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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嬷嬷好似沉入梦魇之中,仿若当年在萧家种种,是难以言喻深深梦魇。

是了,是了,谁又能想得到,好似萧英那般沉稳而可靠的男子,居然是恶魔呢。

秦嬷嬷嗓音如枯木,竟似有些沙哑:“先是春燕,那小妮子是个小辣椒,在元家就是个小泼皮。要不是她泼,老夫人还不会让她一并嫁过来。可老夫人错了,她以为自个儿心肝儿肉对付的别的女子,又怎么会想得到,自己女儿要应付的是禽兽不如的丈夫呢。春燕她就好似一只小燕子,吱吱喳喳的,闹得厉害。可那一天,萧英抓住了春燕的头发,拖在地上就是一顿打,打得她眼睛里出了血,瞪着眼睛就这样子死了。小姐被他吓得呆住了,惊得说不出话儿来。萧英那个禽兽,就摸着小姐的脸,说都是这丫鬟不好,这般粗俗,将夫人都教坏了。”

“然后就是淑妮,淑妮这丫头性儿柔顺,逆来顺受,又天生妩媚。老夫人原本打算,就算侯爷要纳妾,也可挑这等面团儿性子又妩媚的。她胆子小,处处奉承,刻意柔顺。回到家里,求着哥哥嫂嫂将她赎出去,家里也没这个银子,更没这个胆子。她胆子小,可不敢在外边吱吱喳喳说出内情,就算是家里人,那也是含糊其辞。后来淑妮又哭着求萧夫人,只盼望萧英这个亲娘能为她做主。可萧夫人哪里管得住这个恶魔一般的儿子。还不是,还不是就这样子死了。最后是莺哥儿,那孩子岁数小,小姐喜欢她,很疼她的。小姐原本盼望,送莺哥儿出府,可是侯爷不让。他瞧上莺哥儿了,因为莺哥儿年纪很小,身子很纤弱,还是个,还是个小孩子。咱们家姑娘,那也没法子,保不住莺哥儿。”

她说到了这儿,泪水一滴滴的滴落下来。

这样子过去好几年了,可那时候的惧意,还是一点儿一点的,拢在了当时经历过的人心头。

元月砂冷笑:“原来萧英不纳妾,是这么个不纳妾的法子。”

秦嬷嬷轻叹:“莺哥儿那样子岁数,抬做妾室,谁都会觉得不对,脸上哪里还有光彩。”

元月砂目光流转,轻轻的瞧着秦嬷嬷了,眼神渐渐流转了深邃。

她眼中浮起了盈盈的光彩,嗓音好似从天边吹入了秦嬷嬷的耳中:“那元秋娘,是怎么死的,你应该知道的。”

秦嬷嬷说了这么多,可是听到了这儿,还是不觉打了个激灵,言语也不觉停顿了,容色微微恍惚。

贞敏公主迎亲的队伍渐渐的近了,那些吹吹打打,丝竹之声已然渐渐喧哗闹腾,百姓一阵又一阵的沸腾之声,闹得沸沸扬扬。这样子的喧哗吵闹的声音,连这茶楼雅室也被搅得不得安宁。

秦嬷嬷听得发痴,如今萧英又娶新人了,而这新妇还更加尊贵,更加美丽,是龙胤最娇美的贞敏公主。

她眼前却也是浮起了元秋娘死去的样儿,白惨惨的脸蛋,没见有血色,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脸颊上满是惶恐。

就算这样子闹腾喧哗,却似搅不乱元月砂冷冷清清的嗓音:“元老夫人应当是知晓的,是不是?元秋娘是萧英逼死的,是不是。”

