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尿尿,牛放尿,牛放尿,尿尿尿,嘘——嘘——”
在仿若神秘咒语的吆尿声中,崭新一天拉开了帷幕。
清早,曦光微露。
蓝紫色的牵牛花在竹篱笆上攀攀爬爬,迎着晨光纷纷绽放。
黑黝黝的大铁锅咕嘟咕嘟拼命冒白汽,蜜甜番薯慢慢飘香。
沉在香甜睡梦中的小小人儿挠挠脸,皱起了眉。
忽远忽近的嘘嘘嘘,让她痛苦地夹紧了腿。
不要再嘘了。
昨天晚饭吃多了一条小鱼干,有点咸,嘴巴总是发干。
所以又多喝了两杯水,现在肚子鼓鼓胀胀的,感觉很不妙。
再这么嘘下去,上次的尿床意外,就要再次重演了啊。
孩子在将醒未醒间发出的无声祈祷,没有被接收到。
“尿尿尿,嘘——嘘——尿尿尿,嘘——嘘——”
吆过牛尿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很需要耐心的活。
牛嘛,都是倔脾气。
哪怕隔了一晚上,储了满满一脬的尿水,偏偏就是要跟主人对着干。
专等人放松警惕的瞬间,来个出其不意,哗啦啦将宝贵的水肥撒一地。
于是,每天早晨的吆尿,都像是一场拉锯战,拼的就是谁更耐得住性子。
徐木兰耐不住,先认输了。
周公魅力再大,终究还是不敌澎湃的尿意。
她猛地睁开眼睛,火烧屁股似的从床上蹿下来,直冲院角草棚下的尿桶。
哗啦啦,哗啦啦。
水流像喷泉一样注进等待许久的木桶里,响了好久。
终于得到解放的人和牛,都满足地摇头又晃脑。
小姑娘舒坦地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半睁着眼重新晃回床上,迷迷糊糊又睡了回去。
“大懒虫,起床了!”
徐信芳端着鸡公碗,呼噜噜往嘴里扒着番薯丸粥。
见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他三下五除二,将最后两口粥倒进嘴里。
勺子敲击碗沿,打起了节拍。
“咯咯咯,起床了。汪汪汪,起床了。哞哞哞,起床了。起床,起床,快起床……”
碗越敲越急,歌越唱越响,一副你不起床我绝不罢休的架势。
徐木兰烦躁地挥挥手。
讨厌的蚊子快走开,别在耳朵边嗡嗡叫。
“呼,真能睡啊,这样都叫不醒,顶多就是翻了个身。”
徐信芳无奈地放下碗。
不能再敲了,再敲下去,勺子怕是会断掉。
他深吸一口气,气沉下丹田。
“起床了,大懒虫!榴莲芽长得够长了!可以种下去了!”
真是的,如果不是答应了要大家一起亲手种下所有榴莲,他早就自己去种了。
明明刚才都见她爬起来了,冲去屙尿的时候跑得不知道多快,怎么现在又睡得这么沉?
唉,有这叫她起床的工夫,他一个人早就种好了。
拖拖拉拉的,等下怕是要迟到。
看来,今天又是要跑着去上班的一天。
“种榴莲!”
好不容易成功对上暗号,徐木兰终于被叫醒,迷迷瞪瞪地睁开眸。
然后,和床边矮竹桌上的大公鸡对上了眼。
红红的冠,白白的喙,黑黑的腿,墨墨的尾,和家里那只长得一模一样。
鸡脑袋高高地扬着,尾巴神气地翘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打鸣。
咯嗝咯喔喔——
真的打鸣了!
“公鸡碗成精啦!”
这一声叫,让徐木兰仿若被按下启动键,突然就彻底清醒了。
她绕过阿爸,顾不上洗漱,一溜烟跑去看泡在水里的榴莲种子。
将种子泡进水里以后,她每日上床前的最后一件事和起床后的第一件事,都是去检查发芽进度。
榴莲育芽的工作,进展得不是很顺利。
或许是因为夏天温度太高,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泡在水里的种子,只有一半成功出了芽。
直接埋进土里的那些,情况更不乐观……
所以,剩下的每一颗种子,都格外珍贵。
“哇,今天的芽比昨天长了好多啊!阿爸,快拿锄头,现在就把它们种下去。”
徐木兰两眼亮晶晶,仿佛见到满树的大榴莲在冲自己招手。
不过,看到树梢一闪而过的几道身影时,她又皱起了眉头。
“阿爸、阿哥,我们要提前想好,怎么保护好榴莲,不被偷吃。”
特别是能吃又很会吃,牙尖还嘴利的松鼠。
好几次,她都撞见它们在菠萝蜜树和椰子树上跳来跳去,一个两个全吃了个肚儿圆圆。
松鼠牙口是真的很好(图源网络)。
“种子才刚发芽,你现在就考虑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徐信芳比了比手上的小绿芽,还不到两个指节长。
要等到长果子的那一天,路仍漫漫哩。
“不早。松鼠,吃掉。”
徐木松的解决方案十分简单粗暴。
你偷吃我的食物,那就自己变回食物还给我。
他听大些的孩子说过怎么抓松鼠:
椰子外壳凿个洞,装上夹子藏在树丛里。
贪嘴的松鼠闻到果肉香味,就会跑出来,傻傻地踩到夹子上。
抓回家,剥掉皮,放在火上烤一烤,香喷喷的。
可惜自己现在还太小,大人们都不让他碰夹子。
“妚草,等几年,我抓,给你吃。”
徐木兰吸溜着口水疯狂点头,对阿哥寄予厚望。
“烤松鼠好好吃,又鲜又嫩又甜又香!”
