便乐得拍手,使劲点头应承下来。
花小麦与她说笑一回。便回了头,拍拍罗月娇的肩,语重心长之余,又带了点沉痛:“打今儿起,咱们便从头开始,一点一点……慢慢来吧!”
春喜将罗月娇拉到一旁,仔仔细细嘱咐她要听话,多长些眼力见儿,拉拉杂杂扯了一大通,又与花二娘说了一会子话,便兴冲冲回家同自家婆婆报喜。花小麦引了罗月娇去厨房,看着满屋锅碗瓢盆,恍然竟有些发愣。
她在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是当惯了学生的,教人做菜,却还是生平头一遭,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入手。罗月娇规规矩矩站在她身后,也不开口催促,只睁圆了眼满面好奇地四处打量。
虽则这姑娘学做菜只是为了应付婆家,但做厨一事,到底是敷衍不得的,花小麦暗忖了半晌,觉得还是应当按部就班,从最基本的教起。
主意打定,她便先将罗月娇叫到房后,将那菜畦中的菜蔬一样样指给罗月娇看,令她挨个儿认了一遍。
“小麦姐,我们家有二十多亩地,这些菜蔬我都晓得的,何必要再认一次?”罗月娇虽是乖乖地将那白菘、扁豆、茄子一一报了出来,却终究有些不解,偏过头去,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牢花小麦的脸。
“你是认得它们,但你可知,它们怎样烹调才是最好吃?”花小麦刚刚当上“先生”,耐心充沛得很,笑望着她道,“煎炒烹炸,蒸煮酒糟,每一种做法,出来的滋味都大不相同,若手法与菜肴本身味道不搭配,那便只会令人难以下咽。就譬如说这白菘……”
她伸手果断**一片叶子来递给罗月娇:“这东西最是常见,又便宜又好吃,家家户户饭桌上都离不得。你且尝尝,告诉我是甚么味道,然后再想一想,白菘怎样烹煮最合适。”
村中农户大多并不怎样讲究,菜蔬生吃于他们而言乃是常事,罗月娇果真接过那片叶子,搁进嘴里仔细嚼了嚼,蹙眉道:“倒是有股清清爽爽的味道,却太过寡淡了些。要说这白菘,我最喜便是醋溜……”
花小麦简直无法避免地立刻想到刚才自己吃的那素杂烩,胃里一阵翻搅,忙抬手制止她:“莫要跟我提那个‘醋’字……”
罗月娇也大概晓得她早间是吃了亏的,抱歉地吐吐**,弯起嘴角一笑。
“……白菘滋味清淡,醋溜能使人觉得酸爽可口,但若你拿它水煮或清蒸,便只会愈加寡淡,对不对?”花小麦缓了缓,好容易将那股欲呕之感压下去,又接着道,“再比如说那扁豆,只用少许油清炒便很好吃,你若黄焖红烧,反而糟蹋了它那股子清香味了。”
看了一阵菜蔬,花小麦又带着罗月娇进了院子,指着自家做的酱料说与她听。罗月娇也不计能不能听懂,又或者能听懂多少,一面使劲点头,一面暗暗记下,倒十分肯用功。
这头一天上课,便花了大半日的工夫,将要傍晚时,罗月娇回家吃过饭,又立刻跑来景家小院,陪着花小麦去摆摊。
花二娘卸下身上重担,喜得什么似的,兴高采烈将两人直送出院门,又殷勤嘱咐她们莫要太过劳累,见两人走得远了,乐滋滋地回屋便去抱景泰和的脖子,不管不顾,堂屋里便滚成一团。
那边厢,花小麦与罗月娇两个来到河边,快手快脚地将摊子铺排开来,登时便涌过许多人来。
昨日在这河边上发生的一幕,是许多人都亲眼瞧见的,今天一上午,就传遍了火刀村的各个角落,上到八十老翁,下到牙牙学语的孩童,就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花小麦受了关蓉的委屈。
也不论他们是揣着什么心态罢,总之便是都跑来花小麦的摊子前问长问短,话说得多了容易饿,也便叫碗面吃,因此上,这日的生意,倒比昨天还要好了许多。
花小麦手脚快,面条一碗碗源源不断地端上桌,罗月娇便蹲在那摊子后头,闷声不响只管吭哧吭哧地洗碗,见到桌边有人吃完了面离开,也不要花小麦吩咐,立刻扑上去收拾擦桌,忙得团团转。花小麦瞧见了,虽感叹她是个勤快的,心中却也有些不忍,便开口唤她歇歇。
孰料那罗月娇,竟是立刻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笨,小麦姐你教我做厨,不知得费多大的劲,白天累了一日,晚上还要摆摊,好辛苦哩!出门前我嫂子跟我说了,既然来帮你摆摊,就得肯花力气,否则若是惹得你恼了,再不愿教我怎么办?”
“那你也得休息,转得陀螺也似,人家还以为我克扣你。再说,人太累便要出错,你打烂了我的碗,还是我倒霉。”花小麦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又劝了她许久,强将她摁在凳子上坐了,又拨空煮了碗面给她吃。
自这日始,花小麦原本就算不得空闲的日子,愈加过得忙碌起来。
白天教罗月娇学厨,晚上便推着车去摆摊,每晚躺在**,只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酸痛不已。
幸而那罗月娇是个实心眼的姑娘,两人相处虽时有令人啼笑皆非的情形发生,总体却还算愉快,至少,不会令心情太过差劲。
某天午后,花小麦正在厨房盯着罗月娇切豆腐。那姑娘心眼儿实,下刀格外狠,几次三番差点切到手,唬得她魂儿都飞了大半,少不得拿出“先生”的架子来,恶声恶气训了她一顿。罗月娇脾气好,见她发火也不敢则声,只低了头作一脸羞愧状。正说着,就听得院子外传来一个男人声。
“这里是姓景的?”
彼时花二娘不知去了村里哪户串门子,花小麦便快步跑了出来,就见门外站了个二十来岁家丁打扮的年轻人,推着一架板车,正撩了衣摆扇风。
“有事吗?”花小麦见这人自己并不认得,便上前对他笑了笑。
那人将她打量一遍,敞着喉咙道:“这家是姓景的,我没找错吧?你是不是花家姑娘?喏,这是你的番椒。”
花小麦转过头,果见那板车上放了几盆番椒,长得茁壮嫩绿,十分喜人。
她立刻便高兴起来,连声道谢:“啊呀,小哥你是赵老爷家的吧?难为你还特地将这番椒给我送回来。其实你们捎个信儿,我自个儿去取就使得的。”
“给你捎信儿,还是得跑上一趟,横竖这番椒也并不重,我便推来算了。”那家丁摆手道,“是了,我家老爷还让我给你带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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