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年初冬的第一场雪,在十月下旬无声无息落下,清早起床的林自在,推门看到就白茫茫的世界。
下雨容易让人忧愁,但下雪多半让人开心。
地上的雪积了七八公分厚,林自在想堆个雪人,于是转身回小屋找手套,她轻声喊:“下雪了!起来堆雪人了!”
“啊?”陈招娣一个激灵先跳起来,掀开窗口的帘子朝外看了一眼,欢呼一声,把压在被子上的棉袄棉裤拽过来,往日总是需要鼓足勇气才能穿进去的冰凉的棉裤,今天一下就蹬进去了,嘴上不停催促,“一诺快快快!起来堆雪人了!我这是第一次看到雪呢!”
又去推刘文静,刘文静拢了拢被子,“不去,我要睡觉。”
林自在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小雪人,她有些年头没玩过雪了,主要是年岁大了以后,孩子们都不让她在雪天出去了,怕她感冒,怕她滑倒。
——人一老,连吃什么玩什么的自由都没有。
初雪软绵绵的,松散地落在地上,一脚踩上去,就落下一个脚印,连点声音都没有。林自在将意念升空,俯瞰白茫茫大地,山川房屋皆白,蜿蜒的黑龙江水缓缓东流,真正一幅绝美山水画。
林自在心神愉悦,忍不住将双峰山顶树梢的积雪收了许多到空间,就那么悬在空中,一簇簇,一堆堆,像云朵一般。
她到今天,才算真正重拾了一丝重生的喜悦。
陈招娣、庄一诺以及男知青胡玉民和周久儒,已经在门前路上玩疯了,他们一会儿在地上打个滚儿,一会儿在地上躺一躺,一会儿又在地上写一行行字,陈招娣还悄悄把雪团塞到了周久儒的脖领子里,惹得社恐少年罕见地嗷了一嗓子。
几个北方知青也出来,倚门抄手看雪,不,他们分明是在看南方人。
张春梅笑着说:“你看你看,那没见识的样儿!”
罗向阳也笑,:“原来看他们玩儿雪,比打雪仗有意思多了!”
大家都哈哈地笑,陈招娣知道自己这些人被取笑了,撅着嘴,团起一个雪团朝张春梅丢过来,正打在她的棉袄上,“不许笑!”
张春梅眼睛一瞪,哟吼一声,“小陈儿你胆儿肥了?”
说完蹲下身,快速团了两个大雪团,高高在身后举过头顶,吓得陈招娣哇哇大叫,四处躲避,都跑出十米远了,仍然被张春梅一个远投,准确击中后心,她尖叫一声,仿佛真的中了一颗子弹。
没被打中时最紧张,挨了一下,发觉也就那么回事,陈招娣得得瑟瑟地又回来撩张春梅。
“嘿你个小上海!”张春梅回身大手一挥,“上啊老乡们!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打雪仗!”
“好嘞!”北方知青们被激发豪情战意,纷纷下场加入战团,林自在也从院子里冲出来,一时间半天空里雪球乱飞,最初还分个南北阵营,打到酣畅处,除了自己全是敌人,哪还管什么南北男女,眼前是谁就打谁,若是有人不小心滑倒,那对不起,你就是全民公敌了,大家会一起扑将上去,攒球击之,撮雪埋之。
久违的欢快的笑声,响彻云霄,撞击到对岸的山脉和北面的双峰山上,反弹回来,久久不息,五公里外的双峰山上一群狍子撒腿隐入林中,早起无处觅食的麻雀们也四处乱飞。
袁婶扫完自家院子里的雪,又把门前的路扫了出来,听到不远处知青们的笑声,拄着大扫帚笑,“还都是孩子啊。”
***
雪后黄家明跟着郭大爷进山打猎了,林自在想跟着去,黄家明说郭大爷从来不带女的进山,只得作罢。
陈招娣问:“黄哥,咱啥时候去拉柴火啊?”
黄家明乐了,“从江上往北走,路程最近,所以得等江面封实了再去。”
“那得等多久啊?”
“哈哈,你别盼着上山拉柴,那可是个辛苦活儿。”黄家明带了几个窝头就出门了。
回来时,已经七八点钟,黄家明在杖子边上低声喊:“孟繁西!”声音隐含兴奋。
孟繁西应声出去。
黄家明压低声音,“郭大爷悄悄分我半只野兔,回来时天黑,没人看到,咱们两院偷偷炖了吧,加点土豆,你会不会炖!”
林自在来了精神,“会!必须会!”
说炖就炖,好吃的怎么让它能过夜?
漆黑的夜晚,女知青院的烟囱悄悄冒起了炊烟,偏厦里逐渐弥漫了肉香,锅台四周围着八九个女知青,垂涎欲滴,“哎妈呀,咋还没好啊,馋死人了!”
“这味儿也太正了,比我妈做的还香呢!”
林自在主灶,她悄悄从空间偷渡出小半只春城时买的兔子,混入其中,又使出几十年厨艺功力,将一锅兔肉土豆炖得香辣可口,嗅之勾魂。男知青那边也时不时有人到杖子边溜达,不敢大声说话,又不好意思过来女知青这边,就在若有似无的香味中,痛苦地煎熬等待着。
在陈静怡那一辈子,大多是周逢春做饭,她极少动手。但做饭这件事,就跟骑自行车一样,学会了,就是会了。
兔肉少,她就多加了两个大土豆,又扔锅里两个干辣椒,大铁锅边也啪啪啪贴了一圈玉米饼子,饼子下边沿浸染了汤汁,上面又被铁锅烙出了黄嘎巴,一揭开锅盖,玉米饼的香气,一时竟有盖过兔肉的趋势。
女知青人人手握筷子,端着空碗,使劲吸着香气,围着大灶,只等开饭。
林自在让陈招娣去隔壁拿个饭盆,这样给他们端过去后,吃完就不用还盆了。
陈招娣不愿意去,撅嘴,“为什么又是我?”
“因为你最小!”
“那把我的盆子给他们用吧!”陈招娣很大方。
“呵!”张春梅制止说:“你可别!都说你们上海知青干净利索,谁能理解啊,就那一个盆,洗脸是它,洗脚是它,洗衣服也是它,就连发面拌凉菜,也还是它!你猜用你盆装了菜过去,他们还会不会吃!”
陈招娣这段时间,胆子的确大了,人也活泼起来,自己笑得比所有人都厉害,使劲点头。又反击说:“别嫌弃阿拉上海宁,你们东北不脏!棉袄领子袖口都磨亮了,也不洗!”
“大冬天的谁能没事儿就拆棉袄啊,磨亮了也得穿啊!”
“阿拉都用假领子,脏了拆下洗洗。”
“哎哎,拿盆去啊!都不想吃是不是!”
“去去去!”
一锅兔肉土豆,一分为二,男知青的稍多一些,他们的饭量大一些,肉也是黄家明的。
女知青们围坐在小屋南炕的小桌边,大口吃着软烂入味的兔肉、沙面的浸满鲜辣肉汤的土豆,大呼幸福,热泪盈眶。
男知青那边,也在大口吃肉,没有酒杯,还倒了一茶缸北大荒白酒,大家你一口我一口的轮番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