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木松的印象里,感情好的人,只要是分开一段时间之后再见面,肯定会很高兴地咧开嘴,笑出两排牙齿。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就好比现在。
石坑尾婆正捧着相片,哭得稀里哗啦的。
眼泪跟大雨天从瓦缝里漏下来的水差不多,大大滴连成线。
嘴巴也咧着,一直在喊“儿啊,我的儿啊”。
跟着出来串门的兄妹俩面面相觑,不用提醒,就默默地开始往后退。
阿嫲说过,要懂得给人留面子。
除了哭嫁和哭丧,其余时候,如果遇见年龄比他们大的人哭鼻子或者挨骂了,要当作没看见、没听见,悄悄躲到旁边去。
毕竟,像朝见大舅这样,有事没事都要哭一场,被人看见了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的哭包,还是很少见的。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种眼泪鼻涕糊一脸的狼狈样子,还是要好好藏起来,只有自己知道就行。
所以,要是早知道石坑尾婆会哭,而且还哭得这么惨,他们肯定不会跟进屋的。
难怪大人们总说什么,千金难买早知道哦。
好在,石坑尾婆哭得很投入。
坐在床上缩成小小一团,后脑勺刚好对着门口,看不到外面的动静。
徐木松在前,徐木兰在后,两人的手脚都放得很轻很轻,在一声声嘶哑哭嚎声的掩护下,努力向外挪。
离门口还有最后两步时,徐木兰的动作突然顿住,又蹑手蹑脚地倒了回来。
徐秀芳揽着悲痛欲绝的老人,本来也觉得心里挺不好受的。
结果刚抬眼,就看到小侄女缩脖弓背,踮起脚尖,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她无声地挑了挑眉。
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又倒回来了?落什么东西了?
徐木兰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声音。
另一只手艰难地拉拉拽拽,好不容易才将脖子上挂着的零食袋打开来。
心里苦,就要吃点甜。
糖是最好的,可惜上午的糖已经吃光了。
在家帮忙分东西的时候,倒是发现了小姑还有一包米老鼠糖。
爱看年代文的小伙伴,应该多半都知道,Abc米老鼠糖就是大白兔奶糖的前身吧(图源网络)?
小姑原本还说看她和阿哥表现很优秀,要给他们一人奖两颗奶糖的。
不过这个奖励被阿嫲驳回了。
说是今天已经吃了两颗水果糖,怕吃太多会给牙齿招来虫子,奶糖要留到明天再发。
后来还是阿公看不过眼,给他们一人补了一把花生。
花生吃起来也是甜甜的。
石坑尾婆是大人,应该不会像小孩子一样,非要糖才能哄开心吧?
把自己说通以后,徐木兰扯开袋口,抓了一半花生出来,轻轻放在桌子上。
歪着脑袋盯了一会儿,眉头微蹙,似乎是觉得有点少。
这也正常。
徐望丘确实是用自己的大手抓了满满一把花生,但虚满和实满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尤其这是带壳花生,最后剥出来的仁估计也就一小撮。
徐木兰不懂里面的门道,只看着零食袋被塞得满满当当,就贴着阿公的脖子,好话不要钱地拼命往外冒。
要是她自己吃,确实也不会觉得少。
花生虽少,但一点点的啃,一点点的嚼,还是能吃很久的。
再说了,假如换做别家,可舍不得拿出两把花生来哄孩子。
今天主要也是兄妹俩运气好。
正赶上家里在剥花生,准备过两天做米花糖时,往里面添些味道。
可现在,这些花生不是徐木兰自己吃,而是要拿来给石坑尾婆赔礼道歉的。
不大不小的方桌上洒了稀稀拉拉的那么四五颗,就感觉很不够看了。
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咬着牙,苦大仇深地把剩下那一半也抓了出来。
相片是小姑带回来的。
石坑尾婆家是她和阿哥带路,领着小姑来的。
