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 你乱我军心,我便动你民心。
孟春之月,共工秘密会见小祝融,说是秘密会见,但相柳知道,大荒有头有脸的人物,恐怕都在紧张等待着这一场密会之后的结果。随着高辛忆与轩辕黑帝的帝后结合,大荒一统,除了零星岛屿之外,就剩下一个扎眼的清水镇及附近共工义军盘踞的一小撮深山。
小祝融来意明确,就是招安,一次不成,又来二次,如是再三,替黑帝做足了君王气量,相柳知道,那一战终于要来了,心中原本绷紧数百年的一根弦,却反而松快了许多。他为这一战,属实也用了不少心力,这一战之后无论什么结果,这个担子他就会彻底放下。
很快,小祝融不再联系共工,黑帝也在紫金顶发布了讨伐共工及麾下义军的檄文。
玱玹权衡过,义军亦是神农氏一脉,无论过往如何,他总算对得起神农氏,所以这一次出兵,玱玹钦点的蓐收为大将军,禺疆为左副将军,句芒为右副将军,刻意避开了丰隆这个留着神农氏血脉的战将,但丰隆却一力自请出战,替换掉了蓐收做这一战的大将军。
共工也很快获悉了这一战随军的重要将领名单,相柳这几日几乎是常伴共工身边的状态,所以共工很快发觉了,相柳有些心不在焉,而相柳想的是,这一战关乎数百年前神农氏王族与义军关系,玱玹应该也会去小月顶与黄帝商议一些要事,不知小夭是否也知道了,想到她的反应,相柳便有些恍神。
他希望那个傻瓜能尽量沉得住气一些,不要让黄帝与黑帝这两位目光如炬的人物,看出她不该有的情绪,他希望她千万不要去为自己的生死求情,那本就是战士该去面对的事,而她,是他想永远保护的人,她不该参与任何战事纷争,她应该尽量舒心地过安稳的日子。义军勉力存活支撑这许多年,也不过是为了凭这一份牵制,让坐在帝位上的那一位君王,永远不要忘记善待子民,永远不要忘记对得起那样的战争。
相柳希望那个傻瓜最好不要总是想起他,最好少想一点。
可当夜幕降临,营中窸窣声渐渐褪去时,相柳又真的很怕,她会不会忘了他。
次日,相柳再见共工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共工问,“领兵的名单改了,不是蓐收,是赤水丰隆。你怎么看这一次阵前易将?”
“赤水丰隆在轩辕国顶着神农王族的身份,他来剿灭义军,恐怕要背负一世的骂名,他本该是最不该出现在阵前的人。”相柳分析着,“这一战对他实在看不出任何好处,但我却知道他孪生妹妹作为王后,似乎在西陵小姐被暗刺之后就一路遭冷落,或许,他这一战,是为了替自己妹妹争取一些后宫的权利吧。”
共工应该也多少了解紫金顶发生过的事,他也点了点头,这样说来,一切就合理了些,可作为义军之主帅,被神农王族带头征讨,这样的局面无论如何也必须破解,义军的将士们可以战死,却不可辱没!
共工的军队藏匿于深山,却留了一处豁口入海,若轩辕军队被诱入陌生的山林,义军就可将大队敌军化整为零,若集中火力扑杀这一股残部,就凭相柳那深海大妖的实力,也能护着残部在海中以静制动,所以这义军残部才绵延这么多年,始终未被彻底剿灭,不过时移世易,以往高辛和中原氏族都会为了牵制轩辕,暗中对义军支援一二,现在是补给艰难了,所以若想剿灭义军,不如放长战线,海陆双向围合击杀,总会拖垮他们。
那一年多的时间,相柳便是在玱玹和丰隆这种战争策略下,过着四处游击的日子,他带领着灵活的小队人马,避开丰隆的正面部队,只从侧翼搞搞小动作,滋扰得轩辕将士寝食难安,打仗打得不过也就是个军心,玱玹想用拖字诀,拖垮义军的军心,但相柳也如是操作,今天点着几堆轩辕部队新运到的粮草,明天把小夭调配的过期毒药,一股脑顺风泼撒,再加上这深山老林,总有些鬼头鬼脑的精怪低吼咆哮,这一年来,义军的将士倒没折损多少,反而轩辕的将士们苦不堪言,个个活脱脱瘦了一大圈。
相柳似乎猜对了,这一战,玱玹等得起,但赤水丰隆等不起,他惦记着妹妹在宫中的荣辱,只想早日取得军功去做交换,相柳看中了丰隆心有旁骛,存心做了个局,以傀儡假扮了共工的形貌,更放出风声说是大军要转移他处,果然,丰隆中了计,贪图早日解决主将,连这样的消息都信了,亲自带队杀进相柳做好的围杀阵型里,大大折损了兵力,消息传到紫金顶,玱玹也随之头痛,真想立刻换了这个贪功冒进的主将!
