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佣人都不敢去扶刀老太太,也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眼色,一转眼一个个又退了出去。
林自在心里叹气,“老夫人,还是快起来吧,不说跑警报,只说您老中风才愈,若是您情绪激动导致二次中风,啧,恐怕大罗神仙来了,您也免不了口眼歪斜,嘴角流涎,半身不遂,二便失禁......”
不待林自在说完,刀老太太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拍拍屁股坐回椅子,“你就吓唬我吧!”
“老夫人的请求,请恕我无法遵从,您还是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吧。”林自在站起来,伸手让道,“老夫人,我真的要去跑警报去了,毕竟联大和文林街一片,一向是倭机重点照顾的地带,上次,我们的宿舍就被炸塌大半,几个心存侥幸的学生,被埋废墟,死了好几个。”
刀老太太屁股被烫一般,腾地站起来,朝门外走去,恨恨地嘀咕,“你就吓唬我吧!吓唬老太太,要挨雷劈!”
到了宿舍门口,看着走廊里堆满生活用品,就觉得堵心,拍着门框大喊,“都死哪儿去了!来人哪!”
佣人呼啦一下都跑过来扶她,正好街上有个骑着自行车的警察一边挥舞旗子一边大喊:“警报警报,快跑警报!”
几人慌了,动作更快。
林自在忍不住抹了一把汗,和邱鹿鸣都背上各自的书包,一起好生将老太太送出教师公寓。
刚到街上,就听有人喊了声“奶奶!”,只见刀玉兰小跑过来,“奶奶,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快回家,警报来了!”
她的身后不远,就是一脸复杂表情的刀齐风,他整个人瘦了不少,站在寒风里的汽车边,有些萧索的感觉。
“哎呀,老四你咋出来了?”刀老太太不理刀玉兰,反而冲着孙子而去,口中喋喋不休,“你吃东西了吗,啊?吃没吃?快快,快跟奶奶回家,让他们给你炖大肉,送到防空洞里,奶奶陪你吃哈。”
见刀齐风不动,眼睛看着林自在的方向,老太太就嗐了一声,“放心吧,我没咋地她啊!”
老太太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忍住了。
林自在冲几人微微点头,跟着陆续出来的老师们一起朝城外走去。
刀玉兰从身后赶上来,“陈静怡,你行,你真行,我奶奶亲自出马你都敢不给面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还瞧不起我哥!”
林自在仔细看路,“刀玉兰,你也很行,自从段公子去了米国,你就把自己蜕变成了一个泼妇,不知段公子若是某日突然归来,正巧撞见你跟我撒泼,会是什么表情。”
“你!”
“刀玉兰,爱而不得,本来就很正常,你又不是太阳,吸引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就算你是太阳,太阳系以外......算了,你也不懂。总之失恋不是什么大事,这都几年了?你怎么这么差劲,至今还没走出去,回头林学姐会笑掉牙的。”
“你!”
“别你你你的了,说不定今天就有飞机来,快回防空洞里去吧!”
“你!”刀玉兰一跺脚,转身跑了。
邱鹿鸣拊掌哈哈大笑,清脆的笑声传了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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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童年治愈一生,糟糕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
无论是林自在还是大长公主,童年都不完美。
所以总体来说,林自在一直不是个很自信很乐观的女孩,她很羡慕刀玉兰那种被父兄呵护的恣意张扬,她的生活中,始终缺少一个强大的男性后盾作为底气,她胆小得连离开滨城都需要做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
今天跑警报的时候,林自在没有学习外语,也没有冥想,她靠着一棵树,静静地想,她能想起一岁左右的生活细节,也能想起大长公主幼时的事情,却对陈静怡的事情只记得个大概,愈发肯定,大长公主是自己的前世,但如今这辈子却不是她的人生,大概率她在替林秀娥受罪。
邱鹿鸣坐在一边,一直默默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她也懒得去管了。
中午吃了点东西,林自在还是拿起德文书,先生的任务总要完成,谁的人生已经不重要,木已成舟,总要好好的活下去。
警报结束,下午林自在依然去陈先生家,协助他工作。
这段时间,她不好意思占用陈先生的休息时间练习对话,就去一个德国人开的牙科诊所,找牙医聊天,这几天,那毛茸茸的牙医,大概以为林自在爱上了他,总是一时喜一时忧的,害得她再不敢去了。
林自在大学的二外是韩语,此时被她拿来跟倭语结合,比较着学习,效果更是显着。倭语口语是和陈夫人练习的,陈家的小女儿在一旁听了一会儿,竟也能学上几句,林自在竖起拇指,夸赞她聪明,陈夫人满面自豪骄傲,“我们全家,就是我最笨了。”
“女儿大多智商都随父亲......”说到这里林自在意识到有些不妥,连忙找补,“三个女孩都长得像您,特别漂亮!”
陈夫人也不计较,她一直想给陈家生个男孩,谁知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她结婚时都二十九岁了,加上心脏一直不大好,生大女儿时险些丧命,坚持生到第三个,陈先生就说什么也不许她再生了。
“我本来十分渴望有个儿子,听你这样说,还是没生出来的好,否则智商像了我,倒没意思。”陈夫人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林自在讪讪地笑,本来挺伶俐的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陈先生家出来,就见刀齐风默默站在汽车边,看起来正在等她。
她其实不喜欢这样性格的人,动辄沉默地看着人。
她还是喜欢充满活力的,勇敢的,无畏的、自律的男孩,不,男人。
“密斯陈,我请你喝杯咖啡,可以吗?”刀齐风走过来,指了指前面五十米远的咖啡馆。“我有话跟你说。”
林自在看看路人望过来的好奇眼神,点点头,跟着他朝咖啡馆走去。
小小的咖啡馆装修并不奢华,大概是防备着空袭吧,只有四张桌子,铺着红格子桌布,冬日夕阳照在桌布一角,慢慢朝前爬着,林自在坐在那点子阳光里,听刀齐风点了两杯咖啡。
时下极少有人爱喝黑咖啡,都是加糖。
刀齐风看她什么都不加,端起就直接啜了一口,还以为她没喝过咖啡,不懂得规矩,就等着她皱眉叫苦,却见她美美地闭上眼睛,还轻轻摇摇头,一付很享受的样子。
于是他也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小口。
——又苦又酸,差点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