秦嬷嬷好似一团软泥一样软倒在地,她好似没有力气了,又有些愤怒:“是,当然是,若不是萧英,她那样子年纪,怎么会那么年轻就死了?新婚之夜就折腾得一帕子血,怀孕时候都憋不住要,生下来肃哥儿,还没出月子又找上秋娘。她生盈姐儿隔了几年,肚子怀上了,又被亲爹睡没了,流了好几次。可每次流了,又折腾着怀上。生了女儿后,姑娘身子就被掏得差不多了。呵呵,便是喂了参汤,喝了补药,能有什么用?这身子还不是耗得空荡荡。她自己倒想去死,不肯活着。”

她说到了这儿,终于憋不住放声大哭。

“她快死时候,让我给她换了一身衣衫。她说想见见娘亲,想要打扮整齐些,不让老夫人伤心。我,我不知道姑爷为何要折腾她,明明小姐都病成那样子。那身上,到处都是伤。我才换了衣衫,老夫人就来了。秋娘说了几句宽慰亲娘的话儿,强颜欢笑,也就这样子死了。我那时候,捏着换下来的衣衫没得机会扔了,便是偷偷藏在了柜子里面。后来想要扔了,可不知怎么的,又觉得扔了不好。这衣衫,我,我这次来,也是带着的。”

元月砂示意,湘染解了包裹,将里面的衣衫掏了出来。

那是一件旧衣了,原本雪白的绸子已然是发黄,血迹也是变成了一团团漆黑。这衣衫颇多破损,上面血迹斑斑,染得整件衣衫到处都是。

元月砂将这件衣轻轻的摊放在了桌子上,手指轻拂,触目惊心。

这是几年前的旧衣,可这上面,却仍好似散发出一股子浓稠的血腥气息。

元月砂轻轻的走到了窗前,卷起了丝竹帘子,瞧见了这十里红妆,看到了贞敏公主的花轿。她耳里都是喧哗的人声,闹得元月砂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轿子里的龙胤小公主,轻丝珠帘下面,绝美容貌染上了一缕红晕,美得惊心动魄。

不知道怎么了,贞敏公主内心却不自禁的浮起了一缕不安。

她手指不觉缓缓搅紧了手中的喜帕,喜帕上刺绣十分精致,点缀了一颗颗的珍珠。

贞敏公主也忍不住在想,也难怪自己会不安。

她让父皇丢脸,失去了往日的宠爱,又得罪了皇兄,百里聂以后都不会理睬她了。从小到大自个儿都为讨娘亲喜欢,处处柔顺,甚至亲手做羹汤,为静贵妃做尽了算计别人栽赃陷害之事。可为了萧英,她第一次忤逆了静贵妃,娘亲变得不是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人。更不必提,她舍弃了公主的骄傲,明明知晓萧英和元月砂有婚约,却一意孤行的爱着这个男人。萧英说了不爱元月砂,她就可以无视元月砂的哀求,无视种种道德礼数,丢掉了作为一个高贵女子的尊严,对一切恳求视若不见。

她背叛了整个世界,只为了和萧英在一起。

故而内心不安,也是在所难免了。

贞敏公主睫毛透出了泪水,晶莹而透亮,好似清晨的露珠,明润得紧。然后这颗泪水珠子却也是轻轻的从贞敏公主脸颊之上滑落,落在了贞敏公主轻轻发抖的手背上。

她鼻子酸酸的轻轻的抽了一口气,心尖尖忍不住想着,可是她不后悔。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她太想爱了。

从小到大,就算她是天底下最尊贵最美丽的公主,可是偏偏都没有人将她看成最重要的,她永远屈于别的事情后面。

她就要一个人,对她全心全意,将她瞧得比世上任何东西都重要。

就算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于世不容,辜负了许许多多的人,她也甘之若饴,肯舍弃一切。

