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某一种可怕的,强烈的被注视感,逼迫米歇尔从幽暗宁静的睡梦中醒来,意识还未彻底清醒前,身体的感受已经告诉他,马车似乎停了下来。
睁开眼时,在一片模糊了光和暗的阴影中,他恍惚对上的,是一双似乎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
“安比......唔?!”
还没来得及喊出眼前之人的全名,安比里奥已经缠了上来。
不同于对方那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胸膛,健壮的手臂,似乎全身的每一处都是用坚铁打造的一般,此刻,与自己相接的唇,却柔软得那样不可思议。
急促又灼热的呼吸声,微微黏腻的水声,混合着自己强烈的心跳,耳朵也似乎无法承受般地响起了鸣叫,充斥在鼻尖的,却是那个人的气息,熟悉的味道,如同攻城略地一般滚烫而又疯狂。
米歇尔知道自己喜欢安比里奥,只是到底有多喜欢,是不是已经超过了‘喜欢’的这个界限,达到了‘爱’的程度,从来没谈过恋爱的他并不明白。
但是此刻,两人正做着他以前完全无法理解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的,可以用‘交换唾液’如此破坏情调的解释来指代的这件事,米歇尔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厌恶和作呕。
从内心衍生而出的渴望,让他如一条上了岸的鱼,只有不停地缠着对方,才能活下来,于是想要更多,更多......
『想要他,想要这个人,想要他属于我,想要把他是我的,想要在他身上留下我的痕迹。』
比渴望更浓烈的,是突然间爆发出的独占欲,想要把这个人彻彻底底变成自己的,不会再放开,独属于自己的唯一。
米歇尔想,对眼前这个人,他或许远比自己想象的,比自己以为的喜欢,还要更喜欢。
『如果这是爱,那我便是爱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安比里奥粗重地呼吸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此刻幽深黑暗,看向米歇尔时,里面的火星子从来未曾熄灭过。
他气息不稳地伸出手,用拇指摩挲着米歇尔红肿的唇瓣上微亮的水光,仿佛是在用指尖的触感,再次回味刚才所品尝到的极致“美味”。
“我们,该下车了。”
在一声极其响亮的吞咽口水声后,安比里奥强迫自己转过头,死命地掐着自己的指尖,才万分克制地将手从米歇尔的脸上收回来。
“下车?”
还没从刚才如此激烈的亲吻中回过神来,米歇尔傻乎乎地重复着安比里奥所说的话。
看着米歇尔一脸神志未清的模样,安比里奥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又掐了自己一把,最终还是没忍住,探过脑袋又衔住了那艳色十足的薄唇,辗转,允吸,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件心爱的玩具般,缠着他无法离开。
然而这次,只是几个呼吸过后,安比里奥便松开了米歇尔,接着姿态诡异地冲下马车,只留下几乎就要被压得躺在座椅上,露出一副任君采撷模样的米歇尔,一脸迷茫地看着车顶。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终于收拾好因为两人的动作而变得微微凌乱,还出现了很多皱褶的衣服后,米歇尔才顶着一张成了红灯的脸从马车里走下来。
『这次真是要感谢这衣服的贴身设计,不然......这会儿都皱得没法看了。』
然而还不曾去寻找安比里奥的身影,他就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震撼到了。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花的海洋,无数米歇尔喊不出名字的花卉在里面盛开着,粉的,白的,黄的,密集得如同一张由花朵编织而成的巨大地毯。
突然,一只大手扣上了他的手掌,滚烫的温度从两人相接的手心传来。
“走吧。”
安比里奥神情严肃地拉着一脸懵懂的米歇尔往花海中央走去,在这片由大自然创造的奇景中,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显得那么突兀。
事到如今,米歇尔就算不去问安比里奥,他也猜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然而正因为如此,才越发觉得这不可能。
『一定是假的吧?怎么会呢?是不是我想错了?』
内心所有的疑惑和否定,在安比里奥带着他停在了花海中央时,化作了极度的紧张。
显然对方同样也不平静,那高大的背影僵硬了许久,才机械般地转过身。
在对方一张黑得如锅底般的脸上,米歇尔居然还看出来了几分红色——显然对方也正在爆血管的边缘徘徊着。
“米歇尔,我,我......”
