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山包,连片的树木,深红的木桥,波光粼粼的水面。
湖泊巨大,湖面烟波浩淼,望不到尽头。
蔚天兰和荣琉正各自悬浮在湖泊上空,黄符形成的火球在荣琉的身边翻滚燃烧,空气中弥散着蛋白质烧焦的糊味儿。
荣琉只有脑袋还是人的样子,脖子以下都变成了巨蟒的形态,奇长无比的蟒身在空中打着圈滑动,就是不敢靠近,时不时抽冷子丢火球的蔚天兰。
宓溟抱着蒲江祺往身后的树林退了两步,余光瞥见他叔叔双手插兜,装逼至极的靠在一棵不知名的树干上,冲自己勾了勾手指。
大脑叫嚣着过去绝对没有好事,身体却还是诚实的顺着本能靠了过去,脸上带着狗腿子特有的笑容嘿嘿了两下,倒还记得侧身把蒲江祺藏一下,虽然有藏和没有藏没多大差别。
宓焱海眯着眼睛骂了一句,声音太低,宓溟并没有听清,当然他也没有上赶子去找骂,堪称乖顺地低着头喊了一声叔叔。
宓焱海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眼神扫过天上快把自己缠成麻花的荣琉,倍感嫌弃地用下巴随便一指,“荣琉,宓家守护妖兽 。”
“不是妖兽!不是妖兽!是守护神!!”
宓焱海的结界让荣琉无法躲进湖泊之中,狼狈逃窜的荣琉还不忘抽空给自己正名。
宓溟尴尬的和他say hi,完了回头看向宓焱海,宓焱海又用下巴指了一下蒲江祺,“不累?”
这么关心的话,在宓溟听起来更像是要抢人,双手抱得更紧,拼命晃着脑袋,表示自己不累。
宓焱海瞧他那个样子就来气,要不是看见了宓溟身后有天师符的雏形,他压根就不想理这个侄子。
恋爱脑生出来的也是恋爱脑,可惜还霍霍了一个好苗子。
宓焱海惋惜的看了一眼蒲江祺,还没来得及看清,宓溟一个侧身,把人藏了起来,气得宓焱海太阳穴突突直跳,也不想跟他废话了,用脚尖点了点那一堆货物。
“马常来、吴笺、黄天霸,中了幻术,醒了就行,他,死了。”
宓溟难以置信的看着那边趴在地上的人,即使不熟悉,那身衣服他还是认出来了,是邵穹。
“他怎么……死了?”宓溟吞了吞口水,他不确定他叔叔会不会大发慈悲告诉他,毕竟,他叔叔现在的表情十分之臭,年幼时,宓焱海的积威还在,宓溟感觉自己现在连呼吸都是错的。
宓焱海翻了个白眼,觉得天师符会选择他这个侄子简直就是个错误,完全忘记了之前自己明明也是认定了宓溟是下一任宓家天师。
“他。”宓焱海抬起一根手指,指着宓溟怀里还在沉睡的蒲江祺,“中了蛇妖的幻术,本来没什么,但是现在我觉得,为了你的小命,最好还是不要让他恢复记忆。”
宓溟听了一头雾水。
实际上,宓焱海的意思是,不要恢复蒲江祺在邵穹鬼蜮的记忆。
是的,之前他们停留的鬼蜮,是邵穹的,邵穹死了,尸体就在宓溟的脚边,但是包括宓焱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了。
当初荣琉给蒲江祺下幻境的时候,是邵穹把人劫走了。当时荣琉还信誓旦旦的说肯定是个大妖,没想到是个新鬼,荣琉一度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仿佛一夕之间成了厉鬼,法力高深,行为莫测。”宓焱海摸了摸嘴角,似乎是想抽烟,但他很快就放下了手。
宓焱海会用行为莫测来形容邵穹,是因为邵穹用他的鬼蜮给被荣琉遮盖记忆的蒲江祺建立了一个完美的人生。
鬼蜮对于一只鬼来说,是一个非常私密的空间,除了他自己本身的记忆,有些千年厉鬼还可以把自己鬼蜮弄成跟秘境一样的存在,杀人盗宝,吸取阳气,修炼成魔之类的事情不胜枚举。
邵穹却选了另外一条路。
宓焱海摸着嘴角总结,“所以,恋爱脑脑子都不正常。”
