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赵蘅是极会和阿娘撒娇的,杜氏这样说了,她定然是要抱着杜氏的手臂,娇滴滴唤几声阿娘,再掉几颗金豆子的。
可活了几百年,早变成钢铁直女的林自在,仅仅是回忆一下,手臂上的汗毛已经站了起来,幸好肚子及时咕噜噜叫了几声,杜氏连忙抹了一把脸,起身出去端了一个托盘回来,上面是一碗粥,和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娘的好宝,喝点粥,再把药喝了。”说完就扶着林自在坐起来,还要喂她喝粥。
林自在觉得实在尴尬,就接过碗,用木勺舀着,慢慢地喝着粘稠的米粥。
一小碗粥见底,还没吃饱,她把碗往前一送,意思是还要,杜氏却不给,“阿蘅乖,你素来饭量就小,饿了这些天,可不能一下子吃多了,不然肠子要疼的。”
林自在想想也是,就把碗和木勺放到床边的小凳子上,端起药碗,试试温度,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惊得杜氏嘴巴合不上,女儿何时这样听话地喝过药啊,人都说小孩子生病一次,就长一次心眼,想必女儿这次是吃了大亏了,杜氏想到这里,心疼得掉下眼泪来。
林自在放下药碗,就想上厕所,不由得眼睛转了转,杜氏房间的恭桶就在床脚屏风后面,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杜氏像是林自在肚子里的蛔虫,“哎呀,憋坏了吧,阿娘扶你出恭。”
“我自己来。”林自在的声音有些嘶哑,下意识揉揉喉咙,却疼得一龇牙。
林自在到了屏风边,回头看了杜氏一眼。
“好好好,阿娘出去。”杜氏看着她转到屏风后,就出了门。
毕竟是十来天没有进食,林自在整理好衣裳,盖上恭桶盖子,从屏风后出来,已是一身虚汗,她慢慢爬上床榻,躺下来闭目休息。
就见杜氏又急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套衣裙,忙着给她换上,“等下来人问话,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怕知道吗?”
林自在点点头,杜氏爱怜地揉揉林自在的头发,飞快地给她梳了两个小鬏鬏。
杜氏扶着林自在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
石桌边大马金刀坐着两个穿着淡青色衣衫的男子,旁边站着四个穿着皂衣、板着脸的衙役。
杜氏一改平日的伶牙俐齿,此时变得畏畏缩缩,林自在甚至都察觉她的胳膊在轻微颤抖,裙摆也一直在抖动。
一个衙役喝道:“见到仙师还不跪拜!”
林自在听到仙师二字,不禁看了坐着的两人一眼,只见两人相貌普通,气质上的确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最吸引她的是,他们的衣料很好,没有一丝褶皱,无风自动。
杜氏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以头触地,口称,“奴家杜氏拜见两位仙师!”
察觉女儿还直挺挺站着,她连忙伸手去扯,林自在就着这股力道,哎哟一声顺势倒在了地上,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活了这么多年,她还没跪过谁。如果算上记忆里大长公主那辈子,那她跪的人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想到大长公主,她忽然记起,大长公主的名字叫做赵珩,与赵蘅谐音呢。
杜氏见女儿呆呆在地上趴着不动,生怕仙师怪罪,连忙去搀扶她。
“无妨。”一个年龄稍长的仙师起身走到林自在身边,蹲下来,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几息后松开,“你的女儿身体委实虚弱,回过话就赶紧扶她去躺下吧。”
“谢仙师体恤!谢仙师!我替我女赵蘅给仙师磕头!”杜氏连连磕头。
“赵蘅,你起来坐下回话。”
一个有眼色的衙役把房檐下的一把木椅搬过来,放到侧边,杜氏扶着林自在坐好,就在一边站着,让她靠着自己的身体。
“你说一下昨日的情形吧。”
已经是昨日的事情了吗?林自在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开口说:“我不知怎么就病了,浑身无力,咳咳,一睁眼就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叔站在床边,凶巴巴地问我家大人呢,我怕得厉害,就骗他说我爹爹马上就回来....”
杜氏听到这里,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林自在继续说:“咳咳,那人一甩袖子一下就不见了,我吓死了,结果一转眼他又穿墙回来了,掐着我的脖子说我撒谎,仙师我的确撒谎了,咳咳,我爹爹已经过世,再也不会回来了....咳咳,他生气了,非要我说是谁来过,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把大手拍在我的头顶上....”林自在脸上现出惊惧之色,伸手紧攥杜氏的裙子,声音更加嘶哑,“然后,然后就红光一闪,他的脑袋不知道怎么就飞到了门口,吓死我了,到处都是血,都是血啊......”
