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怔了一会。
辜星曳蓦然醒悟，她这是在做什么？
发脾气，末席在首席面前发脾气？
上一次她虽然扔掉了相思豆，可那是偷偷扔的。
她吓得丢了水盆，又像只鸽子一样，扇着翅膀呼呼地跑。
水盆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嗡嗡晃了好几声才停息。
万籁俱寂的山巅，鸡飞狗跳起来。
独孤竞追上她，把她堵在大树旁。
天上一轮明月飞过，躲进了云层。
辜星曳又惊又吓，气喘吁吁，没地方躲，只好靠着树，垂着眸。
月光下，她收了幽幽冷韵，粉颊生春，胸脯一起一伏。
独孤竞心跳如鼓，他离她极近，她心跳的声音，他全能听得见。
今晚，她真奇怪。她扔了他递来的红薯，还把火堆灭了。
她说，当一个人强硬付出，而另一个被动获得，才让人难。
“小末席，你这是在发脾气吗？”印象中，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她明目张胆地发脾气。
辜星曳立刻道：“不是。”
她不嘲笑自己的怯懦，反而责怪自己的冲动。
有因就有果。如果她承认，独孤竞就会问她为什么。
“没发脾气，那怎么扔了我递给你的红薯？”
辜星曳硬着头皮，“不想吃，不可以吗？”
首席也架不住末席这么有个性，独孤竞一笑，“可以。”
“那为什么把火堆也浇灭了？”
“一时冲动，不行吗？”她梗着脖子。
独孤竞：“……”
“也行。”他看着她，柔声问：“明天做面给你吃，好不好？”
辜星曳：“……”
“不吃。”
连师尊说好吃的面，都不吃了，可见真生气了。
“上山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小末席，你怎么总对我发脾气，上次留在车厢里的相思豆是被你扔了吧？”
难怪独孤竞会给她留一包相思豆呢，因为她在人美心善面前提过。
她还拿了银票赏给独孤竞，让他去照花楼吃好吃的，结果他竟然是照花楼的主人。
天下还有比她辜星曳更蠢的人吗？
他不骗她骗谁！
“对。”她直视他，“尝了一口，苦，以为是你的恶作剧，然后把它扔水里了。”
独孤竞的嘴角牵起一丝戏谑，“好吧，不想要就不要吧，后来不是还改良了吗？”
辜星曳也笑，“改良了也没用，像大师兄这么可恶的人，你相思的人一定很讨厌你吧。”
独孤竞无声地叹了口气，点点头，“她讨厌的人，的确是我。”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沉默了会。
“别生气了，我一共十件行囊，另外九件不让你运了还不行吗？”
辜星曳：“……”
还有九件？
“独孤竞，你要把家搬来吗？”
“师尊常年云游，雨花天山没人管不行啊。”独孤竞一边说，一边踢飞脚边的石子。
辜星曳想，雨花天山就李深和她，李深还用人管吗，独孤竞上山是来管她的吧。
辜星曳不怒反笑，“你是来管我……”
“是。”
还没等她说完，独孤竞想也没想地回答。
他一向行踪不定，照花楼和秋水堂虽是他的，但他很少去。
这个时候，他几乎丢下了一切，他想守在她身边，哪怕她就要嫁给别人了。
独孤竞注视着她，她的眼眸又分明地映出一个人来，如一道深藏的心事，风一吹，暗香缕缕。
他这般喜欢她眼中映出的人是他。
“星曳。”他心中酸涩，哑声唤她，伸出手想抚摸她的眉眼。
辜星曳把头一偏，他又想骗她，他竟然这么叫她，她绝不会回应，否则她会被他笑死的。
“星曳。”独孤竞毫不气馁，低低笑了，又唤她一遍，被他唤过的名字如夏花灼灼，凌乱翻卷。
辜星曳大怒，那桩秘密几乎冲口而出，忍了忍，才道：“我的朋友答应过我，离开王府的那天，他会和我见面。可是……”
可是什么？
她没法说出来。
人美心善在她心目中，人如其名，他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就这样被独孤竞悄无声息地替代了。
人美心善原先待她的好，无不是独孤竞的一场欺瞒，无不为了掌控，无不是他独孤竞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一刻，她甚至希望那晚她躺在地牢里，他从不曾出现。
没有他，王府的药也能治伤，只是慢了一点，她需要养一段时间。或者留下鞭痕的印迹，她不在乎。
她也希望，秋水堂那晚，他不曾出手救她。
端木浅已经击偏了那支箭，端木浅是不会让她受伤的。他实在不必多此一举，她也不必保留那根断弦。
可是这些话，她说不出来。
她不想让独孤竞知道，她已然知道他就是人美心善。
她想看他接下来怎么演，演多久，戏耍她到什么时候。
独孤竞想，原来还是为了人美心善。
她是不是等得心浮气躁，以为人美心善今天不会出现。还是她背行囊的时候，真得受了伤，行动不便，觉得见不到他了。
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举棋不定了。
上一次在照花楼，他想要提醒她的时候，他从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他困惑得像跌入一张网，奋力爬起来，越用力，跌得越深。连他想对她说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可镇定下来的时候，他又不愿意说了。
他感激又心醉，嫉妒又庆幸，艰难道：“星曳你知不知道，人美心善在你心里地位特殊？”
辜星曳睁大眼睛，独孤竞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意思？”她的心沉到海底，那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你不觉得吗？在你心里，有他的一席之地。不管你多么喜欢临淄王，你一心一意想嫁给临淄王，可你对人美心善是不同的。”
辜星曳更迷惘了。
独孤竞一再欺瞒她，不就是为了不想被不相干的她缠住手脚吗？
她没有纠缠过他啊，从来没有，只不过因为他总是从天而降，救她于困境，他一坐在她身边，她觉得心安。因此她对他有几分依赖。
这样难道也不行吗？
她对人美心善有几分依赖，其实一点问题也没有，可她不能对独孤竞产生依赖。
因为他们的流派，纵横，凡是像他们这样的人，需要朝秦暮楚，事无定主，也需要反复无常，诡谲多端。最不需要的，就是依赖。
但凡雨花天山的人，没有人会姑息或放纵这种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