开口时安比里奥才发现,母亲教过的那番好听又文绉绉的话,他居然统统忘了,在身前之人期待又紧张的目光里,自己期期艾艾地‘我’了半天,心跳得像是在打鼓,却死活也说不出下一个字。
若说米歇尔一开始也还觉得紧张,但是在这样漫长的‘前戏’之后,也就剩下了满腔说不出的哭笑不得:果然,就不应该指望安比里奥这个笨蛋,能在不出幺蛾子的情况下把事做好一次。
“嫁给我吧!”
“恩......等等,你说了什么!”
平地一声惊雷,大约就是最适合描述米歇尔如今状态的词汇了。
『靠,我刚才分心了居然,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我!』
也许是因为已经把话说出口的关系,安比里奥反而镇定了下来。
『只是心脏为什么还是跳个不停呢?』
忽略了身体上的不适,他又露出自己标志性的傻笑:这次,不是按照母亲的教导,而是听从自己的心意,想将他的想法,原原本本,毫无遮掩地告诉眼前这个人。
“我喜欢你,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所以嫁给我吧。”
没有婉转动听的甜言蜜语,也没有细述两人一直以来的心路历程,安比里奥的思路和想法,向来都是简单直白到可怕。
事实上,这已经是经过了他母亲辛苦‘教导’的结果,不然,就凭着安比里奥毫不拐弯的思路,他大约连‘因为我想光明正大地摸你,所以嫁给我吧’这种毫无下限的话,也能一本正经的说出来。
“......”
米歇尔怔了一会儿,嘴角忍不住地上扬让他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想要掩盖住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什么比刚发现自己爱上了对方,就得到了来自对方的求婚的这件事,更值得令人喜悦呢。
『这种圆满,美好得简直如同做梦一样。』
『那么,自己的心意,也应该告诉对方才对吧。』
“咿~~~”
张嘴的瞬间,米歇尔却发现,他发出的不是自己已经听惯了的声线,而是如利箭贯空般的悠长鸟鸣。
『什么鬼!?』
忽然,从不知何处而来的一阵强大的气流,将两人脚边盛开得极为密集的花朵,吹得就像是漂浮在海上一样,泛起了层层的波浪。
接着,又是一声嘹亮的鸣叫,在两人的头顶响起。
米歇尔抬头看去,就见一只比自己见到过的任何它的同类,都要巨大上好几倍的鸟,正从他和安比里奥头上的高空经过。
那鸟挥动着青色的翅膀,一边飞,一边发泄般地鸣叫着,只要它开口,那动静就大到四下再也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这家伙实在太大了,米歇尔仰头看过去,也只能看到对方雪白的腹部,还有收起来的一双尖利的褐色爪子,就像是一朵移动速度极快的大云。
对方经过两人时所投下的巨大阴影,甚至能将这片美丽的花海都笼罩在其中。
因为被这罕见的一幕所震撼,安比里奥和米歇尔都傻呆呆地看着天空,直到那只巨鸟的身影,以及那仿佛能震撼人心的鸣叫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他们才回过神来。
安比里奥和米歇尔看着彼此,都露出一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两人会表现出这种态度,却并不是因为他们知道这只鸟的含义。
米歇尔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人,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情况,都是他通过翻查米歇尔书房里的书籍,或者是成为西昂的那几年了解的。
知识面本就有限的他,连一些简单的常识问题都搞不清楚,更别提知道这每隔一百多年才放出来一回的鸟,到底是干嘛的,代表着什么。
事实上,就连生活在卡亚西王国的一部分人,也够呛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并不是谁都有这个运气能看到这只鸟的出现,更别提还要长寿到能活着看到这壮观的景象第二次。
这种时候,就要感谢资料、记录这种东西的存在了。
至于安比里奥,大约连有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件事,这家伙也肯定记不得了。
所以,这两个家伙此刻面面相觑的原因很简单: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米歇尔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回答安比里奥刚才的求婚,可是因为被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怪鸟打了岔,这会儿再回答,总觉得怪怪的,不知道该用尴尬,还是用没气氛来形容......可他又不好意思让安比里奥再求一遍......