宓溟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邵穹,成为一具尸体,大概是每个人必经的阶段,有的尸体好看,有的尸体难看,最终都会成为一滩腐肉,一捧白骨。
邵穹不知道死了多久,尸体看起来还很鲜活,侧趴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样,面容栩栩如生。
宓溟心里有点儿堵,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刚刚知道有一个旗鼓相当值得尊敬的对手,下一秒却得知他退赛了。
郁闷和烦躁并存。
宓焱海显然并不擅长开解人,“你还心疼他?你得庆幸,他要是活着,绝对没你什么事。”
宓焱海看了一眼躺在宓溟怀里的蒲江祺。
蒲江祺的脸长得真的很具有欺骗性,此时闭着眼睛开起来又乖又听话,漂亮的不像是个凡人。
宓焱海微微叹了口气,抬头又看了一眼自家糟心的侄子,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恋爱脑就恋爱脑吧,好歹这次还选了个好看的,总比他那个不成气的老子好的多。
感情路上没兄弟,宓溟自觉已经有吴笺这个绊脚石了,遗憾归遗憾,他也不会自寻烦恼去问邵穹是否可以复活,哪怕在宓溟的记忆里,蒲江祺和邵穹并不是多好的关系。
不要庸人自扰。
“那为什么不要恢复阿蒲的记忆?”宓溟自觉在鬼蜮里表现良好。
宓焱海气得直哼哼,“亏你还记得问,我以为你得给他磕一个呢。”
“没,没,叔叔,说正经的呢。”
“我也和你说正经的。”宓焱海叹了口气,像是突发善心把黄天霸从马常来身下解救了出来,这才让黄天霸憋紫的脸色缓和了过来,“有人在蛇妖的幻术上叠加了一层妖术,我和蛇妖试过了,暂时没有办法解开,现在只能暂时封印阿蒲的记忆,如果他记得这里的事情,他还是会接受暗示,自杀。”
随着宓焱海的话,宓溟抱着蒲江祺的手不断在在收紧,克制不住的颤抖,“他一个穷学生,谁没事要杀他?”
宓焱海摇摇头,眼神却有意无意地飘向吴笺。
“好了好了,不来了不来了,你耍赖,我可是让着你,你这个…小臭丫头!”
荣琉从半空跌落,巨大的蟒身在结界上弹了弹,只差一毫米就可以触碰到湖泊,这种只能看不能摸的落差,让荣琉一尾巴拍了下去。
哗啦。
玻璃破碎清脆响声传来。
荣琉咕咚入水,水花四溢。
“啧啧,零分。”蔚天兰从半空缓缓降到了湖泊边,嫌弃的撇了撇嘴。
湖底,黑影一闪而过,搅乱了一池清水。
宓溟往宓焱海的身边挪了挪,小声嘀咕了一句,“妖兽这么差劲的吗?”
宓焱海一个挺腰,离开了背靠的大树,听着宓溟的话,嘴角抽了抽,半天憋了一句,“恋爱脑。”
宓溟以为又再骂他,抱着蒲江祺往旁边娜了一步。
蔚天兰小跑着蹿到宓溟身边,一巴掌拍在了宓溟肩头,“哟,小伙子,体力不错啊,还抱着呢?”
在与蛇妖的战斗中占了上风,让蔚天兰的心情十分愉悦,手劲没控制好,宓溟直接让她拍得一弯腰,要不是他抱的牢,蒲江祺就摔地上了。
“兰姨!”
宓溟抱怨的声音让蔚天兰小小抱歉了一秒,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哎,领导,这几个怎么办?丢这里吗?”
说着话,蔚天兰从裙底伸出一只脚,在地上划拉了半圈,把除了黄天霸之外的其他几个人都包括了进去。
宓焱海掐了掐眉心,指了指邵穹,“超度了吗?”
蔚天兰又是挠头又是挠肚子,做了半天假动作,憋出来一句,“阿蒲没超度吗?”
宓焱海的心脏快要从太阳穴跳出来了,他一个不具备超度能力的天师都看出来,这人没超度,蔚天兰的控鬼术是练了玩的吗?
“好啦好啦,我承认啦。”蔚天兰搅着手指道歉,“我是有一丢丢的没有认真学习了,但是传承断代,你能怪我嘛!”
