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颜只是淡淡一笑。
“我都说了，只要有我沈清颜在，贺监的眼睛一定会好的。”
“我说到做到，贺监这回可不怀疑我是吹牛了吧？”
贺伦有些汗颜。
的确，一年多以前，沈清颜说能治好他的眼睛，他那时候是颇有疑虑的。总觉得沈清颜是容隐的人，不可能真心替他治病，反而可能会奉容隐之命害他。
况且沈清颜自己也是个年轻的小女娘，从前也没听说过她会医术什么的；更何况他们两个之间还有那么多过结。
所以当初就算沈清颜来给他看病时，他的表述什么的也还是都有所保留的，不肯对沈清颜交心。
可是报应随即就来了。
沈清颜离京那一年，他亲身经历了眼睛从好，到坏，最终什么都看不见了的结果。
也因为眼睛的事儿，他好不容易重新抓回手里的权力，又都一点点失去。
到最后，连他最信任的义子董鑫都事实上背叛了他，再不屑来看他了。
他便叹了口气，点头道：“从这一点上来说，咱家空活了几十岁，竟比不上沈小娘一个小女娘来的仗义。”
沈清颜一边给他处置眼睛，一边微笑：“我给贺监看病，原本也不是毫无所图。贺监把这当做一场交易就是，自然不用汗颜。”
贺伦老奸巨猾，索性不如开诚布公。
贺伦忙问：“咱家能替沈小娘做什么？”
沈清颜检查完了贺伦的眼睛，坐下写符。
边写边道，“我啊，原本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借贺监的手，逃离容隐。”
“不过现在不用了。因为我现在已经是太子的人，容隐也已经失势，我最忌惮的已经不是她了。”
贺伦心思何等圆滑，立即便缓缓一笑：“沈小娘如今忌惮的，是大理寺卿裴炎吧？”
沈清颜故意天真无邪地歪头看看贺伦：“贺监为何这样说呢？”
“该不会是，贺监也以为裴漪会抢了我的太子妃之位吧？”
贺伦轻笑，摇了摇头：“咱家瞧着，沈小娘你哪里真的在乎过这个太子妃之位？”
沈清颜心下悄然叹息。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别看贺伦瞎了眼，手下也多有跟着董鑫走的，可是这宫里的事儿，他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
沈清颜便问：“那贺监为何说我忌惮的是裴公？”
贺伦轻哼了一声，“沈小娘以为，京中传遍了大街小巷的流言，说你阿父是墙头草，两边为叛臣的那些童谣，是谁放出去的？”
沈清颜深吸口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贺监。”
贺伦看着她虽然与他说话，可是笔下却依旧未停，认真给他画着符咒。每画完一个符咒，还要仔细核对一番，足见她的认真谨慎。
贺伦心下不由得涌起小小的感动。
他便道：“沈小娘，你说说看，你希望咱家替你对裴炎如何？要他的命？还是，让他闭嘴？”
沈清颜笑起来，轻轻摇头：“若我说，我想拜托贺监的是另外一件事，而不是裴公的事，贺监可会答应我？”
贺伦也有些意外：“你说就是。”
沈清颜画完了符，放下笔，端然坐直。
“贺监给我讲讲，杨家的故事吧。”
……
贺伦果然意外，她没想到沈清颜竟然会想到去问杨家的事。
贺监不由得挑眉：“你想知道什么？”
沈清颜郑重道：“我什么都想知道。但凡贺监知道的，都告诉我行吗？”
“我不求贺监替我做什么事，贺监只动动嘴给我及讲讲这些往事就行。”
贺伦不由得坐直，“那沈小娘想让咱家从何讲起？”
沈清颜轻垂眼帘：“这天下原本是杨家的，李家本来是杨家的大臣，却夺得了杨家的天下。”
“我听说，当初太祖皇帝夺了江山，也不是自己带兵一城一池打下来的，不算是一场全然的、自下而上的改朝换代。反倒是太祖皇帝带兵逼宫，让杨家的末帝写下诏书，将帝位禅让给太祖皇帝的。”
“杨家不恨李家么？怎么杨家反倒一代一代心甘情愿将自家的女儿嫁给李家，让杨家变成了大梁的后族呢？”
“而李家也更有趣儿，竟然还主动迎娶了那么多杨家的女孩儿。竟像丝毫不担心杨家还会想复辟似的。”
本来两家应该是死仇，往死里掐对方才是，可杨家与李家的关系却发展成眼前这样，与历朝历代新旧交替的争斗都不一样，和睦得有点叫人匪夷所思。
贺伦便看了沈清颜一眼：“你觉得杨家与李家，相处得很好？”
沈清颜歪头看贺伦：“难道我看错了？那贺监教我。”
贺伦缓缓勾起唇角，那肥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轻蔑。
“改朝换代的时候，杨家的衰亡已经是大势所趋，就算不是太祖皇帝逼杨家禅让，也会有别的权臣这样做。”
“所以他们为了保全自家，还不如就识相些，乖乖遂了太祖皇帝的心意，还能让太祖皇帝因此而心下有些愧疚，这才放过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也更因为太祖皇帝早年就看中过当时还是小公主的杨氏，于是将那位小公主纳入后宫，成为嫔妃，这才开启了李家去杨家女的传统。”
沈清颜鼓了鼓腮帮，“贺监说的这些，这不还是他们两家挺和睦的吗？”
贺伦便冷笑道，“依咱家看来，杨家从未真正逆来顺受，杨家的复仇从大梁建立，便开始了。”
“只不过杨家的复仇用的不是兵卒、刀剑，他们用的是他们杨家的女儿。”
沈清颜睁圆眼睛：“哦？”
贺伦道：“因为杨家血统高贵，李家都是他们的家奴，所以杨家的女儿嫁给李家，自然也是身份尊贵。几乎除了太祖皇帝所纳的那位小公主只是普通妾室之外，其余的杨家女儿嫁给李家的，全部都是正妻。”
“你想啊，这样一来，只要李家是以嫡长子继承，那便必定要有一半杨家的血脉。”
“所以杨家虽然丢了江山，可是大梁的天下，依旧有一半是他们杨家的！”
沈清颜的嘴张成了圆形。
“……可是，凭我所知道的，好像前边好几代的大梁天子，都不是嫡子啊！所以，杨家的这个企图岂不是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