『怎么办?岔开话题?好像也不行......』
『说我愿意?不行,这种环境下说不出口......』
『不然下次再来?哦,安比里奥大约能掐死我......』
大约人被逼急了,脑回路都会有点不太正常,米歇尔突发奇想:既然这会儿的气氛不适合回答对方的求婚,那他自己主动再向对方求一次婚不就好了?反正他和安比里奥两个男人,究竟是谁嫁谁娶,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
这个灵光一闪的念头,居然能如此完美得解决两人目前尴尬的处境,米歇尔都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急智叫好,此刻,仿佛有一道光从天上打下,落在他的身上......
『光?为什么自己会既视到这么中二的场景?』
『诶,不对,真有光?』
米歇尔仰头看去:果然,蔚蓝色的天空里,悬空着一道莫名其妙的白色光柱,正不偏不倚地从天下打下来,如同舞台的聚焦灯一样,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原来成为被上天选中的勇者,居然是这样的感觉啊......』
发完感叹,米歇尔探出脚,往左挪了一步,整个人异常灵巧地从光柱里走了出来。
原本被眼前一幕惊住了的安比里奥,在看到米歇尔的动作后,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出来。
他刚想上前拉着米歇尔离开这个地方,却发现那道被避开的光柱居然也往左一挪,再次不偏不倚地将米歇尔拢在它的中心。
米歇尔:......
安比里奥:......
米歇尔咬咬牙,再次不死心地往光柱范围外走出去。
谁知道这次,这玩意儿连让他躲出去的机会都不给了,简直和跗骨之蛆一样,自己走到哪,它就粘到哪,时时刻刻都保证米歇尔就待在光柱的正中心。
偏偏他和安比里奥待在这一大片花海之中,附近连个高一点的建筑或者树木都没有,这让他连躲都没地方躲。
“这是什么东西啊!”
感觉像是被什么高级定位系统定位了一样,这种成为了某种目标的不安和恐慌,让米歇尔恼怒地咆哮了起来。
回过神的安比里奥连忙追上已经跑远了的米歇尔,伸出手想要拉住对方,谁知道他的手刚伸到光柱里,那道光就仿佛有实质一般地避开了安比里奥的手掌,宛如被推开了一样。
看到这个情况,安比里奥一呆,米歇尔则一喜:如果这光怕大黑熊,那自己只要抱住他,躲到对方怀里就好了吧!
仿佛是感受到了米歇尔的想法,那光柱突然亮了起来,一下就把已经走进原本光柱所在范围内的安比里奥弹了出去。
“安比里奥!”
“咚!”
“唉哟。”
米歇尔捂着自己撞得生疼的额头,痛得直‘嘶嘶’。
好不容易等这股痛劲过去,他睁开眼才发现,刚才还是无形的光柱,此刻已经变成了一道高到见不到顶端的浅蓝色中空圆柱——他在圆柱里头,安比里奥在圆柱外头。
『靠,这可不是余光中的《乡愁》!』
米歇尔扑到光柱表面,如同金属一般的冰凉质感坚硬无比,起码不管他怎么砸,甚至砸到手已经开始隐隐发麻,也不见上面有一点碎裂的痕迹。
更可怕的是,米歇尔发现自己听不见了,不是耳朵聋的那种听不见,而是圆柱外头的声音传不到里面来,他只能看到安比里奥疯狂地朝自己喊叫着,却什么都听不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