贞敏公主也不敢再哭了,生怕哭花了妆容,那就不会好看了。

她忽而轻轻的将手掌合在了胸前,内心在默默祈祷,祈祷自己能够幸福。

只盼望,上天给予自己这个福分。

她想起了萧英面容,这万般酸楚之中却顿时蕴含了几许的甜蜜。

自个儿披荆斩棘,而爱情却是荆棘之中的明珠,她伸手握住了那颗明珠,却任由自个儿手臂被刺得鲜血淋漓。

自己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的,贞敏公主心里面不觉默默念叨。

她不知道,此刻离她不远处,在街边的某处茶楼雅间,那一张桌子上,铺的是一件血迹斑斑的衣衫。是几年前,萧英之前妻子临死前身躯上褪下来的。

那楼上还有个老妇,是当年服侍元秋娘的秦嬷嬷,那老妇如今干哑不忿:“那畜生什么事情都没有,又娶高贵的妻子了。哼,什么公主,眼珠子都瞎了,瞎了!有的是苦头吃,还不是送去给那畜生折腾!”

这厢娶新妇,秦嬷嬷脸上满是浓浓不忿。

元月砂静静的瞧着那送亲的队伍,嗤笑:“这日日诅咒,可是不要只对着人家新妇,别忘了你家姑爷。”

那一片喧闹沸腾之中,元月砂耳朵尖,竟似听到什么人嘿嘿冷笑,那笑声若有若无,混杂在那一团喜气洋洋之中,竟似有些瘆人。

若不是元月砂耳朵尖,也许便是听不到这个声响。

她眼珠子轻轻一眯,这嗓音自然并非自个儿身边的人发出来的。

秦嬷嬷神色木然,脸上俱是讽刺之色。

这茶楼对面,是一处酒肆。

如今酒楼的客人,都赶着去瞧贞敏公主的热闹了,却仍然留下了一个客人没肯走。

那年轻的男子,拿起了酒壶,鲸饮猛灌,酒浆撒的到处都是,撒在了脸上,污了衣衫。

他咯咯的笑着,一双眸子流转了郁郁恨色,胡子几天没有刮了,脸上也是长了一圈。

瞧他如今这样子的模样,很难让人相信,他便是当初御武台上风姿飒爽的少年郎薛采青。

那个端方、沉稳,有些迂腐的少年,如今却将自己泡在了酒浆之中,肆意糟蹋。少年的一张脸蛋发白,一双眼睛里面布满了一根根的血丝,显得红彤彤的。

元月砂也听过薛采青的事情,这个薛家最乖顺的儿子,豫王曾经最瞧得起的驸马人选,在表妹死了后,便彻彻底底的,沦为了一个废人。

他也不去述职,整日饮酒为乐,荒唐度日,浑浑噩噩。据说薛家的长辈还将他抓起来,狠狠的打了几顿。可无论是父亲严厉的责罚,还是母亲凄苦的眼泪,似乎都泡不回这少年郎一颗已经死了的心。这样子一番闹腾,弄得薛家好生没脸。

宣德帝心中有愧,并无十分训斥,反而安抚薛家几句,又让人将薛采青的官位几许留着。

可饶是如此,别人都说,这个薛家的公子,如今已经是彻底的废了。

他的魂魄,仿佛伴随死去的越秋涵而去。那个怯生生的表妹极烈性的自尽,也是摧毁了这个少年郎的全部了。

元月砂漫不经心瞧着,这些都是与元月砂不相干的事情,她本也是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她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帘子,眸光轻柔,落在了秦嬷嬷身上,充满了安抚的味道:“这萧家做出了这样子的事情,这些年来,料来你的心里面,也是难以忘怀的。秦嬷嬷,你放心,我定会帮衬你,让萧家付出代价,你说好不好?”