但阵前换人哪有那么简单?世人要么说,黑帝终究在对阵义军时不信任中原将领,或者说,中原将领存心勾结残部,无论世人怎样议论,都不会太好听。这也恰恰是相柳这一局希望看到的结果,玱玹想动摇将士们的信心,那相柳就去松动一下整个大荒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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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 伤害小夭的人,将会比死更痛苦。
相柳没料到的是,玱玹在这样的时刻,居然亲自来了战事焦灼的前线,更没料到的是,小夭居然也跟来了。
不!他怎么会没料到呢?他恐怕心中早已想到,那个傻瓜定会想尽办法地跟来,所以相柳有些怪玱玹,怎么会真的带她来了。
清水镇的居民早已被安置他处,清水镇的宅院也统统被轩辕军队征用,相柳已经许久没溜过来了,他只知道宝柱的宅院里,如今住了几个粗糙将士,偶尔路过清水镇时,相柳想着,若这一仗打完,恐怕那个宅子也没法再住了,不过也无妨,海图给了小夭,他们未来还能在海中相见。
也就是想到这里,忽然蛊虫传来极为熟悉的心跳,那样地近,相柳知道,小夭一定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他很快意识到,玱玹这个年轻帝王又微服跑来了前线。
一个人的行为轨迹,其实很好揣摩,凡事有一,就很可能有二。黑帝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他是个极为自信的人,当然,他也有这份自信的势力和资本。
相柳甚至未作太多思考,已经想去做一件事,丰隆想给馨悦争取军功,缓和帝后的僵局,但若馨悦有这样一个哥哥扶持,小夭就会一直生活在暗杀的阴影里,相柳杀念一起,就再也止不住了,玱玹来了,他便有了一个机会,一劳永逸。
相柳一身素衣如雪,他来到玱玹居住的那处宅邸时,没有惊动任何人,却已经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小小软软的一个人,在院中忙碌着,似乎是在整理一些草药,相柳引弓搭箭,目标看似是朝着玱玹,却只等丰隆扑过来挡箭时,一箭命中,瞬间整个院落惊声四起,小夭也朝箭矢飞射的地方看过来。
隔着人头攒动,遥遥距离,相柳与她对望着。相柳用尽全力去甄别她的表情,有惊惧、有痛苦,还好,没有恨意。
相柳拍了拍毛球,近乎悠然地离开了。相柳的目标从来都是丰隆,所以,玱玹只是身染了丰隆的鲜血,所以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却并无任何损伤。
相柳离开,小夭确认了玱玹安好,才开始后怕,又听玱玹说,“几百年,无数情报,却没有一个字眼提过他箭术如此高超。”小夭身体止不住发抖,也不知是因为担心玱玹,还是因为自己隐瞒了多年相柳的箭术,她比谁都清楚,但她却对谁都没提过半个字。
又听玱玹接着说,“相柳应该埋伏了许久,这般隐忍等待,一直到我们踏入府门最心神松懈时,才射出致命的一箭,这份心性与对敌人心思的窥探拿捏,他去做杀手,也会是不可多得的好手。”小夭更觉得心中发闷,相柳是杀手,这件事他也从未对自己隐瞒,但为了保护他,小夭从没说漏过哪怕半个字。
很快,军医说丰隆中了剧毒,脉息不稳神魂丧失,玱玹皱眉,“丰隆水火双修,他灵力不至于连一点毒都扛不住,相柳又是从何处弄来如此剧毒?”