“就是就是。”荣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又恢复了人形。
“一边去。”
“哎,我帮你说话哎!”荣琉被推了个踉跄,没两秒又凑了回来,“没事没事,我来搬,我来搬。”
宓焱海已经不想不阻止了,抬手划了个半圈,除了邵穹,都带了进去,“这几个,记忆消除。”
荣琉哎了一声,又反应过来,“你自己不会?”
蔚天兰一巴掌把荣琉脸扇到一边,担忧地看了一眼蒲江祺,“不解开封印?那万一他自己想起来?”
剩下明显还有别的话,而且蔚天兰看向宓溟的眼神让他很心惊胆战,当自己哑巴了半天的宓溟凑了过来,“会怎么样?”
宓焱海没有回答,他看了一眼被荣琉法术笼罩的吴笺,扭头问蔚天兰,“你几分把握能确定他有问题?”
说到正事,蔚天兰也收起了调笑的表情,抿着嘴摇了摇头,“刚刚你也看见了,所有的事都是那个傻大个子做的,可没有其他人介入,他一直都在按照鬼蜮既定的剧本做事,没任何异常,我能肯定个毛线。”
不等宓焱海骂人,蔚天兰又看向宓溟,“对了,有一丢小小的问题,阿蒲那个朋友,也不见了,回头他要是找人的话,你想个说法吧,我们串个供。”
宓溟下意识地看向邵穹,荣琉正好路过,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是那个女的。”
“夏竹青?”
“不对。”蔚天兰敲着下巴努力回忆,“叫什么人的。”
“姜可人?”这一天接收的信息太多,宓溟脑子十分混乱,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里距离谷幺幺定的农场并不算太远,旁边的还有农场的路标,显示要不了多久就能到,“夏竹青呢?”
“那是她幻化的。”宓焱海看着宓溟无知的小眼神,不禁感叹一句,他的退休之路还很漫长。
“哦哦。”
“还有什么问题,一块问了。”蔚天兰指挥着荣琉干活,自己走到邵穹身边,把脉一般捏着他的手腕,表情变得十分凝重。
宓溟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后摇了摇头,他应该要问什么?
如果蒲江祺没有鬼蜮的记忆,他这会儿应该发烧在医院,跟自己不熟。他最重要的是想想自己为什么抱着人家吧?
啪。
后脑勺一阵剧痛,宓溟已经没有手去捂脑袋了,扭头看向罪魁祸首,宓焱海用“看什么看,打的就是你”的眼神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收一收你的恋爱脑?你不想知道鬼蜮是什么?你不想知道你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你未来要干什么?”
宓溟正要摇头,蔚天兰从邵穹身边拔地而起,刚刚还沮丧的表情瞬间拨云见日,抓着宓溟的肩膀就晃,“你有天师符了?你有记忆吗?我要换老板了?哈哈哈!”
说着还要去接宓溟手里的蒲江祺,被宓溟躲开了也不生气,头也不回的对荣琉吼道,“蛇妖!脱件衣服。”
荣琉屁颠屁颠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送过来,“衬衫要不要?”
蔚天兰劈手把西服夺了过来,捡了一块干净的地方铺好,笑容满面地对宓溟招手,“来来,小老板,把老板娘放这里,咱们聊聊,聊聊。”
老板娘三个字让宓溟脸红心跳,又暗搓搓的十分受用,乖乖的把人放平在地面上,顺便还把自己外套也脱了下来细心的给蒲江祺盖好了,才在蒲江祺身边就地坐下,连连摆手,“还不是还不是,在追求在追求。”
“快了快了,很快就是了。”蔚天兰跟着一块坐在了地上,顺便还把荣琉脱下来给她当垫子的衬衫踢到一边,“姐就喜欢亲近大自然。”
宓焱海无语地看了一眼蔚天兰,把黄天霸往自己肩膀上一丢,脚下似是随意的踩了几步,空中细微的波纹滚动,宓焱海就这么扛着黄天霸消失了在他们的眼前。宓溟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人已经不见了,空中丢下了一句,“白痴”在回荡。
蔚天兰对宓焱海离开没有任何的意见,甚至还对着空气比了个中指以示对宓焱海的回答。荣琉跟着比了个中指,以示站队。
“小老板小老板,你现在有多少记忆?说来听听呢?”
直到此时,宓溟才反应过来,宓焱海已经不在这里了,惊的嘴巴都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蔚天兰和荣琉对视了一眼,蔚天兰感觉自己可能是拍马屁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