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米歇尔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卡琳娜六神无主的模样,看得缪斯顿生无力之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也许从头到尾最可怜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明明一切事端,都是他们三个人自顾自地搞出来的,为什么非得是她一个个地追着帮忙收拾烂摊子......
『等回去了,一定要和王好好抱怨抱怨才行......前提是如果自己还记得的话。』
这么一想,缪斯就觉得更悲伤了。
于是,她用着比卡琳娜好不到哪里去的表情,说着自己知道的事实。
“米歇尔做这一切的原因,就和你希望在你不在的时候,迪瑟斯能够代替你陪在他身边一样。”
“他只是不愿意让你因为看到他死去而感到悲伤,就只是因为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居然为此牺牲了自己的灵魂......”
卡琳娜垂下眼睑:所以,这才是不管自己和这个‘米歇尔’相处多久,她都无法感受到胸口传来像从前那样浓烈爱意的真相么。
即使眼睛被迷惑,但是她的感情,和那颗并不存在的心,都认出了眼前的这个‘米歇尔’,并不是自己深爱着的那个人。
也许正是因为这点,自己才会如此快地接受缪斯的说法:在她的内心深处,可能早就怀疑起了米歇尔的身份,只是验证真相的后果太过沉重,才下意识地拒绝去认清一切。
『不是爱情也没有关系,我们两个可以像家人一样相处,在这最后的一段时间,过着我们曾经一起设想过的生活。』
只可惜安比里奥三人的到来,打碎了卡琳娜想要忽略一切问题和疑点,只想沉浸在最后的美梦的愿望。
“卡琳娜,我真的不明白,你和米歇尔难道都疯了么?”
“疯了?”
面对缪斯的疑问,卡琳娜喃喃自语着。
“也许,我早就疯了吧......”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死不死的?米歇尔,那不就是我么?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
在两个少女口中,一会儿被‘死来’,一会儿被‘死去’的米歇尔,此刻已经彻底糊涂了。
听到现在,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便开口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卡琳娜神情麻木地看了一眼,此刻正窝在安比里奥怀里,满脸疑问的米歇尔。
“你不是他,也不是他,你谁都不是。”
说着,她挥了挥袖子,定格在讶异表情的米歇尔,就如烟雾一般消散在空中,任由安比里奥怎么慌张地去拢,也无法将那些渐渐变得透明的空气,再次汇聚成那个人的模样。
“你把米歇尔弄到哪里去了!”
卡琳娜无动于衷地面对着安比里奥的咆哮,只是,从她看着对方的那双绿色眼睛里,却流露出两分复杂来。
“你要找的那个人,就在此地的最深处。”
就在卡琳娜讲话的同时,她的身影,与这个陌生又巨大的城市,开始虚化成无数碎片,从原本所在的地方剥离、消失,渐渐露出被它们所覆盖的,此地原来的模样。
卡琳娜将目光转向看着缪斯,此时,她的身体已经有一半被分解成了无数浅色的尘埃,而在她说话的时候,分解也仍在继续。
“缪斯,你也一起来,有一件事,我想你有必要知道。”
“我在尽头等你们。”
说完最后一个字,少女和城市都化作了一片虚化,展现在安比里奥和缪斯眼前的,是他们所在地方的真实模样——一个空旷无比的巨大山体溶洞,而他们几人,此时正好位于溶洞的中心位置。
整个溶洞的半圆形洞顶,都是由黯蓝色的不知名岩石构成,此刻,在一片黑暗中,这种岩石正散发出淡淡蓝色光晕。
但是,这种光线是如此的黯淡,其可用来照明的程度,只能让缪斯勉强看到他们面对的方向,以及他们身后背对的方向,各有一个用来出入的洞口。