秦嬷嬷却也是不觉打了个激灵,颤声说道:“县主,求你,求你饶了我好不好。”

她瞧着眼前美丽的昭华县主,知晓这小女娃儿有些本身,出身低微,可是短短时间却也是成为了龙胤的县主。

是了,这个小姑娘,必定是不满意萧英的退婚,觉得毁去了她的骄傲。她这样子折腾,处心积虑的,还不是打算将自己变为棋子,狠狠的报复萧英。

可是自己一介老妪,却不想死啊。

秦嬷嬷颤声说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统统和你说了。只是萧家,却也是招惹不得。那一天,我借口为秋娘祈福,到了尼姑庵。我知道,老夫人保下来我,也是要拷问我。可就算是元老夫人,她知晓了一切,也会怪罪我,饶不得我。我偷偷走了,回到了老家,有个远房侄儿心善,念着我曾经替他在老夫人跟前求过恩典,也时不时送些个衣食接济。我不过是苟延残喘,多活些日子。萧家如此势力,怎可招惹,那必定是会送了性命的呀。”

元月砂冷哼一声,纤细的足掌慢慢的踩上了秦嬷嬷地上的手掌,眼中闪动了嗜血的光彩,虽未用力却也是足以让秦嬷嬷胆战心惊。

而元月砂那乌黑的眉宇之间,却也是顿时不觉泛起了一缕幽润色泽:“萧英会杀了你,难道我不会,难道我这个县主便没有处置你的本事?”

她宛如凶狠的小兽,露出了锋锐的牙齿,恶狠狠的加以要挟,这足以让秦嬷嬷心惊胆颤。

秦嬷嬷丝毫也是不怀疑元月砂的话儿,眼前的女郎虽然只是一介女流,又身子纤弱,可就凭她有本事将自己找出来,并且胆敢挑衅萧英,已然展露出她不俗之处,更令人极为忌惮。

秦嬷嬷的一颗心儿,却也是不觉砰砰乱跳,惧意浓浓。

她不觉苦苦求饶:“县主,你如今一身荣华富贵,美玉一般的人物,又何苦跟他斗,和他争?那人渣猪狗不如,禽兽一般的人物,你没有嫁给他,还能有这般富贵,正是上天眷顾。县主已然是身如美玉,何苦将自己放在危墙之下,生生摔碎呢。就算,就算是退亲之辱,何不就忍了这一时之气。”

“他独得陛下宠爱,若是旁人和贞敏公主做出这样子丑事,只怕早就被陛下贬官流放了,怎么还能风风光光的将贞敏公主娶进门。别人都道,是因为陛下太疼爱贞敏公主了,所以顺了这件事情,圆了女儿面子。不是这样子的,不是这样啊!”

“想当年,睿王爷石诫身为异姓王,手握兵权,霸占东海,何等风光。彼时萧英出卖了睿王爷,惹得东海元气大伤,萧家重振玄甲军,以为牵制。就这样子,才将睿王爷风头生生打压下去了。正是因为这样儿,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却也是真正得陛下欢心。不但如此,陛下还需要他,倚重他。既然是这样子,陛下怎么会轻轻巧巧的动他?就算知晓了萧英这怪癖的性儿,几个女人,又算做什么。”

秦嬷嬷句句哀求,只盼望元月砂能打消这个念头。

元月砂冷冷说道:“料不着你一个老奴,居然也还知晓一些朝堂之事,居然还说得头头是道。”

她目光实在是过于凌厉了,让秦嬷嬷不自觉的躲闪,不敢与之相触。

秦嬷嬷口中答道:“这是老夫人因为秋娘的婚事,在我们这些下人面前多提了一嘴,我也便,便记着了。”

秦嬷嬷当然会记得,因为她本来就是作为陪房,和元秋娘一块儿嫁入萧家去的。

而元老夫人之所以摸得这般清楚,也是为了自个儿女儿。

元秋娘是元老夫人心肝儿肉,元老夫人自然也是要为元秋娘挑选最好的。

她觉得萧英有着实实在在的权柄,却不露山,不露水,暗中独得圣眷恩宠,性子沉稳,很压得住。

男人有实实在在的权柄,那么这个男人的妻子,自然也是有着实实在在的实惠。

可一切都是那样子的讽刺,元老夫人眼光很不错,萧英确实很得帝心。

可元老夫人眼光也很不好,这个萧家郎君,是一匹饿狼。而她一个元家的老妇,却并不能将萧英如何。

这凡此种种,因果孽报,是那样子的可笑,又是那样子的可悲。

在北静侯府的那几年,是秦嬷嬷此生最恐惧最害怕的日子,她早就被萧英吓破了胆子,又怎么敢去抵御这样子的恶魔?

