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翻身下了床,又从一旁的衣帽架上取下了围巾:恢复了记忆之后,他自然是明白,之前为什么家里的其他三人从来不允许他出门。
一个本应该死了的人,就算已经不在所有人应该注意的范围以内,也无法保证是不是有人会认出这张脸。
现在既然要出去找人,自然要把半边面孔遮挡起来,他可不希望在还没见到主人以前,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家伙认出了身份,然后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什么地方。
『这条命是主人救下来的,除了主人以外,那些混蛋可没那个资格动它。』
正当他拉高围巾的时候,劳伦斯略带犹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那以后,是叫你赫莱尔,还是继续叫你卢西弗?”
一个名字,代表着残酷却真实的过去,一个名字,代表着美好却虚假的现在。
这还需要选择么?
小男孩扬起灿烂的笑容,这个动作会让眼睛眯起来,掩饰住了他眼底过于疲惫的沧桑——那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太接近成人,也太接近黑暗的眼神。
“劳伦斯爷爷,你不认识卢西弗了么?”
孩子天真无邪的神态,能轻易攻破任何一个成年人的心防。
......
“怎么样?”
诺瓦紧皱眉头,眼睛死死地盯在刚刚直起身的魔法师脸上。
“诺瓦阁下,您这样的行为,会对魔法师的工作造成很大的压力。”
坎佩拉出言批评道。
进门以来已经被点名批评了第七次的诺瓦:......
正准备回答问题结果扭头的动作刚做到一半就被强制‘压力’的魔法师:......
诺瓦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这事是没办法正常进行下去了。
“坎佩拉阁下,如果您是因为我打扰了缪斯大人享用晚饭这件事而感到不满的话,我可以向那位大人赔礼道歉......”
“不,诺瓦阁下,我并没有因为你毫无礼貌地擅自闯入缪斯大人的房间并且打扰那位大人享用她最爱的小甜点而生气。”
并没有被生气的诺瓦阁下:......
“额哼。”
应当是屋子里第二重要的人物,此刻却被诺瓦和坎佩拉同时无视的魔法师,假得不能再假的咳了一声,总算打断了两个人‘含情脉脉’对视的目光。
“捷娜尔大人中的,大约不属于任何一种我知道的精神控制类魔法。”
魔法师看了眼,躺在床上,对他们的言行毫无反应,显得安静异常的少女:从自己进屋开始,她就一直维持着睁眼的动作,看着天花板的眼睛毫无焦距,连眨都没有眨过。
呼吸平和、稳定,心跳也很规律,但是疼痛、噪音,以及任何来自外界的干扰,都已经无法对这位少女起效,哪怕是之前曾经起效过的那个名字——利姆斯,此刻,也无法再让少女的眼睛转动半分,呼吸紊乱一秒。
“而且,恕我直言,如今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一种正在发挥作用的魔法了。”
听了这话,坎佩拉面露沉色,诺瓦却有些不解。
他对魔法的了解,绝对不及眼前这两个日日和魔法打交道的家伙,于是诺瓦也懒得去打哑谜,直接开口就问。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是啊,身上所有魔法都已经失效了,不用再担心被控制了,这不正是自己带捷娜尔大人到魔法师行会来,寻求他们帮助的意图么?
可为什么这两人的神情都如此,如此......令他觉得这绝对不是个令人会‘喜闻乐见’的事态呢?
“你觉得一个人,在解除控制魔法后,应该是什么样子。”
坎佩拉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诺瓦的身上,带着某种说不清,但绝对可以和‘不善’以及‘嘲讽’这两个词挂钩的情绪。
“应该是,什么样子?”
诺瓦迷惑不解地看向躺在床上的捷娜尔,突然想通了什么,面色也如上了一层白霜一般。
一个人,如果解除了身上他人中下的控制魔法,自然就应该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即使精神会有些虚弱,但是人必定是清醒的,这点不会有错。
可捷娜尔如今的情况,怎么看,也没有办法和‘清醒’这两个字沾上边。
沉默了许久,诺瓦神情苦涩地问道。
“还,还能治得好么?”