——大约其中一个洞口的位置,应该就是他们之前看到的木门所在的地方。
缪斯现在已经能确认,他们根本就还在圣王女宫殿的正下方,而不是被什么传送法阵,送到了什么别的地方去。
刚才他们经历的一切,应该都只是卡琳娜使用魔力所捏造出来的幻境,所以对方才说这是‘她的世界’。
只是这样一个真实到足可以以假乱真的‘世界’,并不是说单纯拥有足够庞大的魔力,就可以随意构建出来的。
要维持这样一个‘世界’的稳定,即使范围只是以刚才他们所见,卡琳娜和米歇尔所生活的家为中心的一小片区域,也需要耗费极其强大的精神力。
而且,在这样一个‘世界’里造成巨大的破坏,或者发动大型魔法造成幻境大规模动荡,所产生的影响,都会直接反馈到创造这个世界的精神源里,对方的精神也会因此承受巨大的伤害,更有甚者,会直接导致精神源的死亡,而这个虚幻的世界也会随之崩溃。
但是,从卡琳娜刚才的举动来看,她似乎能随心所欲地破坏这个世界,但是精神上却并没有因此受到一点影响。
『难道,这个世界的精神源根本不是卡琳娜?可她为什么能随意控制这个世界?』
而且,刚才经历的一切又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缪斯甚至现在还记得,她吃下去的土豆泥,以及牛奶的味道和口感——如果不是拥有着庞大的魔力,根本无法让这个魔法的效果达到如此完美的程度。
可在这个世界,还有哪个种族所拥有的魔力,比精灵还要庞大呢?
突然,缪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正当她为此震惊不已的时候,一阵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尚不清晰的思路。
缪斯抬起头,发现是安比里奥已经从失神中清醒过来,正朝着他们面对方向的石壁上的洞口跑去——风是从那里吹来的。
既然已经知道了米歇尔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安比里奥自然不会再等,他也没有理会另外两个一起跟着他到这里来的人。
要救米歇尔是他自己决定的事,至于别人愿不愿意跟着,又或者会不会帮忙,那和他根本没关系。
沉重的脚步声,在巨大的溶洞里泛起阵阵回音。
缪斯也跟着跑了几步,却因为想起了什么,而停下了动作。
她转过头,看向背对着她倒在地上,从一开始就被他们忽略了的男人。
“迪瑟斯,你要跟着来么?”
男人没有回应,仿佛因为之前的窒息,导致他此刻仍旧处于昏迷当中。
但是,在整个卡亚西王国之中,论身体上的恢复能力,没有哪一个种族能够比亚人一族更为强悍。
依照迪瑟斯刚才的伤势,别说昏迷十分钟,就是一分钟,也算长了,更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醒。
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迪瑟斯此刻并不愿意‘醒来’。
明白了这点的缪斯,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到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如果装睡的人不想醒,打雷敲鼓都没有用。
于是,在问过一遍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缪斯就没有再管迪瑟斯,拎起自己过长的法袍,转身朝安比里奥离开的方向追去:这里太暗了,她不敢随便用飞行魔法。
等到安比里奥和缪斯脚步声的回音,都在溶洞中沉寂成一片黑暗后,迪瑟斯终于在寂静中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能让观者一起溺毙在痛苦和悲伤的海洋中的眼睛。
『原来,是我晚了,不管是之前那位,还是如今这位,我都晚了,太晚了......』
这么想着,懊悔涌上了胸口,藏昂男子将自己紧紧地缩了起来,仿佛这样做,就能制止他的哭声从胸膛中传出去。
从溶洞的另一个出口走出去,安比里奥和缪斯所见的,仍旧是一条极长的甬道。