在她瞧来,元月砂不过是个不知轻重的幼兽,凶狠撕咬,却并不知道敌人的强大。

元月砂这一瞬间,眼底流转了浓浓冷意。

她知道,萧英有地位,有身份,有兵权,还有宣德帝的宠爱。而自己不过是区区县主,别人都知道这个县主的实惠,是源于贞敏公主夺走夫君的补偿。

两项权衡,自然也是让人难以选择自己。

如若要秦嬷嬷屈服,则必须要让秦嬷嬷知晓,自己这个不打紧的县主,也可以比萧英更狠。

想到了这儿,元月砂眼底流转了几许的戾色,足尖轻轻用力,她听到了秦嬷嬷骨头咯咯的声音。可是内心之中,却也是无动于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缕明润的阳光,却也是轻轻的滑落在了元月砂的衣服角。

她瞧着外头日头正好,照着浓绿的梧桐树叶子。

元月砂内心之中,蓦然轻轻的浮起了一个声音。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苏姐姐的生辰也快到了吧。

这让元月砂如铁石一般的心肠,终于添了一缕淡淡的柔和,她不动声色的说道:“好了,将秦嬷嬷扶起来,送她离去吧。”

一边这般说着,元月砂轻轻的松开了自己的足掌。

秦嬷嬷不可置信,旋即心里面也是有些欢喜。

元月砂慢慢的回到了位置之上,她端起了茶杯,又轻轻的品尝了一口茶水,舌尖却也是顿时不觉泛起了缕缕的甘甜。

她一双眸子蕴含了浅浅的水色,平复了自己烦躁的心绪。

送走了秦嬷嬷,元月砂也是禁不住自我反省一二。

平心而论,自己确实是太过于焦躁了。刚才的自己,就好似一头暴躁的野兽,发泄内心的怒火。可是说到龙胤京城,需要却是脑子。

是了,自个儿实在是有些急躁了,而这些急躁之间,却也是泛起了几分不应该的味道。

便算秦嬷嬷肯顺从,区区一个老奴,又怎么能靠着她来扳倒萧英呢?

从前,自己并不知晓萧英的存在,所以没有针对这位北静侯,做出种种布置。

这样子突如其来,难免也是让元月砂有些个措手不及。

然而元月砂心里又忍不住想着,也许自己应该习惯这样子的措手不及。

毕竟层层帷幕剥开,方才是那污秽不堪的真相。

她还可以活很久,还有长长的一辈子可以用来报仇。就算身躯无法改变,她也可以抛开元二小姐的身份,再一次来到这龙胤京城。元月砂早就将自己献祭于复仇的恶魔了,便算此生此世,不得解脱,也是绝不会后悔。

贞敏公主送亲的队伍已然是远去了,也不知晓谁落下的一块红绸子,落在了街道之上。被那风一吹,却也是不觉轻飘飘的扬扬飞起来了。

那极闹腾的喧闹,也伴随着送亲队伍远去,而渐渐消散。

那些酒客,又回到了酒楼,让小二再打两角酒,津津乐道于贞敏公主出嫁的排场。

贞敏公主不愧是宣德帝疼惜的公主,身份尊贵,难怪如此的娇宠,能得到了这样子恩宠圣眷。以后只恐怕一辈子荣华富贵,都是享之不尽。

然而就在这时候,有人重重一拂,将桌子上的杯盘碗碟一股子脑的推在了地上,叮叮咚咚的响。

薛采青粗声粗气,十分凶狠说道:“什么公主,什么尊贵,她百里敏算个什么东西。她就是个贱货!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的贱人!贱人!”