林自在把头埋在杜氏怀里,哇地哭起来。
一个衙役面露不忍之色,拱手说:“两位仙师容禀......”
仙师视线扫过来,“你想偏袒她们母女?就算温阳全城百姓的命,也抵不过我玉华宗堂堂筑基修士的一条命!”
衙役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仙师恕罪,仙师恕罪!”
这时,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半大小子,那跪着的衙役一见,哎哟一声爬起来就去阻拦,那小子却像个泥鳅一样滑不留手,嘻嘻哈哈三转两转到了林自在跟前,凑到她脸前,“阿蘅,你咋又病了?我不过跟着阿娘去姥姥家住了半月,你竟是病了十天?是不是想我想得紧了?”
杜氏气得打他,“去去去!”
“闭嘴!”那衙役一把逮住小子,押着他跪下,自己又跟着跪下,“仙师恕罪,这是犬子陶午,一贯顽劣,还请仙师勿怪,勿怪啊!”说完咣咣咣磕了三个头。
“仙师?”陶午挣扎着要抬头,无奈他老子死死按着他的头,不许抬起。
两位仙师显然看待凡人如同蝼蚁,他们并不看跪地的父子两人,年长仙师扭头对另一个仙师说:“严师弟怎么看?”
“回禀姚师兄,温阳城只是个凡人城镇,李师兄此次行程本无温阳,定是遇到奇特之事,才会突然追踪来此,至于为何会出现在民宅,为何要...”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林自在,“又为何在毫无反抗的情形之下被割了头颅,......请恕师弟愚钝,实在不知啊。”
这个姓严的仙师,口说不知,表情却是欲言又止。
姓姚的仙师与他对视一眼,摇摇头,“只是,虽说凡人命贱,可师门严规不得无故伤了凡人性命,你我更不好沾了太多因果......”
“姚师兄,李师兄平日行事特立独行,得罪了不少人,此番宗主命你我来此查清事实,现下事实已清,还是速速回宗门去吧。”
姚仙师微微颔首,“就依严师弟吧。”
他看了林自在一眼,想起刚才女孩的手腕细得像麻杆,伸手在腰间一拍,手上便多了一个白色小瓷瓶,“杜氏,这里有三粒丹药,就赐与你女儿吧,每月服用一粒,身体便可恢复健康。”
杜氏大喜,跪地膝行接了瓷瓶,高举过头,山呼,“多谢仙师赐下仙丹!”
两位仙师脚下忽然各腾起一朵白云,倏地腾空而起,向着南方而去,几个呼吸就不见了踪影。
杜氏还跪在地上,喜极而泣,“仙师真是慈悲心肠!我乖宝真有福气啊!”那几个衙役也连声附和。
林自在却不这么认为,恐怕那李仙师平时就是个没人缘的,就冲他不由分说就要搜魂来看,也不是个良善之人,大概他两个同门也觉得是他作恶在先,才送她三颗丹药,了此因果吧。
杜氏从地上起来,对着衙役屈膝行礼,“多谢陶都头!”
“哎哎哎,谢我什么,我可啥都没做。”陶都头连连摆手。
“那也要谢。”杜氏抹了一把眼泪,可不是谁都敢在仙师面前替人说话的。
陶午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又凑到林自在跟前,“阿蘅,你这是干打雷不下雨啊!”
林自在早分析出来,定是自己意念探索这个星球时,被路过的李仙师察觉,直接找到了家门上。
李仙师能察觉,别的仙师也一定能察觉,就是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找上门来,反正她是不敢轻易使用意念了。
她还担心那两个仙师会偷偷回来,听他们聊天。
于是模仿赵蘅的语气,没好气地说:“我都病十天了,滴水未进,哪来的泪水?”
杜氏不好意思,自己这边感谢陶都头,女儿却这样跟陶午说话,就假意喝斥道:“阿蘅,阿午从小就对你最好,你不可无礼。”
陶午被林自在一斥,却笑了起来,“杜家婶婶,阿蘅怎么对我我都不生气,我这就回家,让我娘给她杀只母鸡炖了!”说完一溜烟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