只是如今甬道两边的石壁,都是以和溶洞洞顶相同的黯蓝色岩石构成的,所以甬道内并不是彻底的黑暗,而且因为石壁的距离足够近的关系,即使不用任何魔法照明,以他们两人如今的视力,也足够看清楚前进的方向了。
甬道并不是水平前进,有弯曲,也有坡度,如果不是四壁石质的改变,几乎和溶洞前的甬道毫无区别,只是相比之前,坡度似乎要更陡了些,拐弯也更加明显了。
安比里奥和缪斯就这样一前一后,在一片幽暗深蓝中前行。
这段路程持续了不短的时间,起码久到缪斯觉得自己必须要用白色的光源,来拯救她几乎要瞎掉的眼睛的时候,风声突然产生了变化。
在这种几乎没有任何阻碍、陷阱、分叉,仿佛只是单纯用来考验路过之人心里承受能力和无聊精神的漫长甬道,风声会改变的唯一可能性就是,他们距离出口已经不远了。
果然,没几分钟后,一个明亮的——起码比甬道内要明亮的地方,出现在了门型洞口的另一侧。
率先离开甬道的安比里奥,并没有去观察洞内的一切,因为此刻,他的眼里,就只有躺在空地上,双手交叠置于胸腹,神情安详又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的银发精灵——那是原来模样的米歇尔。
于是,他立刻毫不犹豫地朝着对方冲了过去,而跟在安比里奥身后冲出甬道的缪斯,却很快就被自己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惊骇到了。
占据了在与之前的溶洞相差无几的巨大空间一半的,是一块看不到底部,也看不到上方的柱状水晶集合体。
如果不是表面还留有呈现出方形的凹凸不平——那是大小不一的水晶柱融合在一起后遗留下的空缺,在旁人看来,仿佛它本来就应该是如此壮阔又令人赞叹的美丽模样。
而照亮了整个溶洞的浅蓝色光芒,其来源就是这块巨大的水晶集合体。
可令缪斯骇然的,却不是这块美轮美奂巨大的莹蓝色水晶,而是在极其靠近下方地面的位置,从巨大晶体上凸出来的一块长方形水晶中,如同烟雾般模糊,呈现金白二色的浅浅阴影。
作为精灵,他们能感知同胞的气息,或者准确点说,是对方体内的魔力——那是一种和卡亚西王国其他种族所使用的魔力,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力量,无法仿冒和代替,来自于他们的王的力量。
可如今,缪斯感受到能和她体内的魔力产生共鸣的气息,微弱的几乎令人觉得是错觉的魔力源,正是从那抹金白二色的阴影中传来。
『这就是,就是卡琳娜说的,必须要告诉我的事情么?』
缪斯往前的脚步,因为渐渐靠近了那抹阴影而渐行渐缓,最终,她停在了距离水晶不近不远的一个距离。
——近到缪斯足够看清楚那抹虚影,是一个人光裸的左臂及以上部分。
而对方的右臂和胸口下方,都如同泡了水的墨渍一般,在晶体中浅浅晕开,最终和水晶融为一体。
之前看到的金白二色虚影,就是对方雪一般的肌肤,和金色的长发,被半透明的水晶遮挡得模糊的关系。
——又远到她看不清楚那副残缺的身躯上,究竟是谁的脸。
“很可怕,是不是。”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本就心慌意乱的缪斯骇了一大跳,甚至差点从原地蹦了起来。
“这就是我想让你知道的事。”
卡琳娜从缪斯的身后缓缓走出,就仿佛她其实一直跟在两人的身后一样。
“属于精灵的,属于我们的另一种归宿。”
如同被蛊惑了一样,缪斯跟随着卡琳娜的脚步,逐渐靠近了那块显得如此特殊的水晶体。
卡琳娜伸出手,指尖隔着冰冷坚硬的水晶描绘着图案,似乎是想抚上水晶之中,那个合着眼,神色安宁平静地,仿佛只是在午间小憩的少女的脸——她自己的脸。
如果说一开始,面对着这副画面,卡琳娜还能感受到恐惧、害怕、迷茫、恶心等等负面情绪,但是在看了这副景象整整一百五十年后,她也已经无法生出任何可以称得上是强烈的情感了。
甚至此刻,卡琳娜还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一幕,美得就如同一件伟大的艺术品——如果里面的人不是自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