他目光之中充满了凶狠,狠得好似一只野兽,好像下一刻就恨不得扑上去,咬住人的咽喉,吃掉人的血肉。

面对这样子的凶狠,没人胆敢反驳薛采青的话。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他是薛家公子,而在场这些人顿时也是不觉流转了了然之色。

原来如此,这满身醉醺醺酒气的疯子,几乎让人认不出来。

谁也不会跟个疯子辩驳,心中却也是忍不住想,原来京中那些传闻是真的。薛采青已然废了,沦为了彻彻底底的废物。

薛采青抓住了方才说话的酒客,扯住了他的衣衫,蓦然狠狠的扼住了对方咽喉,一下下的摇晃,让那人脑袋磕着桌子,磕得咚咚的响。

“她水性杨花,天生下贱,既已然是与萧英私通款曲,早就相好了,为什么不肯说一个字。她已经是不要脸的货色,为什么要故作委屈,好似薛家辜负了她一般。她害死了表妹,害死了阿涵。阿涵死得多不值得,阿涵究竟是为了什么死的呀。”

薛采青的力气很大,卡得那客人眼皮一翻,脸颊渐渐也是涨得通红,好似已经是喘不过气来了。旁人前来阻止,可是薛采青的手掌好似铁锢一样,竟似分也分不开。

眼见那客人喘不过气来,要被生生扼死,薛采青方才是松开了手,将人扔到了一边。

那人死里逃生,却也是怎么都不敢和薛采青计较,只急匆匆的会了钱钞,匆匆下楼了去。

其他的酒客也是纷纷离去,生怕招惹了什么麻烦。

薛采青却也是恍然未闻,举起了酒壶,又向着嘴里面灌酒。那酒只有小半喂到了肚子里面去,倒有大半洒在了薛采青自个儿的身子上。

元月砂瞧也懒得瞧薛采青,她才不会跟薛采青那样子懦弱,一开始不敢承认,难怪等到失去了心爱的人,只会在这里喝酒。

谁要是伤害了她内心在意的人,元月砂是不会轻轻饶了去的。

她瞧着明晃晃的阳光,这是夏日最后一抹暑热。

她记得每年秋风起,天气凉爽时候,就到了苏叶萱的生日。

北漠草原上的秋天,可是跟龙胤京城不一样,那里没有这么多房子。

到了凉气袭来时候,夏日里碧绿色的草原,就会慢慢的变成了金黄色,变成了漂亮的毯子,铺得到处都是。

蓝油油的天空,陪着金黄色的草原,是最美丽的景色,好似画卷儿一样的漂亮。

而苏叶萱的生日,就在这美好的季节。

元月砂打小就是别人捡来的,狼窝里面长大,别人要她杀人,她也乖乖巧巧的听话,也没觉得不对。

后来跟了苏叶萱了,她倒是老老实实起来,做个乖乖巧巧的孩子。

苏叶萱怜惜她孤弱,喜爱她乖巧,对她加意怜爱,倍加呵护。

这个海陵郡的小郡主,不过大她几岁,与其说像姐姐,不如说像母亲。

她将元月砂打扮漂亮,买新衣服,穿新鞋子,手把手教导她一笔一划的写字。

元月砂不知晓自己的生日,苏叶萱就将自己的生日分给了元月砂,说两个人算作同一天生日,做寿也一起过,相互送礼物。

海陵王妃是汉人,所以过生日那天,苏叶萱也做了面条,还煮了红鸡蛋。

她见元月砂喜爱习武,原本做了女装,却让元月砂偷偷撕了。苏叶萱也没法子,干脆让人打了一把精铁匕首给了元月砂,这也是让元月砂喜欢得紧。

而元月砂没有钱,那时候也不会赚钱,却察言观色,知晓苏叶萱不喜爱舞刀弄剑,更爱花儿粉儿,发钗首饰。试问哪个姑娘,不喜欢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呢。