“那要看你对‘治得好’的定义是什么。”
“什么意思?”
诺瓦直觉地认定,对方下面所说的话,他一定一个字都不想听——前提是他自己能做得了主的话。
魔法师一边沉吟着,一边将自己的思路组织起来,简化成对方能理解的词汇。
“很多精神系的魔法,光是研究就十分困难,更不要提其中施展的分寸和治愈的方法。”
“而如今的情况,这副身体除了勉强还能算是‘活着的’,里面已经没有丝毫可以称为‘捷娜尔’的意识的存在了。”
“我们所拥有的大脑,实在是一件太过精密又细巧的仪器,不管是实质性的损伤,又或者是精神上的损伤,几乎都是不可逆的。”
“虽然,我并不能肯定捷娜尔大人这个状态,究竟是暂时的,还是永久性的,但是她脑部受创,或者说被破坏的程度,已经远超过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所以,一旦解除了精神控制,失去了外在手段的干扰,这具得不到任何意识控制的身体,就会在瞬间变成一具‘活着’的尸体。”
“如果诺瓦阁下只是希望捷娜尔大人以后还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能吃能喝能睡觉,那么我只需要再对她施展一次精神控制类魔法就可以了。”
诺瓦苦笑:那样的捷娜尔大人,和一个用魔法制作出来的人偶有什么区别?
如今大公阁下下落不明,迪瑟斯大人几乎都快疯了。
而在前一次寻找被绑架的大公阁下时,立下大功的安比里奥阁下,这次同样六神无主——大公阁下的气味就消失在巷子口,哪里都没有去,这就代表他是在原地被某种手段直接带走的。
当时在场的人,除了大公阁下,还有安比里奥阁下和迪瑟斯大人。
即使他们都在和捷娜尔大人进行全力以赴的战斗,可如果附近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这两位不可能一丁点都毫无所觉。
从这一点来看,对方的手段不能说不高明,而且一定是在暗中监视了他们几人许久:能撞到大公阁下落单的那么十几分钟时间,而且配备齐全,说掠人就掠人,一点痕迹也没留下,说凑巧,谁能信?
在如今还不能大张旗鼓找人的情况下,捷娜尔大人就成了他们唯一的突破口——前提得是她还是之前的‘捷娜尔’。
迪瑟斯后来怀疑过这其中的问题,因为这一系列事件发生的顺序,实在是一环扣一环。
若说一开始他还觉察不出什么,但是冷静下来,回过头去思考这一切,总会让人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先是捷娜尔的突然出现,派人送信来,指名要他一个人离开圣城,到梵林某个偏僻的酒馆和她会面。
见面以后,对方的神态十分诡异,甚至二话不说直接就对他出手,而且那种可怕的怪力和强悍的雷系攻击魔法,都不会是捷娜尔会使用的攻击方式。
最为古怪的就是,自己在对方面前居然没有办法使用魔法和兽化能力,于是只能不停地狼狈逃窜。
直到冷静下来,迪瑟斯才发现另一个很可疑的地方:以捷娜尔堪比魔法的移动速度,以自己在一开始就被偷袭受伤,加上无法兽化的身体素质,根本没有办法躲那么长的时间,但是他却成功地牵制着对方,绕着跑了大半个梵林。
虽然,其中也有因为建筑物遮挡了他身影的缘故,但是若说对方没有放水,那未免也太过高看得起自己了。
在这个过程中,对方不断地发动攻击魔法,这一举动看似要攻击他,实际上,却是破坏了大部分主要街道上的路面,同时也让无数行人避开了这些正在发生魔法战斗的地方。
后来,自己被扔到了米歇尔大人的马车附近,这让原本可以逃离的那位大人在意识到他的危机后,不得不选择让安比里奥来帮助自己,而那位大人也就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原地。
