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慎将手中的外衣抬起,低垂眼眸,恭敬道:“小姐,更深露重,先披上衣服吧。去到苗疆黑菏谷少则一月,多则两三月,小姐需多保重。”
江蔓瑶昂首:“我知道了。”
两人行在小路,江蔓瑶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洁白的细雪从空中降落,洒在袁慎的肩膀上,而那张不喜不悲的面孔,捉摸不透,更比这风雪冷上几分,让人不敢造次。
任谁也想不到,当今御前最得脸的总管太监会出现在这儿。
江蔓瑶心里满是忐忑。
江蔓瑶回想起她被救下的那天,她被江衍朝勒得窒息过去,再醒来却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她被下人精心照料了两天,袁公公才有空来看望她。
江蔓瑶对这个年纪轻轻就爬到高位的太监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打过很多次交道。
从她幼年时,每次进宫,袁公公总是对她多加照拂。
最开始,她以为袁慎是冲着长乐侯嫡女的名头讨好,后来却发现,即便是公主郡主,袁慎也从不卑躬屈膝。
江蔓瑶便明白,袁慎的好,只对她一人。
不论她要袁慎帮什么忙,他从不过问缘由,总是办的妥妥帖帖。忠王府上那株红珊瑚,便是江蔓瑶求袁慎出的手。
江蔓瑶哑着嗓子,泪如泉涌:“袁公公,你怎么……怎么救的我?”
“我找了个身形与你相似的女子,改了她的容貌,偷偷将她与棺材里的你对换,才将你救了出来。”
袁慎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轻松。
“这里是我置办的私宅,你尽管放心休养。”
江蔓瑶心里还堵着一个疑问,那就是袁慎是如何认出她的?
现在这张脸,与从前的侯府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连江衍朝都不愿意相信,他是怎么确信的?
过了些时日,江蔓瑶心里的疑惑越滚越重。
袁慎虽然事务繁重,却时时来看她。
每次来,一双鹰眼在她脸上来回巡查,像是要找出什么。袁慎虽然寡言,但江蔓瑶看得出,他一次比一次来的急躁,耐心快要消失殆尽了。
直到袁慎露出腰间的玉带,江蔓瑶才终于抓住了他的目的。
那块玉带,她在脑海里见过。
有了灵识,她不仅拥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福运,还经常会看到一些奇怪的片段。
大片大片的樟树林,缠绕的蛇群,拨浪鼓和风铃齐齐响起,还有少女娇俏又刁蛮的笑声。断断续续,在脑海里偶尔上演。
这个玉带,也是属于记忆里的一部分。
她恍惚记得,是一双女人的手,涂着鲜红的蔻丹,将这枚玉带扔在了地上。
然后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看不出是男是女。
原来,那个人就是袁慎。
江蔓瑶醍醐灌顶,袁慎效忠的根本不是她,而是那抹灵识。
她讽刺一笑,江衍朝爱的是皮囊,袁慎要的是游魂,那她算什么?
“江小姐,今日您身子如何。”袁慎吹了一口茶杯里的浮沫,随意问道。
江蔓瑶顶住那道巡视,压着嗓子,森然出声:“好一个大总管,你当的威风了。”
袁慎一晃神,手中的杯子推在桌上。
江蔓瑶暗自窃喜,她跟灵识相合数年,再了解不过。模仿语气,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儿。
现如今只有袁慎有能力保住她,她绝不能让袁慎知道,她已经失去灵识的事实。
“小姐恕罪。”袁慎抻开下袍,缓缓跪下。
江蔓瑶摆出一副漠视的表情,哼了一句:“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这个主子忘了!”
袁慎古井无波的眸子,像投入了一颗石子,此刻终于泛起涟漪。
他低头道:“奴才不敢。小姐吩咐奴才无论何种情形都要保全此女,奴才自当尽心竭力,不敢懈怠。”
江蔓瑶下了床,走到椅子上,轻轻坐下。
她在心底琢磨着,那些片段应当就是灵识的回忆,她们灵肉合为一体,记忆或许算是共享了。
能让袁慎如此敬重,在后宫的地位也不会低到哪里去。先皇励精图治,后宫也是佳丽如云,除了大耀的官家女子,还有蒙北、大漠、波斯等附属藩王送来的和亲公主。
先皇驾崩之前,特意提说不许妃嫔殉葬,只等日后将他与太后合棺即可。所以,直到现在,仍有一些太妃在宫里颐养天年。
这么说来,灵识应当是先皇妃嫔中的一个,且已故去多年了。
若是还能进宫,江蔓瑶到这些老太妃的寝宫里还能问询一二,可眼下她是不可能明晃晃的再出现在京城,进宫更是痴心妄想。
她只得再虚张声势一出,闭上双眼,双手靠在椅子上,呵道:“本宫的头疼,你来按按。”
袁慎赶紧起身,“这里没有熏香,主子忍忍。”
修长的手指轻柔地点按着穴位,袁慎的声音带着讨好,“主子可好些了?”
“算你没丢了这伺候人的本事。”江蔓瑶勾着唇角,“咱们多久没见了,我许久没见这人世,都不知今夕何夕了。”
“七年了。”袁慎低头,专心地按着。
七年,七年前是她第一次见袁慎的时候。怪不得袁慎对她关照有加,原来是灵识借了她的身体,特意点拨。
只为了一句命令,就足足等了七年。
袁慎跟随的这抹灵识,生前究竟是什么人。江蔓瑶隐隐约约听得出,他们有着一个计划,连她也是计划的一枚棋子。
后面她不敢多问,只让袁慎做好本分,“待江小姐一如从前”,就装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