元月砂用木头削了一枚发钗,充作礼物。苏叶萱也没嫌弃,喜滋滋的戴在了头发上,还说元月砂手很灵巧。

元月砂被夸奖得脸红彤彤的,说以后长大了,再送金的玉的发钗给苏叶萱戴。

然而如今,阳光透润着街道,树叶落下了阴凉。

这天地之间,却也是已经没有苏姐姐的身影了。

元月砂眼眶蓦然微微发酸,却渐渐浮起了冰冷的恨意。

那样子的恨意,如石头上的薄冰,

而此时此刻,送亲的队伍也是终于到了北静侯府。

等候的萧英亦然是一身红衣,衬托出身板儿十分英挺秀润。

萧英那一双眸子深处,却也是不觉浮起了浓浓的激动,从很久很久以前,他所奢望的梦想,如今却也是轻轻的滑落在了自个儿的手中。

这也是让萧英甚至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一样,不自禁的一阵子为之心醉。

不错,曾经贞敏公主确确实实是属于他的一场梦,贞敏公主身份娇贵,又小自己那么多,就算萧英可以连元家最尊贵女郎都可以掌控其中,也不代表他有那个本事沾染最高贵的公主,挑战皇族的权位。

然而如今,原本遥不可及的梦想,却也是让萧英伸手,死死的捏住在了手里。

这一刻,竟让萧英不自禁说不出的狂傲自大,自负无双。

仿佛那心尖儿,竟似有一缕说不出的错觉,这世间一切,天下万物,都好似能捏在了自个儿手里面的。

真可笑,自己居然想着将就元月砂那样子的货色,他都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是怎么样子想的。

萧英遥遥的伸出了手,贞敏公主被红盖头遮挡住大部分的视线,带着几分惶恐,几分欢喜,轻轻巧巧的,将自个儿的手掌放在了萧英的掌心之中。

萧英的手掌很粗糙,而贞敏公主的手却是很柔软。

他唇角绽放了一缕笑容,一个女人只要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就算从前再如何高贵,也已然彻底被这个人掌控了,就好似一件物品,一件东西。

这世间只有愚钝的丈夫,才会拿捏不住妻子。征服一个女人的高贵,那就是让她成为你的妻子,那么以夫君之名,就能彻底占有,并且她无力反抗。

贞敏公主恍恍惚惚的,只感觉到了夫君手掌的温热。

今日种种,原本就如梦幻一般,显得并不那么的真实。

纵然是如今,自己的手掌感受到了萧英手掌的温热,可那一颗心却仍然是跳着,好似落不到了实处。

这宫里行了礼,又到北静侯府行礼,从早晨折腾到了晚上,仿佛才将所有的礼都折腾完了。

婆子扶着贞敏公主,让她回新房休息。

房里什么都是红彤彤的,鲜艳欲滴,那样子娇艳的红色,仿佛映上了贞敏公主水润的脸颊,让贞敏公主涂了胭脂的脸颊显得是更加红润。

一旁一对龙凤花烛,烧得红艳艳的,说不出的喜庆。

贞敏公主是喝了几杯酒,可是她清楚的知晓,自己从骨子里面迷漫的淡淡晕眩并不是因为那几杯并不醉人的酒水。

方才下人服侍她用了些粥水,她略略沾了口,可是一点儿也不觉得饿。

贞敏公主顶着红盖头,就等着自己的夫君到来。

她知晓萧英今天,还有许许多多的应酬,没这么快过来。房间里面没有别的人,贞敏公主一颗心也是不觉跳得很快很快。她既因为萧英的即将到来而紧张,又期待着萧英的到来。

她捏紧了手中喜帕,那喜帕里面掺了丝,捏在了手里面,自然是沉甸甸的。那帕儿上绣了鸳鸯鸟,又绣了并蒂莲。而她一身嫁衣,虽然是匆匆赶制,没有花些日子慢慢的准备,可那也是京城最出色的十数位绣娘日夜赶工,赶制而成。那一针一线,无不是费尽心思,这一套嫁衣,也是绣得精美绝伦。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是皇族的公主,自然应该得到最好的。她得到了最好的,才足以彰显皇族的威严气派。

