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这里的主人?”那男子迎着她冷冷的眼色,依然是笑着,一脸轻松地继续与她搭话。
“这里是……是我夫君留给我的!”小夭微微咬了下唇,那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说起相柳,而且是冠了“夫君”这样一个亲密至极的称谓。
“哦?姑娘已经婚配了啊……”那男人以一种刻意惋惜的语气说着,分明是男女间挑逗的样子,小夭毫无心情与陌生人调笑,所以她这一次连应答都懒得,转了个方向又要离开。
马铃儿如影随形,居然就是跟了上来!
跟吧!坏东西!让你看看本姑娘的能耐!小夭仗着半妖之身,打算当着那人的面轻松入海,看他还怎么跟上来。或者心中还有半分期待,若他是相柳便好了,他一定有能力跟上自己!
小夭踏着海面行走,故意让身后的人看见,自己御海的能力,然后如鱼儿归水般地切入海中,本打算就潇洒游走地,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让小夭回头看了一眼,也只是一眼,却看到那人居然也破水而来,如水之势猛烈强硬,激得周遭冒出细密的水泡向上翻涌,而他如一尾瘦长的鱼,很快已经迫近了自己。
原来是个水族妖怪啊,小夭这样想着,这就不奇怪了,他能出现在这样一个四面不着陆地的岛屿,是水妖也很正常。
小夭在前边懒散踩水,打算回大贝壳里午睡,但那人依然跟了过来,“哼,马儿都不顾了?一心泡妞儿?”小夭没有发现,自己沉趸了数日的情绪,居然被这男子一连数次地激出些活气。
小夭回头,隔着暗暗水流看过去,打算以目光逼退那人。
可他居然腆着脸游了过来,他用手向海面上指了指,似乎示意小夭,他无法在水中说话,小夭皱了皱眉,他果然不是相柳啊……却还是随他往上游,看他到底有什么废话!
“姑娘游得这样好,也是我水族中人?”那人抹了把脸,游近一些问。
“和你有什么关系!”小夭冷冷地怼。
“只是我交游甚广,却从未听说过姑娘这样一号人物,不知姑娘的夫君是?”
“要你管!”小夭又想游走,但那人居然凑了过来。
“你再无理,我喊侍卫了,他凶得很,你死定了。”小夭被他困在臂间,有些反感,她努力让身体离他远些。
“姑娘真的有婚在身?”那人执着于这个问题,似乎她不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他就要纠缠下去了。
“……”小夭想骗他,但她对外的婚配是落在涂山璟身上,不知为什么,当着陌生人,却又不怎么想提起那场形式婚配。
也就是一个迟疑,那人原本略有些紧绷的脸上,显得轻松了些,“我水族向来对情爱一事极为自在,嫁了又如何,也是可以离了再嫁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夭不会听不懂,可如今自己只是野岛上一个无身份无背景的女子,她想不通还有谁会如此纠缠。
“我猜你心中的夫君,应该也不是什么人物吧,瞧他,都没有好好陪在你身边。”那人说着,一只手已经僭越地伸出,像是要去抚摸小夭的脸。
“啪!”清脆的巴掌回荡在海面。
小夭转身便卖力地游向水底,他那一句没有好好陪在你身边,忽然就刺痛了心房,曾经蛊虫相系的地方,现在永远地安静了,也空荡了,小夭在海中遗落了一小滴眼泪,又一小滴,她努力游动着,已经不去注意身后是否有人还在纠缠。
小夭回到了大贝壳,她在贝壳里时,无人回来打扰她,不知道相柳对贝壳附近下了什么禁制,连水族妖怪也不敢上前,只有普通的鱼儿才能偶尔游过这里,轻轻地啄贝壳上的藻类。
那个奇怪的人没有跟来,但他无意间的话,却惹得小夭哭了好久。
第二日,眼睛肿肿的,小夭又游出海面,继续向那处寸草不生的坡地走去,那是她从相柳战死的地方带回的一些土,每天坐在那里,就好像陪着他一起晒太阳。
马铃儿又响起,居然还是那个人,他站在那里仰着脸,一副享受日光的模样,小夭站了起来,她有些恼怒,分不清是恼怒于这个无端端出现的人,还是恼怒于自己对这样的人也会生出一些期待和好奇,不,他不是相柳,小夭已经不想再对任何人感到好奇了,懒得招惹这个古怪的生人,所以她默默入水离开。