而这看似毫不相关的一切,却最终导致了米歇尔大人消失的这个结果。
后来劳伦斯也曾和迪瑟斯说过,在那个时候,他同样也没有办法使用魔法,但是远处的魔法师行会里,正在使用无数魔法进行的研究却一切正常。
所以这种古怪的现象,应该只存在于以捷娜尔为中心的一定距离之内。
可如今的捷娜尔,在失去了他人的精神控制下,同时也失去了这种诡异的能力。
这无数的疑点,和这看似巧合的一切,却如一个天衣无缝的阴谋一般,与之前那一场,针对米歇尔大人的粗糙绑架相比较,简直要可怕数倍。
而且对方这种,仿佛一定要在自己和安比里奥的眼皮下,将米歇尔大人带走的行为,表现出一种极强的嘲讽和轻蔑,以及对他们的恨意。
如果这一切,真得是某个团队,某个组织,甚至是某个人设计的,那么对方不仅有极强大的实力,而且对米歇尔大人,也一定是势在必得。
『可是这样的人物,真的存在么?』
听完了迪瑟斯大人的分析后,诺瓦的内心深处,不由得浮现这样的疑惑。
安比里奥阁下也就算了,你要问贵族和平民有多讨厌这位阁下,就要看看他们有多疯狂的喜欢大公阁下,于是,这种喜欢和厌恶保持了非常精准的平衡:因为不管从何处看,这两位实在是没有一点可以称得上是般配的地方。
但是对方居然对迪瑟斯大人也表现出如此大的恨意,这在诺瓦看来就很奇怪了。
因为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迪瑟斯大人也对大公阁下抱有好感这件事。
如果自己不是迪瑟斯大人的左右手,怕是也不会了解这个情况。
事实上,在诺瓦看来,对方比起安比里奥阁下,显然更讨厌迪瑟斯大人。
毕竟被捷娜尔大人揍得半死不活的,并不是那个亚人熊族,而是他的上司......
但是不管怎么猜测,所有的答案都掌握在那个带走了大公阁下的人的身上。
若说这其中,还有谁能知道一星半点的线索,那一定是非捷娜尔大人莫属。
可如果这位大人成了一副空有‘捷娜尔’外表的人偶,所有线索都和对方的意识一起被破坏了,这样的‘结果’,自己该如何和近乎崩溃的那几个人交代?
“真得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缪斯大人怎么说?”
前任会长格蕾娜逝世后,她的养女亚拉.格蕾娜.缪斯,在接受了王国所下派的就职文书后,如今已经正式接手了魔法师行会总会会长一职。
至于十元老的头衔,因为必须等成年以后才能冠誉,所以暂时为她保留,但是所有知情人,在称呼这位年幼的精灵时,都已经改了尊称。
“而以我目前所知的所有治疗手段,都没办法恢复捷娜尔大人的意识,至于缪斯大人......”
“是我拒绝为她治疗的。”
稚嫩却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
几人讶异之间扭过头去,才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居然不声不响地已经站在了门口处,也不知道把他们的对话听了多少去。
捷娜尔大人是寻找到大公阁下的唯一线索,若是断了,怕他们真得只能大动干戈地把梵林翻个底朝天,以此来寻找那位大人的下落了。
想到这点,诺瓦顾不得尴尬,立刻九十度弯腰鞠躬,特意压低的声音,此刻显得诚恳无比、谦卑无比。
“缪斯大人,如果我的言行让您觉得有丝毫不愉快,那么我会一直道歉到您满意为止。”
“只要可以让您消气,无论多困难的要求,我都会不计一切代价为您办到。”
“但是无论如何,也请您一定要救治......”
“不是你的原因。”
小小的精灵少女,果断地打断了诺瓦赔礼道歉的举动。
“是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