贞敏公主无意识的,手指头拨弄着嫁衣上点缀的一颗颗珍珠,就在这龙凤花烛的映照之下,含羞腼腆的期待着,等待着——

她略略扬起头,露出了雪白尖细的下颚,瞧着桌子上那一壶酒,边儿上的两个酒杯。

贞敏公主羞涩的想,待会了,萧英将这红盖头这样子一揭。然后,两个人就喝那交杯酒,然后,然后——

她面颊宛如火烧,羞得也不好意思再想下去了。

唉,这天底下的女子,成婚时候,都要被揭开红盖头的。

出宫之前,嬷嬷拿着那样子的画儿,指着画册上的人样子对她细细教导,面授耳传。贞敏公主听得似懂非懂的,并不怎么明白。

那烛火静静的烧着,贞敏公主迷迷糊糊的,正有些睡意的时候,却也是听到了动静。

萧英足步沉沉的,也到了这新房之中了。

贞敏公主一下子就醒了,顿时万分紧张。

她原应该挑些话儿跟自己未来的夫君说,可是却也是说不出。

萧英似乎是喝了很多酒,靠近了贞敏公主时候,贞敏公主便是嗅到了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贞敏公主迷迷糊糊的想,怎么他居然是喝了这么多的酒。

她听着萧英沙哑的叫了两声公主,公主,竟似喜不自胜的样子。仿佛有一件天大的欢喜,落到了萧英的身上,比捡了金元宝还让萧英高兴。

许是因为太欢喜,萧英似高兴得嗓音都有些变了。

贞敏公主没有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心里甜甜的,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听着萧英含含糊糊的说了些个什么,不过萧英的嗓音很低,贞敏公主也没怎么能听得清楚。

随即,萧英颤抖着,按住了贞敏公主圆润的肩头,有些着急的抚摸了几下。

贞敏公主微微有些异样,她此生之中,是从来未曾经历过,让男子以蕴含了几许色欲举动触碰身躯的。她甚至,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究竟具有什么样子的意义。

这让贞敏公主有些莫名的不安,却归罪于萧英喝了太多的酒了。

她因为害羞,并没有留意到萧英上下滚动的喉结,也没有留意到男人过于粗重的呼吸。

贞敏公主轻轻的抬起头,任由萧英为她揭开红盖头。

她面颊有着少女的纯美,有着单纯的梦幻和期待,那眼睛里面有浓浓爱意,有女孩子最真切的甜蜜羞怯。

隔着红盖头,她瞧不见眼前男子贪婪入骨的神色,看不到萧英眼睛里森森的野兽光彩。她也看不到萧英的笑,萧英笑的时候,露出了雪白森森的牙齿。

不是幽会时候的宽厚,更不是跪在自己面前时候的温柔无害,任君驱使。

一片轻柔的红绸子,却隔开了两个人面上的表情,让他们各自沉溺于与对方格格不入的极喜悦之中。

然后,萧英手指捏住了盖在了贞敏公主头上的红盖头,一下子掀开。

扯开了两人面前的阻碍,让各自真实的一面毫无阻挡,让新娘子第一次真正瞧清楚自己的新郎。

那片红绸,轻柔的飘荡,滑落在了地面。

而当这片红绸揭开的这一刻,贞敏公主一辈子的幸运也就结束了。

------题外话------

现实很残酷,大叔和萝莉的配对也有可能是很丑恶的

其实再聪明的小女孩,也不是真正成熟狡猾男人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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