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联大又多了一批新生。
这批学生的学号是以L开头的,而之前的学生,来自北大的以p开头,清大的以t开头,南大的以N开头。
之前空着的两间女生宿舍,这会儿终于都住进了学生。
学生们也终于得到了国民政府的生活补助,每人每月十块钱
这半年,物价涨了不少,十块钱,对于富有的学生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对那些和家里断了联系的学生来说,却很能解决大问题。
牙粉、肥皂、卫生纸、笔记本、墨水......哪里不需要钱啊!
发了钱,邱鹿鸣就把林自在的给要了去,说是她太能花钱了,要帮她管着点。
林自在知道自己十块的和邱鹿鸣的三十块混到一起,她只会占便宜,绝不会吃亏,这是邱鹿鸣对她好的一种方式。
当晚,她打坐完毕,躺下睡觉,听见下铺传来邱鹿鸣遗憾的梦呓,“唉,我的银子啊......”
林自在忍不住笑了,宋朝官员的饷银是很高的,邱鹿鸣做了多年女官,攒了不少银子,她还送给邱鹿鸣一个小庄子做嫁妆,还有许多首饰,那些银钱放到如今,她的生活会比刀玉兰还自在,也难怪这丫头做梦都要念叨了。
周日休息,林自在和邱鹿鸣两人结伴去上街。
正义路及其旁出的几条街,最是热闹,两人兴高采烈地逛着,让林自在想起前世与邱鹿鸣扮作男子去州桥夜市吃东西的时光,唉,现在兜里的钱还是太少,两人只是吃了一碗鸡肉馄饨,就不敢再买了。
南屏大戏院门前有大幅画着美国片子的海报,摩登女郎烫着头发,穿着高跟鞋,一手拎着布灵布灵的手包,一手挽着西装革履的男人,目不斜视地走进去电影院去,邱鹿鸣见了,忍不住轻啐一口,“不知廉耻!”
林自在笑得不行,她顺手也挽着邱鹿鸣的胳膊,嗲声嗲气说:“鹿鸣,人家也要看电影!”
邱鹿鸣傻愣了几秒,侧头看她,眼中充满诧异,忽然身上打了个哆嗦,指着前面的书店说:“走走走,你不是老说要买书看!”
林自在笑眯眯被她拉去书店,她觉得如今的邱鹿鸣,比邱女官谨慎,也更可爱一些。上一世的邱鹿鸣,永远觉得官家亏待她的大长公主,永远觉得驸马负了她的大长公主,总是奋不顾身地与驸马的小妾们打作一团,毋庸置疑,邱鹿鸣是肯为大长公主去死的,她的忠心近乎吴先生课上所讲的“士”。
书店门前有个汉子提着一个篓子在卖蛇,蛇头从微微敞开的篓口刚刚探出,就被那汉子一把抓住七寸,大声吆喝叫卖起来。
林自在脑中飞速闪过林秀娥的认知:见到蛇退行者,会得到过命挚友或忠心奴仆。
她想起刚重生那几天,在树上睡到天亮就见到一条蛇卡在藤蔓中,最后退着下了树。又看看邱鹿鸣,这辈子,她依然不会把鹿鸣当作奴仆的。
两人拉着手走进书店,林自在情不自禁轻赞了一声,这间书店居然是开放式的,顾客可以自行取下书籍翻看,几个穿着长衫或衬衫的年轻人,一看就是学生,正靠着书架捧着书埋头读着,书店老板戴着一副圆眼镜,老神在在坐在书店一角,一句催促的话也没有。
林自在也抽了一本《京华烟云》看了一会儿,看看价格就放了回去,邱鹿鸣见了就要给她买下,她连忙阻止,开什么玩笑,她早年已经读过,刚才只不过好奇罢了。
邱鹿鸣还是要买,林自在忙在她耳边悄悄说:“我看书快,等下次来再接着读。省下钱买钢笔水多好。”
邱鹿鸣看着林自在,眼圈又红了。
林自在简直生出罪恶感来,不敢再逗她,走过去问老板,有没有墨水和笔记本卖。
“书店是书店,文具店是文具店,谁也不抢谁的生意。”老板伸手朝着旁边一指,“往东走,过了金马牌坊,有个文杰文具店,里面应有尽有,两位同学去那里吧!”
林自在道了谢, 两人出了书店往东走,找到文杰文具店,买了一瓶蓝色钢笔水,邱鹿鸣又去针线铺子买了些做鞋子的纳底线,林自在劝她不要做鞋了,鞋子够穿了,也太费眼睛费手指。邱鹿鸣却说她前日见到一个化学系教授穿着“空前绝后”的鞋子,走路发出踢里秃噜的声音,有失文雅,就决定给这位不知姓名的教授也做一双鞋子。
“什么空前绝后?”
“就是前头露脚趾头,后面露脚后跟,已经完全不跟脚了。”邱鹿鸣想想又说,“我,我父亲也是教授,他现在有人照顾,有人给做鞋子,我就把孝敬父亲的心思拿出来一部分,送给学校的先生们吧。”
邱鹿鸣根本都不知道这辈子的父亲长什么样,她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想说服林自在,也给自己的行为找个合理借口。
林自在便没再劝她,她知道邱鹿鸣对君师的尊重是发自肺腑根深蒂固的,她如今尊重学校里的每一位先生,如同从前尊重为她授业的罗女官。
“那你做吧,给老师做鞋子,不会有人说闲话的,况且咱们所有女同学中,会做鞋子的不超过三个人吧。只是你不要耽误了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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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自在一直觉得自己比邱鹿鸣懂得多,但不得不承认,她确确实实不如邱鹿鸣能赚钱。
比如,邱鹿鸣帮文林街的两个居民治好了痢疾,人家就各给了她两块钱,时不时的还有同学也来找她治些小毛病;她花费几天时间,做了一堆香囊,香味十分好闻,拿到集上卖,几次下来,也赚了十几块钱;更甚至她用柳枝、芹菜叶、板蓝根等植物染了棉布,做成适合搭配劳动布裤子的衬衫来卖,深得女生们的喜欢,这样就又赚了几十块钱。
林自在呢,她只是通过她着名的课堂笔记,又换了几十根胡萝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