只有小夭知道,多少年里,自己制作了无数稀奇古怪的毒药,让相柳的血液也终于成了世间最奇诡难解的毒,可这一切的一切,她从前没有说过,今后,似乎也不需要说了。
相柳笃定丰隆必死,从今以后,想杀害小夭的那个女人将孤立无援,她再也不会有机会伤害相柳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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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被丰隆的死搅得心中有愧,她开始想,若不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隐瞒相柳的这些事,是否就不会有人因此而死,但若时光倒回……就算时光倒回,她也恐怕不会将相柳的任何秘密宣之于口。一切依然会和过去一样地发生,有人受伤,有人会死,而相柳……
一开始,小夭希望自己不要想起那个人,她应该继续假装与那个人并不相熟,然后在无人知道的时候,一个人备受煎熬。所以她跟在玱玹身边,一是希望玱玹不必一边替代大将军的职位梳理军务,一边还担心着自己的安危,所以她就待在玱玹一抬头便能看见的地方。
但不知是不是蛊虫作祟,将小夭内心的焦灼也一并传递给了相柳,丰隆死后的那一夜,相柳频繁地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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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是丰隆刚刚死去时,相柳居然领了一小队人马返回,大喊着大将军已死的消息,一路杀了进来,搞得营中兵将半信半疑也无心恋战。相柳是骑着毛球一路杀进了离小夭很近的那个院子,无数侍卫护着玱玹,也就隔开了二人,小夭觉得他远远地看了自己好一会儿,忽然毛球激烈地扑腾翅膀,发出一种召唤同伴的叫声,小夭忍不住抬头,毛球歪着脑袋,似乎好奇为什么她不跟着相柳,反而黏着那个爱嗑瓜子的轩?
毛球在屋外盘旋着,不时引颈示意小夭快过来,主人在这里呢,小夭看懂了毛球的意思,但轩辕的侍卫却是被这金冠白雕吓死了,纷纷做出抗击的准备,只待毛球靠近就要出手。
毛球几次示意,小夭却不为所动,所以毛球回头看了眼背上的主人,一副奇怪的模样,似乎在问,“为什么那个讨厌鬼不同我们在一起?我们才是伙伴!”相柳只是轻轻摸了摸毛球的脑袋,便驱策它盘旋飞远。
第二次,是相柳居然带了十余人的冲锋队,杀了一个回马枪。这次他没带毛球来,十余个黑衣的义军战士里,他一身素白尤为扎眼,他们一路摸进存放粮草的地方,点燃了一大车的粮草,很有些火烧连营的架势,火光熊熊里,玱玹站在院门上看过去,相柳已经以灵力飞在半空中,衣袂于夜风中款摆,他与小夭依然那么对望着,目光似是有话要说,无数轩辕将士杀红了眼地朝着空中乱射,小夭不敢吭声,但双手在体侧揪紧,或许相柳看出了她的煎熬,又掩护着地面十余战士,翩然离去。
第三次,是深夜时分,玱玹终于忙碌完,舍不得小夭离开,抓着她一片衣角,想合眼,但相柳居然又出现了,他淡淡地瞥见院里的一男一女,喉头有些发紧,又想那黑帝果然是命好的,他其实知道很多事,背后也做了很多事,有些事是为了保护小夭,有些事又何尝不是困住小夭?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却可以那么近地揪住她一片衣角,相柳握了握拳头,拳心空空如也。
相柳以灵力幻化出一阵飞鸦,铺天盖地席卷玱玹所处的这一处院落,惊得侍从们从黑暗的各种角落涌了出来,再被他的灵力激得倒了一地。
小夭从始至终都是醒着的,在飞鸦阵阵掠过窗棂时,她就睁开了眼睛,她知道相柳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一而再地来,究竟还要怎样?丰隆已经死了,莫非他一定要取了玱玹的命才肯罢休?
相柳隔着窗棂,与小夭对视,只觉得不过几个时辰,她整个人憔悴了不少,他想提醒她,远离任何人的控制,活出自己的模样,但却又不知这句话该从何说起,玱玹起来了,将小夭护在怀里,往院子外看。
远远的营地上响起毛球的鸣叫声,两军对战之时,相柳其实并没有太多私人的时间,他又看了一眼小夭,扭头迅速地飞远了。
只留下小夭在玱玹怀抱里费解,相柳为什么几次来去,只是为了烧掉粮草和霍乱军心?那他第三次隔着窗棂的对视又是什么意思?与其独自猜测,不如主动找他问个明白!
但这一次,小夭猜不出的原因,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相柳没有任何目的,他只是想要多看一眼心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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