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预料一般,“安蕙宫”三字映入眼帘。
一道温和女音自殿内传来:“小蛰,下学了?”
“小蛰”是云霁的小名,至于缘由,还要从他出生的日子说起。
云霁母妃临产之时,北境战事吃紧,大离连连败退。
软弱大半辈子的先帝,被哭哭啼啼的公主和妃子们,激发出前所未有的豪情,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御驾亲征。
朝中文臣疲软惯了,乍一听闻这个消息,比北境又丢城池还要悲痛。
他们哭天抢地,直呼:“朝中无皇子,陛下又无弟兄,若陛下不幸为国捐躯,江山将后继无人,还请陛下三思啊!”
多数武将都在前线拼死杀敌,留在京城统筹的,只有南毅之父——时任兵部尚书的南充。
不同于文臣的悲观,他觉得先帝愿意去前线鼓舞士气,乃大离之幸,要知道北朔快攻到京城,再不作为,怕是要迁都。
再往后,大离在不在都不好说,亡国灭种,还谈得上“后继无人”吗?
大赞先帝少见的英勇,南充痛斥文臣贪生怕死:“外敌当前,再不做些什么,徒龟缩在京城,岂不是任人宰割!”
得到支持,先帝出征之意越发坚决,他那么软弱的一个人,只勇敢了这一次——没有采纳迁都,丢下百姓,弃城而逃的意见,而是放手一搏,亲上前线。
只是,文臣所言非虚,江山需要继承人……
不知怀孕的静妃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先帝焦虑无比,临到出征,他更是夜不能寐。
为稳住心神,先帝带着身边太监,前去国师府拜访,想请国师测算此子的性别。
国师早已不插手凡尘事物,他算出先帝会来讨教,又不愿多管此事,索性叮嘱童子如何回话,之后蒙头睡大觉。
清晨天刚蒙蒙亮,先帝果真前来拜访。
童子半掩门,转告国师的意思——“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先帝看着国师门口张贴的“非缘勿扰”,陷入短暂的沉默。
发现想知道未出世胎儿的性别,只能求国师,先帝别无他法,开始死缠烂打,在国师府门口风度尽失地大喊大叫。
被先帝烦得觉都睡不好,国师只好起身,梳洗打扮后见客。
在先帝的苦苦哀求下,国师勉为其难,算上一卦。
这一算,可把国师高兴坏了,这临降世的小娃娃,竟然是位在惊蛰降生的皇子,还有异于常人的表征。
本身,惊蛰节气象征万物回春,对于已经在走下坡路的大离,寓意已是无比美好。
这小皇子在此日降生,岂不是寓意着他乃大离的转机?
听到国师一反常态地要求“在新皇子降生时入宫,再卜上一卦”,先帝明白此子不可小觑。
他连忙派人紧盯静妃的肚子,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得知这孩子是男娃,且必成大器,先帝那颗无处安放的心终于落回肚里。
第二日,他便领兵出征,亲上前线。
约莫半个月后,伴随着滚滚春雷,静妃终于产下小皇子。
这孩子生来便睁着眼,而且怎么逗都不哭闹,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众人。
照理说,寻常小孩眼里,应该满是童真,但小皇子清澈如湖水般的眼睛,却流露出一般婴孩所没有的平静。
乍一看,十分吓人。
纵是接生经验丰富的稳婆,也是第一回见这阵仗,她吓得冷汗直冒,随意道喜几句便赶紧收拾家伙,匆匆离开安蕙宫。
除用力过度、昏睡过去的静妃和看到小皇子异于常人的紫眸、越发惊喜的国师,其他人都被国师遣散,心慌地退开,去殿外候着。
国师没有往日的气定神闲,他边感叹“紫气凝于眼中”,边迫不可待地根据小皇子时辰八字,再次卜上一卦。
看到结果,国师险些惊呼出声。
上上签,竟然比他此前测出的“上签”还要好!
只是,这孩子的命格,于大离乃幸,于他自己倒……
罢了,命这种东西,想改,谈何容易?
国师收起悲悯,整理思绪。
他打开殿门,向外宣传此子会经历常人无法经历之事,而且会给大离带来祥瑞。
念着他是大离起死回生的转折点,国师给他赐名“霁”。
云霁带来的好运,很快有了体现,山遥路远,还没等先帝到达北境,前线就传来好消息。
士兵们听闻新皇子降生,皇上又亲临前线,士气大增,短短几日,便收回了不少城池。
北朔畏惧,想要与他们签订合约,他们派出皇子赫连定,到大离皇宫,商议地界划分之事。
不出意外,合约很快被顺利签订下来。
云霁在惊蛰的滚滚雷声中出生,给大离带来祥瑞,又因此惊动国师,荣获赐名。
静妃为此甚是骄傲,她唯恐众人忘记云霁带来的好运,干脆把“惊蛰”二字作为云霁小名,挂在口头,天天叫。
“小蛰,”静妃看云霁光站在外面不动,不解地劝他,“快进来呀。”
静妃一声声呼唤,像是得不到应答不罢休。
云霁听着她一次比一次急切的声音,心里揪成一团。
由于自己不回应,母妃她,很伤心吗?
他垂下睫毛,勉强压抑住心中恐惧,攥紧衣角,跨过门槛,慢慢往里走。
云霁身子矮,腿短,步伐小,又有心拖延,好一会儿,才挪到静妃跟前。
静妃难得穿戴齐整,还化着淡妆。
她头戴翠镂宝石簪子,一身流彩暗花云锦主意宫装,正挽着袖子,在做糕点。
看到云霁听话地进门,静妃十分满意,“咯咯”地笑将起来,发出异于常人的声音。
她嘴角轻抿,眉眼弯弯,像未出阁的少女一般娇羞,脸颊保养得当,不见一丝皱纹。
“小蛰啊,娘亲正在做糕点,再等等,很快就好,”静妃说着,扭头示意云霁去桌边的椅子,像寻常母亲一样体恤孩子,“上学累不累?快坐下,歇一会儿。”
她在聊最平常的话题,而且样子温柔,声音亲切,却让轻轻挨着凳子边坐下的云霁打了个寒颤。
母妃,眼尾发红,神情专注且偏执,嘴角无时无刻不勾起。
她……又犯病了吗?
是不是因为,今日父皇又没来安蕙宫?
“今日太傅教了什么?”静妃问得看似无心,眼里却有暴风雨前的平静,“说给娘亲听听。”
听到这句话,云霁一阵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