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又道。
“田兄,咱们学武之人,一生都在刀尖上讨生活,虽然武艺高强的占便宜,但归根结底,终究是在碰运气,你说是不是?”
说着,他又干了一碗酒,道。
“遇到武功差不多的对手,生死存亡,便讲运道了。别说这小尼姑瘦得小鸡也似的,提起来没三两重,就算真是天仙下凡,我令狐冲正眼也不瞧她。一个人毕竟性命要紧,重色轻友固然不对,重色轻生,那更是大傻瓜一个。这小尼姑啊,万万碰她不得。”
田伯光笑道。
“令狐兄,我只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子,怎么一提到尼姑,便偏有这许多忌讳?”
令狐冲道。
“嘿,我一生见了尼姑之后,倒的霉实在太多,可不由得我不信。你想,昨天晚上我还是好端端的,连这小尼姑的面也没见到,只不过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就给你在身上砍了三刀,险些儿丧了性命。这不算倒霉,什么才是倒霉?”
田伯光哈哈大笑,道。
“这倒说得是。”
令狐冲道。
“田兄,我不跟尼姑说话,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喝酒便喝个痛快,你叫这小尼姑滚蛋罢!我良言劝你,你只消碰她一碰,你就交上了华盖运,以后在江湖上到处都碰钉子,除非你自己出家去做和尚,这‘天下三毒’,你怎么不远而避之?”
田伯光问道。
“什么是‘天下三毒’?”
令狐冲脸上现出诧异之色,说道。
“田兄多在江湖上行走,见识广博,怎么连天下三毒都不知道?常言道得好,‘尼姑砒霜金线蛇,有胆无胆莫碰他!’这尼姑是一毒,砒霜又是一毒,金线蛇又是一毒。天下三毒之中,又以尼姑居首。咱们五岳剑派中的男弟子们,那是常常挂在口上说的。”
见田伯光不信,令狐冲又说。
“田兄,你虽轻功独步天下,但要是交上了倒霉的华盖运,轻功再高,也逃不了。”
田伯光一时好似拿不定主意,向小尼姑瞧了两眼,摇摇头说道。
“我田伯光独往独来,横行天下,哪里能顾忌得这么多?这小尼姑嘛,反正咱们见也见到了,且让她在这里陪着便是。”
就在这时。
邻桌上有个青年男子突然拔出长剑,抢到田伯光面前,喝道。
“你……你就是田伯光吗?”
田伯光道。
“怎样?”
那年轻人道。
“杀了你这淫贼!武林中人人都要杀你而甘心,你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挺剑向田伯光刺去。
看他剑招,用的是泰山派的剑法。
田伯光身子一晃,手中已多了一柄单刀,笑道。
“坐下,坐下,喝酒,喝酒!”
将单刀还入刀鞘。
那位泰山派的弟子,却不知如何胸口已中了他一刀,鲜血直冒,他眼睛瞪着田伯光,身子摇晃了几下,倒向楼板。
就在此时。
与那泰山弟子同桌的一位道人长者,忽的纵身抢到田伯光面前,连声猛喝,出剑疾攻,剑招十分了得。
但田伯光仍不站起身,坐在椅中,拔刀招架。
这位道人攻了二三十剑,田伯光挡了二三十招,一直坐着,没站起身来。
这时候,令狐冲便拔剑向田伯光疾刺。
田伯光回刀挡开,站起身来。
“令狐兄,我当你是朋友,你出兵刃攻我,我如仍然坐着不动,那就是瞧你不起。我武功虽比你高,心中却敬你为人,因此不论胜败,都须起身招架。对付这牛……牛鼻……却又不同。”
令狐冲哼了一声,道。
“承你青眼,令狐冲脸上贴金。”
嗤嗤嗤!
剑光闪烁,向他连攻三剑。
这三剑去势凌厉得很,剑光将田伯光的上盘尽数笼罩住了!
这是岳不群的得意之作,叫‘太岳三青峰’。
第二剑比第一剑的劲道狠,第三剑又胜过了第二剑。
田伯光接一招,退一步,连退三步,喝彩道。
“好剑法!”
转头向那道人说道。
“牛鼻子,你为什么不上来夹攻?”
令狐冲一出剑,那道人便即退开,站在一旁。
那道人冷冷的道。
“我是泰山派的正人君子,岂肯与淫邪之人联手?”
小尼姑忍不住了,说道。
“你莫冤枉了这位令狐师兄,他是好人!”
那道人冷笑道。
“他是好人?嘿嘿,他是和田伯光同流合污的大大好人!”
突然之间,那道人‘啊’的一声大叫,双手按住了胸口,脸上神色十分古怪。
田伯光还刀入鞘,说道。
“坐下,坐下!喝酒,喝酒。”
那道人双手指缝中不绝的渗出鲜血,也不知田伯光使了什么奇妙的刀法,全没见到他伸臂挥手,那道人胸口已然中刀,这一刀当真快极。
小尼姑吓得直叫道。
“别……别杀他!”
田伯光笑道。
“小美人说不杀,我就不杀!”
那道人按住胸口,冲下了楼梯。
令狐冲起身想追下去相救。
田伯光拉住他,说道。
“令狐兄,这牛鼻子骄傲得紧,宁死不会要你相帮,又何苦自讨没趣?”
令狐冲苦笑着摇摇头,一连喝了两碗酒。
田伯光说道。
“这牛鼻子武功不错,我这一刀砍得不算慢,他居然能及时缩了三寸,这一刀竟砍他不死。泰山派的玩艺倒真还有两下子!”
“令狐兄,这牛鼻子不死,今后你的麻烦可就多了。刚才我存心要杀了他,免你后患,可惜这一刀砍他不死。”
令狐冲笑道。
“我一生之中,麻烦天天都有,管他娘的,喝酒,喝酒。田兄,你这一刀如果砍向我胸口,我武功不及天松师伯,那便避不了。”
田伯光笑道。
“刚才我出刀之时,确是手下留了情,那是报答你昨晚在山洞中不杀我的情谊。”
小尼姑听了好生奇怪。
如此说来,昨晚山洞中两人相斗,倒还是令狐大哥占了上风,饶了他性命。
令狐冲道。
“昨晚山洞之中,在下已尽全力,艺不如人,如何敢说剑下留情?”
田伯光哈哈一笑,说道。
“当时你和这小尼姑躲在山洞之中,这小尼姑发出声息,被我查觉,可是你却屏住呼吸,我万万料不到另外有人窥伺在侧。我拉住了这小尼姑,立时便要破了她的清规戒律。你只消等得片刻,待我魂飞天外、心无旁骛之时,一剑刺出,定可取了我的性命。”
“令狐兄,你又不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其间的轻重关节,岂有不知?我知你是堂堂丈夫,不愿施此暗算,因此那一剑嘛,嘿嘿,只是在我肩头轻轻这么一刺。”
令狐冲道。
“我如多待得片刻,这小尼姑岂非受了你的污辱?我跟你说,我虽然见了尼姑便生气,但恒山派总是五岳剑派之一。你欺到我们头上来,那可容你不得。”
田伯光笑道。
“话是如此,然而你这一剑若再向前送得三四寸,我一条胳臂就此废了,干么你这一剑刺中我后,却又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