小夭连着几日未去那块土坡上,就缩在岛中左耳帮她布置的树屋里,但人越想贪清净,越是事与愿违,小夭贪睡还将醒未醒,就听见巨大羽翼扇动的声音,似乎是毛球!她觉也不睡了,鞋也忘了穿,任凭身后苗圃拎着鞋子和外袍追赶,她只是努力向屋外一处空旷处奔跑。
“毛球?是你吗!”小夭挥舞双臂去迎接,果然是金冠白雕,世间唯一的一只金冠白雕,相柳消失后,毛球在天地间寻找着主人存在过的凭据,兜兜转转,居然来到小夭身边,等它落下来,小夭才发觉这臭鸟居然惹了一身的伤痕,看来世人都认识它是相柳坐骑,对它也极为恶毒,一想到它是怎样寻遍世间却找不到相柳,被世人驱赶着、打骂着,一路不吃不睡地,最后来到了这处小岛,小夭就一阵鼻酸,赶紧从身上摸出些应急的药物,喂了它,苗圃也跟来了,随身带了些药粉,细细替它涂抹了一遍。
毛球精神好多了,它偏头看着周遭,似乎在找寻相柳的身影,小夭怜爱地想,毛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它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无法接受相柳不在的事实,“毛球,你跟着我过日子,好不好?”
毛球的眼睛瞪圆了,努力思考着,却半晌没有吭声,它是不讨厌这个讨厌鬼了,但它还是想继续寻找主人。
“毛球,我们一起等他回来,好不好?”小夭换了个方式问,这一次,毛球点点头,轻应了一声。世人都说相柳已死,天地间,似乎只有讨厌鬼和自己,不相信这个结论。
一滴滴眼泪终于哭了出来,小夭轻轻抱着毛球的脖颈,在它身边放声大哭了一场。
苗圃看着小夭这么多日子里,终于畅快地哭过,才稍微安心了些。所以即使世间所有人都看不上毛球,但这个岛上的每个人,都欢迎着毛球的出现,他们对它极好,喂给它新鲜的兽肉,照顾它伤口的清洁,涂山璟和左耳搞来些坚固而巨大的枝条,为它专门布置了一个大大的窝,甚至毛球还享有特权,小夭的树屋轻易不愿人进入,涂山璟和左耳都不会踏足,苗圃也只是偶尔收拾一下屋子就离开,但毛球却可以随时出入,毛球经常变成幼鸟模样,陪她在屋里睡觉和嬉戏。
小夭这几日陪伴毛球,照顾它吃药,替它梳理毛发,也就好几日没再去相柳死去的那块黑土上发呆,二人在屋里可以玩的东西很多,小夭的那几箱嫁妆,什么珍贵的珠子宝石,都任它随意抛接玩耍,但也是怪了,毛球对那些都不感兴趣,却总是想偷偷地碰那个大肚笑娃娃,“不行!不可以毛球!那个可不能给你玩。”
毛球不解地偏头,但是那个大肚笑娃娃上,分明沾染着主人的气味,它很想凑近闻一闻呢……它仗着小夭对自己的纵容,又飞过去要叼走笑娃娃,小夭伸手去拦,被尖锐的雕爪划了手背一下,一滴血滴落在娃娃的扶桑木底座上,说来也怪,那么严丝合缝的娃娃,居然从底部裂开一条细缝,露出了一点晶莹剔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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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柳的血是扶桑木底座的封印,但小夭的血,早就与他一脉相承,扶桑木见血为咒,轻轻开启,水晶球便露了出来,小夭再熟悉不过,那个水晶球,她疯了一样地捧出球体,这么多年,原来相柳真的一直珍藏着这个水晶球,原来笑娃娃真的是出自他手,小夭抹了把眼泪又去细看,只觉得里边的景致与当年自己做的又有不同,却看见女鲛人伸手的方向,多了一个不是鲛人尾巴却是双腿站立的男子,那是什么意思?小夭不太懂,又看到触目惊心的两行小字,“有力自保、有人相依、有处可去,愿你一世安乐无忧。”
一笔一笔,细细碎碎,勾起心底本安静的过往,毛球看着小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搂住自己在怀里狠狠地亲了又亲,本想挣脱开这个讨厌鬼的,但听她哭泣里始终在念叨着主人的名字,毛球又安静乖顺得没再挣动,任凭她的眼泪鼻涕糊了自己一身。
相柳留下的痕迹,一点一点地浮现,可他的人到底在哪里?他到底是生是死?
