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迪瑟斯就确认了自己的观察并没有出错。
他松开了捏着捷娜尔下巴的手指,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
“捷娜尔被人控制了,我不会解咒,必须要立刻带她去魔法师行会才行。”
“她是捷娜尔?十元老之一的那个捷娜尔?”
安比里奥吃了一惊。
迪瑟斯前面喊那两句话的时候,正好是他热血上涌的瞬间,于是这头大黑熊压根就没听进去对方在他后头喊了些啥。
直到这会儿听迪瑟斯又说了一遍,安比里奥才知道,刚才和自己交手的家伙,居然是十元老之一的捷娜尔。
即使消息闭塞如他,却也是熟识十元老的名字的——虽然安比里奥只是知道名字,根本没办法将人和名字联系在一起。
『可捷娜尔应该在圣战之后就失踪了啊?怎么人突然出现了在阿托曼?』
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安比里奥的面部表情变得扭曲了起来。
还记得之前,他为了救人,所以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抱了米歇尔一下,换来的,就是之后就被父母和哥哥逼着,要自己上门去赔礼道歉。
就算后来他没去,那也是建立在哥哥已经代替自己去赔罪,并且得到了对方原谅的前提下。
如今,他居然把一个十元老打了,这会儿,人还正被自己反剪了双手,狠狠地按在地上......
想到这里,安比里奥的面色极差。
这一刻,他恨不得立刻撒手而去:当初为了救人只是抱一抱,自己还得去赔礼道歉,现在把一个十元老打得半死(您老真看得起自己),那自己岂不得在十二层地塔里待一辈子?
安比里奥是个犟脾气,牛一样的性子,任何人,包括父母和兄弟,都不能让他服软,如今唯一一个能办到这件事的,怕也只有米歇尔。
可是,偏偏是米歇尔开口让他来救人,不然,就算迪瑟斯死在这个强大又古怪的女人手下,自己也一点都不关心。
而且别打量他不知道,迪瑟斯这个家伙看米歇尔的目光明显有古怪,虽然自己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讨厌对方的这种眼神。
『米歇尔是他的,任何人别想来抢!』
安比里奥一边想着,一边将压制着捷娜尔的手劲松了松。
他特别希望捷娜尔这个时候挣扎起来,那么自己就可以假装被对方挣脱,等迪瑟斯被捷娜尔狠狠打一顿,到时候自己再出手帮忙也可以。
『反正米歇尔只说要救人,也没说要救到什么程度,所以只要给迪瑟斯剩一口气就好了。』
于是,安比里奥又松了松手。
此刻,他几乎只是装模作样地压制着捷娜尔的行动,力道再少半分,对方那被反扣在背上的双手,立刻就会顺着身体滑落下去。
不过,那样就太假了。
就连安比里奥这么蠢的家伙也知道,如果自己真做到这个程度,那他还不如现在跳出去,直接痛打迪瑟斯一顿来得痛快。
反正对方现在也打不过他。
可刚才厉害得跟什么一样的女人,此刻却好像只剩了一个空壳子一样,乖乖地趴在地上,丝毫看不出有反抗,或者说想要再次动手的意思。
确认自己的小算盘是打不成了,安比里奥只得叹了一口气,然后扭头四处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面色开始渐渐发白,甚至连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站了起来,并且松开了抓着捷娜尔双手的这件事,也完全没有察觉,只是神情惶恐地看着周围。
眼疾手快地接上了安比里奥的动作,迪瑟斯蹲在地上仰起头,皱着眉开口问道。
“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又环顾了一遍四周,安比里奥低下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米歇尔不见了。”
“什么!”
这下连迪瑟斯也站了起来,而捷娜尔也终于成了没人理会的破布娃娃,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
大公府邸的客厅里,卢西弗正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
沙发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红茶,还有一盘烤的金黄,此刻现在已经毫无温度可言,却仍旧散发着淡淡黄油香气的饼干。
可想而知,当它们刚被端出来的时候,那充斥着整个客厅的诱人香气,会有多么令人难以抵挡。
——只是这其中一定不包括卢西弗,他甚至已经维持了这个动作丝毫未动,整整三个小时。
而原本还很镇定的站在客厅里,一边擦拭着家具,一边等着安比里奥和米歇尔回来的劳伦斯,此刻也已经跑到了后花园——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已经摔碎了两个花瓶,撞翻了一张桌子,将柜子的漆皮活活擦了一层下来。
再不看一眼自己的宝贝花草,以此镇定下躁动的情绪,劳伦斯怕是连自己是否称得上一名合格的管家这件事,都会产生怀疑。
突然,一直坐在客厅里的卢西弗动了动:他听到了从前庭那里传来的,只有金属鞋底走在石子路面上,才会发出的奇异声音。
『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卢西弗直起了身子,他想要从沙发上下来,去门口迎接他的主人,还有主人的爱人。
但是僵坐了三个小时的身体,此刻却根本不听卢西弗的使唤,他几乎是以维持着坐姿的方式,直挺挺地从沙发上翻落下了地面。
即便如此,他的双手依旧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身体,准确地说,是抱着一直被自己紧紧护在怀中的某样东西。
接着,卢西弗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僵硬的腿脚十分不灵活,他却是一瘸一拐地,用着自己最大的速度,朝客厅外跑去。
而被他宝贝一般地搂在怀里的东西,正是那盒装着五十七张卡纸的水晶盒。
“主......”
卢西弗脸上洋溢着的灿烂笑容,在看到从前庭走来的两人时,转而变得迷茫。
“主人呢?”
“主人在哪里?”
“你们为什么不把主人带回来?”
