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他看了看钟,睡觉的时候是十点,现在是凌晨一点,这还算上了劳伦斯给自己讲了整件事情发展经过的时间。
原来自己是碰上了一群职业盗窃,可能还顺带做点人命买卖的犯罪团伙。眼前这个瘫坐在地上低头不语的女子,就是他们探路的饵,自己则是那个不明就里,咬了钩还自以为做了好事的蠢蛋。
难得的善心就这么被浪费,米歇尔稍稍有些难过,当然,这其中也有因为眼前这个人和德林长得那么像,可她居然不是个好人的伤心。
这次真的要感谢劳伦斯的警惕和那块牛皮糖的帮忙,不然即使被人摸到床头,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在此之前……
“你,坐到那边去。”
米歇尔死死瞪着那块快要贴在自己身上的牛皮糖,用目光逼着对方坐到另一张沙发上。
事实上,他也不想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可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体质,身上滚烫得像个火炉一样。两人中间隔着起码还有一只手掌的距离,极高的温度就透过空气传了过来,让生性喜凉的他,难受得恨不能一脚踹过去。
『说起来,这都欠了人家第几回人情了,还都是大人情,该怎么还?莫非真要来‘小女子无以为报’那套?』
米歇尔无声地叹了口气。
『别开玩笑了,我现在可是男的。即便心理方面的适口对象,和肉体不巧是同一个性别,但是公开出柜还是敬谢不敏。』
『话说回来,找女孩子谈恋爱,我过不去心理上那关;找男孩子谈恋爱,我过不去身体上那关……』
『果然还是应该趁那会儿米歇尔还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暴揍一顿,就算没用可出出气也行啊……』
没发觉自己想着想着已经歪楼到爪洼国去,米歇尔在劳伦斯撕心裂肺的假意咳嗽声中,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大人,她要怎么处理?”
劳伦斯看向尼娅的目光十分不善,露出像是看着腐蚀梁木的白蚁,或者传播病菌的老鼠那样,想要对方从自己面前彻彻底底消失的表情。
怎么处理?能怎么处理?
“劳伦斯,你会怎么处理?”
不耻下问是一种优良美德,米歇尔决定先问问这个世界的人对于这种事,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
“把她和那群人一起交给警卫队。”
交给警察么……这应该是最恰当不过的处理方式了吧。
米歇尔看了看一脸麻木,好像对他们的对话完全不感兴趣,也根本不在乎之后自己的下场到底如何的女子,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
“那么警卫队,一般会怎么处置他们?”
“首领肯定是枭首,余下的不好说。不过这些人得罪过许多贵族,手里也有不少人命,可能会一起定罪。”
全部……杀掉的意思?
就自己曾经所生活的国家而言,不是没有死刑犯,但是能够量刑到必须死的,不是跟毒品有关,就是性质极其恶劣,已经成为全社会共同话题以及谴责对象的案件。
米歇尔能够理解那群人被定罪为死刑,但是眼前这个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
说起来人被他带回来也有三四天了吧,到现在他都没去问对方叫什么,想到这里米歇尔微微有些尴尬。
“……尼娅。”
对于米歇尔的问题,尼娅回答了,却依旧保持低着头的模样,看不清楚表情,从口气里也不出情绪。
“尼娅,你为什么要把他们放进来呢?”
这听起来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愚蠢到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朝他投来了自己的目光。
安比里奥从头到尾就没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过所以不算,劳伦斯则向他报以略带不解的眼神,而尼娅只是抬起头,浅褐色的眸子里满是冷嘲和讥讽。
这就像在问伐木工人为什么要伐木,厨师为什么要下厨烧菜一样——作为饵,她就是为了撬开这些密不透风的府邸大门而存在,是告诉他们此处是否值得,又是否安全的探路灯,是那些人打开在平时不可得见宝箱的万能钥匙。
因为两人的目光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可能有点傻,米歇尔又补充道。
“我这副模样,你不可能认不出来我是谁吧?”
尖尖的耳朵,银白色的长发,即使不看那太过具有冲击力的美貌,也无人不知他是谁。
“正常来说,你应该在第二天就找个借口离开,回到你的同伙那里,告诉他们,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下手的地方。”
对他出手,就和在那个世界,有一个不怕死的小毛贼,摩拳擦掌地想给国家级博物馆的墙角松松土一样,有种痴心妄想的天真。
“你没有对他们说实话,甚至还把他们骗上门,是想让我替你处理掉他们,是么?”
尼娅又低下了头,神情复杂,却依旧沉默不语。
“那天,你身上的伤,都是真的吧。”
瞳孔猛然缩成针尖大小,尼娅抱紧了仅仅因为揭开回忆的一角,便颤抖不止的身体。
“是,你说的没错,我是想利用你去处理掉他们,事实上我也做到了。不满的话,干脆杀了我,如果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就把我交给警卫队。”
尼娅冷冰冰的语气,充满戒备和敌视的眼神,让米歇尔略略有些不适,不过既然确认了对方的态度,他便可以做出决定了。
“劳伦斯,尼娅的主人应该也在那群人里面吧。以不把人交出去为前提的情况下,能把她身上奴隶的烙印去掉么?”