自从打开了笑娃娃,小夭开始翻阅各种上古的记录,与相柳有关的记载,哪怕只字片语都要反复研读,但每一代的相柳,既不染情爱,也没有舍命为大义一说,所以连怎样才能杀死相柳,也毫无记载可寻,至于一代相柳死后,何时才会有下一代,更是天地说了算。小夭不由地有些难过,她一个灵力不甚强大的神族,寿命也就千年罢了,恐怕她这一生都等不到下一代相柳,更谈何要从小守护它长大呢?
小夭看了半日书,才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平日午时毛球总会过来缠着自己午睡的,今日它却一直不在,小夭看书也觉得双目发干,索性知会了涂山璟等人一声,说要出去走走,走着走着,便到了那个土坡附近,离得很远就看见那个人居然还在坡上晒日光,而毛球化作幼鸟模样,飞扑着凑近他的脸,倒是一副攻击的架势,他在欺负毛球?!
一想到毛球那日一身的伤,小夭就怕这人也跟全天下的人一样痛恨相柳,她想也不想就大喝一声跑了过去,将毛球牢牢抓起护在怀里。
“你怎么还不走?!还敢欺负我的鸟儿!”语气里认定了他在欺负毛球。
“这是你的鸟儿?”那人一脸不信的表情。
“是我夫君的,当然也算我的!”小夭这一句理直气壮。
“你说这岛屿也是你夫君的,鸟儿也是你夫君的,怎么姑娘见了什么都说成你夫君的?可有证据?”那人十足无赖的语气。
“我有海图为证!”小夭说着,侧过身子,从极为隐秘的胸前摸出了一枚珠子,却也不肯拿给那人,只捏在手中展示,“你看,这确实是夫君留给我的,你还是快走吧!你若再对我的鸟儿不客气,我也会对你不客气!”
“姑娘打算如何对我不客气?”那人不怕死地问,似乎他眼中,小夭是个可以随意调戏之人。
一瞬间,小夭甚至起了些杀意,她手腕轻晃,神弓已出,引弓搭箭如行云流水,箭矢直指那人胸前就射出一箭,那人侧身,但胸口的衣服却被箭矢刮破,一片小小的纸条飘飘荡荡地落在二人之间的地面上。
那人明显也愣了一下,去看地上的条子,小夭也随着他视线去看,那纸条有些眼熟,那人身形一动,作势要去拾起,但毛球更快速地飞扑过去,拾起纸条,讨好地落在小夭身前递给她。
那是!那是!她在人族寺庙里求的那个“大凶”的签纸,明明记得那天与相柳笑闹时,随手丢在他胸前而已,他是相柳吗?!小夭看了看签纸,再抬头看那人,目光里已经再无冷意。他居然一直带在身上,是因为那是她的姻缘吗?
相柳被她撞破了,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正准备挑明,却看小夭伸出手,态度依然而疏离地递给他那个纸条,“你东西掉了,收好快点走吧。”似乎全然没有认出这小小的签纸。
却听小夭转头对肩上的毛球说,“怎么今日到处乱跑!以后不要理会陌生人!”说完转身便带着毛球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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