本来抱着米歇尔可能自己先回家了的念头,而来到大公府邸的安比里奥和迪瑟斯,在看到卢西弗自欺欺人一般,带着绝望和哀伤的神色,仿佛毫无所觉地问着他们‘自己的主人在哪里’之后,两人立刻就明白了——米歇尔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主人是不是遇到了急事,所以暂时不能回来了?”
卢西弗露出小狗一样讨好的神色,不等他身前的两人接话,就自顾自地说着。
“不过没事就好,晚点回来也没什么,那我去和劳伦斯爷爷说一声,他也一直在担心主人的安危。”
说着,卢西弗就丢下面色极为难看的安比里奥和迪瑟斯,转身就要往后花园跑去。
安比里奥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他知道,绝对不能让卢西弗将这段他自以为的话告诉劳伦斯:他们是米歇尔最亲近的人,有权利知道真相,这样才能帮他一起去寻找米歇尔的下落。
于是他伸出手,拽住了卢西弗的手臂——即使每天都在食用营养丰富的蔬菜,还有各种肥美鲜嫩的肉类,却依旧显得纤细过度的手臂。
“不......”
安比里奥第一个音节还没说完,一个硬物已经扑面砸了过来,接着,耳边就听得‘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散落了一地。
“为什么回来的人只有你!”
咆哮着说完这一句,卢西弗转身往客厅里跑去,小小的身影冲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摔上了门。
安比里奥看着散落了一地的卡纸,其中最独特和醒目的,莫过于那张由米歇尔亲自执笔绘出来的卡纸——上面画着一个穿着西装,手脚奇长,长得怪模怪样,拿着被创造他的主人起名为‘手枪’的武器,还带着可笑中透着几分可怕的小丑面具,叫做Devil的家伙。
高塔一样的身子蹲了下来,安比里奥小心翼翼地将散落了一地的卡纸,一张一张地收拢。
在每一张卡纸摆回到水晶盒子里前,他都会仔细地,将因为落地而沾上的灰尘和草叶拂拭干净。
直到将最后一张Devil卡放在了所有卡牌的最上面,安比里奥才长舒了一口气,捡起将水晶盒的盒盖,郑重其事地盖了回去,然后将水晶盒放在了围成喷泉的白色大理石台上。
围观了全程的迪瑟斯没有说话,只是在安比里奥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仿佛若有所知地看了一眼那个装着绘有奇怪图案卡纸的水晶盒,然后便跟着安比里奥的脚步离开了大公府邸。
......
“叩叩。”
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里面传来任何动静,劳伦斯看着紧闭的门扉,准备再次敲门的手垂了下去,摸上门把,轻轻一拧,门果然就顺声而开:卢西弗根本就没有锁门。
屋内黑漆漆一片,应卢西弗的要求而特意加厚的窗帘一旦放下,屋内就会如雨天的夜晚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劳伦斯透过走廊的光线,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窝在床上,用被子的盖得严严实实,仿佛已经睡着了。
“将人骂走了,可开心了?”
直到话音结束,也不见床上那个小小的隆起有任何反应。
劳伦斯知道卢西弗不可能睡得着——这个时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又有谁能睡得着呢?
“就算你不想搭理我,那这个,你也不要了?”
劳伦斯轻轻晃了晃手,硬硬的卡纸相互摩擦间撞在了水晶盒的盒壁上,沙沙作响的同时,又有清脆的‘咔哒’声。
床上的‘被子怪’动了动,从被子和床褥的缝间,伸出了一只纤细苍白的手臂。
在掌心触碰到硬物的时候,不算大的手掌瞬间收拢,将水晶盒一把抢进了被窝里,如同被投喂了饵食,‘被子怪’又恢复了之前安静不动的模样。
“你曾经想要杀了他,杀了那位大人。”
小山丘动了动,在房间一片昏暗的光线中,这个几不可见地幅度,宛如劳伦斯的错觉一般。
“我以为,如果那位大人真的遭遇不测,即使你必须在我们面前装作伤心难过的样子,也断然不会表现得像现在这样的绝望。”
“赫莱尔,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
被窝里的人慢慢直起身子,将盖在自己身上,散发着太阳和青草味道的被子掀开。
他转过头,昏暗中,明明应该清澈如天空一般的眸子,此刻却像是久冻不化的寒冰一样,带着刺痛人的锐利和偏执。
这个目光昭示着,那个从有记忆开始,生活中最重要的人,只有安比里奥、劳伦斯,还有他的主人米歇尔三位,每天都过着无忧无虑生活,机灵调皮却又懂事能干的‘卢西弗’已经消失了。
如今,在劳伦斯面前的,是一个从小就失去父母,在叔叔一家的虐待下,和哥哥相依为命长大的孩子,也是个敢以一己之力,精心筹划,瞒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去刺杀整个王国最重要的核心人物之一,一个叫做赫莱尔的疯子。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拆穿这件事,毕竟在我们离开阿托曼之后,你就应该有所察觉了。”
赫莱尔看着劳伦斯,目光冷漠地仿佛面前根本什么东西都不存在一般,难以想象他们两人昨天甚至还能笑闹在一起的模样。
“为什么那个时候你没有选择和主人说出真相,反而选在他不在的这个时候,来找我。”
劳伦斯沉默了,他也说不出这是为什么。
赫莱尔被‘清理’过记忆这件事,劳伦斯也是知情的,所以他才默许了‘卢西弗’的存在。
可即使如此,一开始的时候,自己也是每天都在不声不响地,监视着这个仿佛真得已经忘却了一切的孩子。
作为一名优秀的管家,便应该在主人来不及顾虑到之前,将所有事安排妥当。
一旦发现了‘卢西弗’的身上开始出现了‘赫莱尔’的影子,身为管家的自己,便应该将这个‘不稳定因素’清理掉,毕竟有一就有二。
——‘赫莱尔’可以刺杀大公阁下,‘卢西弗’,自然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