劳伦斯立刻明白了米歇尔的意思,点头应了下来。
想要去掉这个烙印实质效果的办法,说简单,也再简单不过——只要主人一死,联系就会自动切断。
“之后还是按照我先前说的,如果她想留在梵林,就拜托冒险者公先会为她提供一份简单的工作和住处;如果想离开,就找一支信得过的商队带上她,或者发布个任务,让冒险者护送她到她想去的地方。”
自己说出口的法子,想来也已经足够周全了,之后能过得怎么样,就看她自己的造化。这样的女子,再可怜,他也绝对不会把她留在家里。
一来,就算被强迫,也依旧是做了错事,就这样留在大公府邸,也太显眼了一些。只要有心去打探,必定能知道她的来历和过往,未免给自己惹事。
二来,对方目前的态度,显然并不信任他,或者说,那段经历,让她对所有人都抱着怀疑和敌视的态度。如果把人留下来,不能保证尼娅会不会突然做出点傻事,他可不愿意留个定时炸弹在家里。
也不是说,不能用真心实意去打动她,感化她,但用热脸贴冷屁股,还要贴得坚持不懈、满怀激情,这么圣母的事,米歇尔自觉办不到。
让她去过自己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日子久了,心结这种东西,也就散了。
尼娅呆呆地看着那个,轻描淡写着就决定了她未来的人。
『自己,可以不再是奴隶了?』
『自己,可以去过想过的日子了?』
『自己……就这样被放过了?』
直到尼娅被劳伦斯带走,她的目光依旧难以置信地停留在那个说完话后,便不再正眼看她一眼的人身上。
确定劳伦斯和那个女子的脚步声都已经听不见了,米歇尔才看向那块牛皮糖。
“安比里奥。”
“是!”
点到名的那刻,对方表现得像是被老师当着全班表扬的小学生一样激动,就差站起来再敬个礼,顺便来段‘今天能够站在这里,首先我要感谢我的父母’……又歪楼了。
准备一鼓作气把这块扰人的牛皮糖也铲了去,米歇尔端正了脸色,严肃地开口。
“你这二十几天,一直守在我府邸外面,是因为什么?喜欢我么?”
『疯了疯了疯了,这么自作多情的台词,天哪,万一人家回答不是,我不得一头撞死?』
强忍着脸红的冲动,米歇尔强迫自己用近乎拷问般冷酷的表情,审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就见那头大黑熊先是羞涩地,小小地点了点头,又像是怕自己没看清楚一样,用力地,好像要把脑袋晃下来一样猛点头。
“那么,你喜欢我什么?”
大黑熊思索,再思索,依旧思索,思索了很长时间,略带不确定地说着。
“好看?”
『好看就好看,还用个疑问句是什么鬼!这货难道连自己为什么要缠着他都不知道么!』
米歇尔就觉得一口老血就生生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淡定淡定,这就是个傻子,不明白更好,晃点两句就忽悠他走人。』
“但是好看的人还有很多,不止我一个,像埃尔侯爵夫人,你的母亲也很好看啊。”
“而且,如果我不是这么好看的话,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呢?”
“这样是不可以叫做喜欢的,你可以问问埃尔侯爵夫妇,他们也会认同我的看法。”
“所以,你应该先去弄明白,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我。”
“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就请你不要出现在我府邸周围,实在很碍眼;如果你喜欢我,以后也请你不要出现在我府邸周围,因为你的行为已经严重打扰到了我的生活,让我现在很讨厌你。”
这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大堆,什么你啊我啊喜欢不喜欢的,像是绕口令,把安比里奥说的迷迷瞪瞪、晕晕乎乎,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米歇尔‘请’出了大公府邸。
安比里奥仔细想了想,觉得对方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可又有种自己好像被骗了的感觉,一时拿捏不定,只好先回家,找家里最聪明的人给他出主意。
将该解决的都解决了,米歇尔这才舒了一口气,准备回屋继续补眠。
经过窗户时,他下意识对外一看,原本满是乌云的天空不知何时亮了一角,露出些许半灰半阴的太阳来,其下不远处,有一个针尖大小的星星,倒是格外明亮。
不过很快,乌云又卷了过来,太阳也好,星星也好,都被笼进了云层里,一丝影子也看不到了。
『迷雾草原又要放晴了?』
这是自己身为‘西昂’的时候,所了解到的知识——『战争之辰』的存在和它代表的意义。
『不过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毕竟对方都已经老实了两年了。』
这么想着,米歇尔毫无形象可言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进了自己的卧室,上床会周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