妚珍二哥很会抓松鼠,好几次都在屋后的椰林里直接烤来吃。
她沾妚珍的光,分到过两回肉,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幸福。
“咕咕——嘶嘶!”
或许是感应到了两个人类幼崽的森森恶意,几只红腹松鼠炸着毛,在树上又叫又跳,骂得特别凶。
“汪汪,呜呜,汪汪汪!”
堪堪几只小东西,居然敢如此嚣张?
汪哥哪里忍得下这口气,恶狠狠地怼了回去。
其他小动物听到动静,纷纷冒头围观,不时还会八卦几句。
“啁啁啾。”
“嗡嗡嘤。”
“唧唧吱。”
薄雾已经散去,山林逐渐苏醒,一片喧闹。
阳光从林侧斜斜地泻下来,一道道光线穿过树木枝叶的缝隙,形成一束束光柱。
虚无的光,沾上人间烟火气以后,也有了形状。
“好漂亮!今天的光是带点金色的,里面还有好多小精灵在跳舞。”
徐木兰在光柱下跟着跳舞。
她想带几只精灵回家,给阿妈肚里的阿弟看。
蹦啊蹦,抓啊抓。
终于抓到了。
咦,是从汪哥身上掉下来的一根毛……
“好看吧?所以说,要早点起床,不能睡懒觉,才有机会遇见各种有意思的东西。”
徐信芳做了几个深呼吸,清新的草木味沁人心脾。
有种嗅一口,能多活好几年的感觉。
见爱赖床的小姑娘一听到早起,就眼神游离,他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大鹅里伯爹可吃四大碗,知不知道!”
别说,英国佬这谚语虽然简单,没什么韵味,但还挺传神的。
你要是跟娃娃们说什么,一日之计在于晨,他们未必能理解。
可换成这句话,意思就很明白了。
“咦,里伯爹好过分!一个人就要吃掉四大碗大鹅,那别人吃什么?!”
徐木兰摸摸肚子,自己半碗粥都还没喝就出来了,现在好像有点饿。
心疼妚珍,她阿爸这么能吃,谁家养得起哦。
“跟你里伯爹有什么关系?哪来的四大碗大鹅?”
徐信芳感觉自己受到了亿万点打击,他发音有这么不标准吗?
“我说的是英语,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原来是这句……可是阿爸,你说的英语,跟阿嫲说的,好不一样啊。”
这句英语徐木兰熟啊。
她照着阿嫲教的,也读了一遍。
“the early bird catches the worm——阿嫲是这样教我们的。”
感觉自己读得比较好耶~
嘿嘿,看阿爸的脸,都变成黑色了。
“妚草,标准。”
徐木松作为一名公正的裁判,铁面无私地做出了判决。
“但是,不英语,俄语。”
大家现在都在学俄语,已经不说英语了。
“对哦。阿爸,你先前也去上过进修班了,刚才那句早鸟吃虫,用俄语怎么说啊?”
“不知道……我还没学到那么难的地方。”
徐信芳语气有些颓,还没有从刚才被两个孩子嫌弃英语差的暴击里走出来 。
徐木兰耸耸肩,和阿哥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大人真奇怪,经常会因为不知道哪句话、哪件事,就耷拉着脸。
她没再理苦瓜脸阿爸,就着小鸟的节奏,自编了小曲,高高兴兴哼起歌来。
小姑娘嗓音脆甜,还带着点小奶音,哼起歌来格外好听,就是歌词有点诡异——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有叶吃。
早起的叶子有露水喝,早起的露水没有太阳晒。
早起的太阳叫我起床,不想被吃的我不能早起~
徐信芳听到最后一句,差点来了个平地摔。
“什么叫做不想被吃的我不能早起?”
“阿爸你真笨,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反过来,不就是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吗?”
徐木兰无奈摊手,阿爸有的时候很聪明,有的时候又特别笨。
“你们总叫我大懒虫、大馋虫。像我这样白白胖胖、香香嫩嫩的虫子,哪只鸟不馋?早起的话,多危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