算起来,石坑尾婆是被他们三个惹哭的。
虽然有点舍不得,可是惹哭了人,就要负责哄好,还要诚心诚意地道歉哇。
徐木兰面色沉痛,冲着小姑指指花生,又指指埋在她怀里哀哭的人。
意思是说,等下哭完了,记得给石坑尾婆吃点花生甜一甜,不然这事就不好收场啦。
传达完信息以后,她也不管对方有没有接收到。
都没敢再多看只是短暂属于过自己的花生一眼,便像只小老鼠似的飞快溜了出去。
徐木松就等在门外。
见妹妹出来了,二话不说扯开自己的零食袋。
“花生,你一半,我一半。”
石坑尾婆是他、妚草、小姑三个人一起招惹哭的。
哄人的赔礼花生肯定不能单单妚草一个人出。
小姑没有花生,还给大家带了糖,她那份就免了,他们两个对半出就可以。
徐木兰也没有客气。
把袋口撑得大大的,好方便阿哥往里数花生。
从阿公那儿分到花生以后,她就跟着小姑出门了,都还没来得及吃上一颗。
现在人是出来了,可想到被留在屋里的花生,心还痛着呢。
兄妹俩倒也没走远,就在屋前找了个地方蹲着当门神。
一是为了拦门,不让没眼色的大人小孩跑进去,打扰里面的人哭个痛快。
二是为了做解释——
石坑尾婆是因为想儿子才哭的,不是被我小姑弄哭的。
我小姑可是个好解放军,不会欺负人的。
她是在朋友家里,看到了明博伯爹的相片,就想带回来送给石坑尾婆,哄她高兴。
结果,一不小心把人惹哭了。
这个……这个……她真不是故意的,是……是……哦,是好心办了坏事。
我们还给了花生当赔礼的。
你们千万别把我小姑当坏蛋呀。
咕咕呱呱,叽叽哇哇……
这般这般,那般那般……
徐木兰口齿伶俐,是帮自家小姑维护名声的主力。
小嘴嘚吧嘚,对着每个从门口走过的人,都要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解释一遍。
徐木松只能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心急的时候舌头还会打结,就乖巧地候在一旁不添乱。
除非有好几个人一起问话,主力忙不过来,才会补两句。
这会儿看妹妹停了口,立刻上去喂她喝椰子水。
“大家,都好人。讲道理,说得通,不瞎传。”
椰子是村长家伯姩心疼妚草话说得太多,连嗓子都用劈了,怕她等下说不了话,特意送过来的。
顶上已经开好了小口,插着一根芦苇杆当吸管用。
送完椰子要走的时候,伯姩还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会帮忙跟其他没听见情况的人解释清楚,绝对不会让小姑被误会,让他们两个放心。
徐木兰说着话时不觉得渴,现在停下来了,才发觉嗓子里面好像卡着好多颗小石头。
一下子讲了这么多话,确实很辛苦啊。
也不知道阿妈是怎么做到的,居然可以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在外面跟人家一聊就是好久好久,中间还不用回屋喝水。
她抬着椰子,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才觉得好受些。
“村长伯姩做事,可以放心。说了会帮忙,她肯定会帮好。”
徐木兰对村长家的伯姩还是很信任的,毕竟是连阿嫲都夸过好多回靠谱的人。
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放下来了。
她擦擦额上的汗,学着阿公平时的语气和动作,手背在身后,踱着四方步,找了个树荫一屁股坐下。
唉哟,可真是快把这副小身板累坏啦。
今天晚饭要多吃两口,才能把身上累掉的肉肉补回来。
“嗯,信伯姩,没问题。妚草,你歇歇,吃花生。”
徐木松跟着在旁边坐下,还贡献了自己的花生,剥好递到大功臣嘴边。
“哈~好好吃呀~”
徐木兰美滋滋地接受了阿哥的投喂。
在下一颗花生续上来时,却摇头拒绝了,还从自己的零食袋里掏出一颗花生补回去。
“吃我自己的,不能乱占便宜,要好好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