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
太阳还没升起来。
“晶莹，快醒醒，今晨轮你去侍候小姐起床了。”
牛美萍推了推女儿，喊她早起做事。费晶莹是刘家的家生奴婢，她爹费大是刘家老爷在饥荒时捡回来的奴仆，她娘是买来的奴婢。
费晶莹出生的时候正是消雪的日子，她娘看到晶莹剔透的冰锥，用所有的文化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知道了娘，我再眯一下。”费晶莹把被子又裹在了身上。
“今日是你第一次给小姐当差，千万不能迟到！”牛美萍不管女儿冷不冷，立即掀开被子。
刘家小姐不好相与，误了她的事女儿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刘青云的闺房。
“小姐，已经卯正了。”费晶莹轻声在刘青云床边说话。
“嗯……”
费晶莹不敢多唤。
过了一会儿，刘青云清醒过来，费晶莹赶忙上前为她穿衣。
“这襟子系反了。”
刘青云平静地讲出让费晶莹心惊肉跳的话，费晶莹一个紧张，勒紧了绳子。
“嘶——我自己来吧。”刘青云葱白似的手指从费晶莹手中接过了衣服。
费晶莹看到自己像萝卜一样的手指在小姐的手旁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迅速缩回了手。
“这根绳子要从腰后绕过，这片衣襟要……”
小姐可真美，穿衣服时衣袂翻飞，就像仙人一样。费晶莹如是想。
啪。
“想什么呢？该洗漱了。”刘青云见新来的奴婢呆呆地看着自己，打了个响指。
那细长的手指又在眼前一晃而过，费晶莹回了神。
“是，是，奴婢已经准备好了，这就端来。”
这一天下来，费晶莹侍候着刘家小姐穿衣、洗漱、吃饭、读书、见客、做女工，回到一家三口住的小房子，瘫倒在床上。
“好累啊，娘～”
“快起来，女孩子家家，没个正行。”牛美萍嘴里念叨着女儿，却也没非叫她起来。
“娘，小姐可真漂亮啊，水灵灵的！说话也跟我们不一样。”
费家住在刘家大宅的外院，是小姐们不会踏足的区域。
开始去学堂上课后，费晶莹还遗憾自己没和刘青云一个班级，而且刘青云上下课都带着面纱，来回的路上坐着马车，费晶莹没见过她的长相也正常。
“自然，小姐从小就念书，受的家教也不同。”
“我们现在也能念书啦娘，我们不比小姐差的！我还比她提前几月升到初级班呢！”
费晶莹说得来劲，坐了起来，手舞足蹈。牛美萍看女儿自豪的样子，再次打消给她述说身份差异的念头。
上学的日子到了，费晶莹帮刘青云收拾妥当，待刘青云坐到车厢里，她在外面边走边说，还露出了一点点骄傲的神色。
“小姐，今日是你第一次去初级班，我跟你讲，初级班可有意思啦，我们会学物理、化学……”
刘青云就在轿子里静静地听着，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叽叽喳喳地在自己耳边讲话呢。
母亲没有，姐姐也没有，那些同年的女伴也没有，她们讲究的是矜持不苟，端庄大气。
那只素手伸出了窗外，费晶莹会意，“停车。”
“你也上来坐吧。”
“真的吗？”费晶莹的疑问不是用来得到答案的，她听完这话就喜冲冲地爬进了车厢。
“嘿嘿，小姐，你一定是看我刚刚边走边说太喘了，心疼我吧。”坐上来后，费晶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服饰。
“你说是便是吧。”
刘青云微微一笑，看得费晶莹心神荡漾，做捧心状，“小姐，你多笑笑，太美了！”
“这不是你第一次夸我美。”刘青云讲话还是那样清淡，仿佛被夸的人不是自己。
“小姐，你这么美，为何要带面纱呀，这样就没人能看到你的容颜了。之前没见过你的长相，他们还悄悄诽谤你脸上有痦子呢。”
费晶莹越说越神秘，用手做喇叭状，像极了牛美萍讲八卦时的样子。
刘青云没有回答。为什么？因为母亲说女人成亲前不能让别的男人见自己的脸。
“难道是？”费晶莹想起了她以前见过的刘家的规矩。
“是不让外人见你的脸？”看到刘青云有一瞬间暗淡的眼神，费晶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小姐，不是我说，历老师讲过好几次的，男女平等，哪里有男人可以随意出门行走而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道理。”
“还什么不能随便给外人看女孩，这不是给看与被看的人都预设了一种下流卑污的论断吗？”
“这是小姐你自己的脸，爱给谁看给谁看！”
学堂门外。
刘家的马车停在路边，费晶莹先跳出了马车，搬出马凳后，向刘青云伸出右手。
身着绣着云纹的淡青色长裙的刘青云戴着面纱，轻移寸步，下了马车。
感受着费晶莹温热的手带来的力量，刘青云一闭眼，摘下了面纱。
周围赶着进教室的学生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瞪掉了。
齐芳婉正要唤学生们赶紧进教室准备早读，见到刘青云则喃喃道，“真真是——荣曜秋菊，华茂青松。今早就背《洛神赋》了！”
齐芳婉虽是县令之女，但她素来不屑地方上豪绅家族，未曾参加过他们举办的聚会，今日一见刘青云，竟生出一丝后悔之意。
下学时，曾见过刘青云的女孩都惊奇，她竟然摘下了面纱，谁人不知刘家最是重“礼教”。
而且今日一见，刘青云虽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不知为何多了些从前未有的生气。引得大家去多与她聊了几句。
当夜，刘家。
砰！
“刘青云，你为何以素面示人！你让我刘家的脸往哪儿放！你这样不知廉耻以后怎么嫁人！”刘家老爷气得拍桌子。
“老爷，您别生气，云儿平日里最是乖巧，定是有人在她身旁引诱。云儿你说，是谁教唆你做这事的？”
林夫人边给刘老爷顺气，边朝刘青云使眼色。
“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要摘下来的，一同上课的女同学没有一人戴面纱，我也不要戴。”刘青云忽略了母亲的暗示，气定神闲道。
“放肆！她们不戴是他们没有家教，你是刘家的女儿，就要按刘家的规矩做事！”刘老爷又摔了一个茶杯。
“女儿已经摘下面纱，以后也不会再戴上，请父亲责罚。”
说着要人责罚，身板子却依旧挺得笔直。
“是费晶莹？是她对不对，你近日只接触了她一个人，一定是她挑唆你的！”
林夫人看到站在女儿身边奴婢，思路一下通顺了起来，指着费晶莹大声说出自己的猜想。
“不！不是她！”
刘青云大喊，往日的云淡风轻都消失不见。
刘老爷见她这样自然有了定论，“来人，把费晶莹拖出去，打五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