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葛岭,后乐园。
半闲堂内,传来了笔墨纸砚重重落地的声音,然后就是奸臣贾似道喘着粗气大喊声:“混帐!混帐王八蛋,老夫早就是王了,用得着姓陈的来封?老夫在浙西台州有十几万亩良田,会在乎北地的几万亩破田庄?老夫的葛岭赐第比他的昭明宫都大,都豪奢!老夫的多宝阁里的宝贝比北地那些土老冒家里所有的好东西加一块都要多……老夫会稀罕陈家的亲王!?去告诉姓陈的,有老夫在,这江南就不是他随随便便能拿下的!”
接着书房里面又传出了砸东西的声音,然后几个伺候的女使小厮都好似受惊的兔子似的退下来。外面翁应龙正引着李庭芝进来。一看这个情况,李庭芝讶然问道:“太师这是怎么啦?”
翁应龙拉住一个小厮问了问,然后哭丧着脸回答:“李学士,是陈德兴想要招降太师,许了亲王之位,还答应在北地赐宅赐田,可是太师是大宋的忠良,自然不能……”
李庭芝失笑:“这陈德兴真想得出来,仗还没打呢,就来招降了。”
他当然不知道是贾似道主动派梁崇儒去联络陈德兴的——贾似道在李庭芝心目中是忠臣,自然不会卖国求和的。
李庭芝才进书房门,就看见贾似道背着手在那里走来走去,苍老消瘦的脸上全是病态的潮红。虽然看得出在极力保持镇静,但是手却忍不住在微微颤抖。廖莹中和另一个李庭芝看着眼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是什么人的男子正垂手落肩的站在一旁,仿佛一句话也不敢说。
听到门口响动,贾似道扭头一瞧,见是李庭芝。就赶紧招手让他过来,“祥甫,陈德兴已经到了舟山!”
李庭芝一怔。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浙江西路的治所在庆元府,就在舟山对岸!
“那么快?明军大队可到了?”
贾似道摇摇头。道:“仿佛只跟来了几千人,在昌国县城立了个南征行辕,还差人在昌国县征地盖军营和仓库,看来是要将昌国县当成老营了。”
陈德兴控着海洋,又得到海商的拥护,有足够的运力。这南征的路线图自然和历史上的北灭南路线图不一样。不是泛江、渡江,而是干脆泛海而来。
之所以这样,当然也和陈德兴的战船还有拥陈的海商所有的武装商船都是海船有关。
陈明在长江岸边没有据点。自然也就不能发展长江舰队了。陈明的海军,全都是在海上的。而且这几年又将发展重点定位在了远洋作战上,新建的战舰大多是风帆炮舰。只有少量的桨帆舰,但也不是用于内河的,而是用于近海和马六甲无风区的。这些桨帆船的吃水较深,只使用长桨时的航速也远远不如转用于内河的三层桨座舰。
而大宋一方,在海上虽然没有什么优势,但是在长江上却有一支比较强大的水师。真要往开了说,这支水师和陈德兴还有些渊源。在川江之战后,陈德兴设计的三层桨座战舰就成了南宋水师的主力战舰。沿江制置司所辖各水军。都配置了不少这样的战船。哪怕在临安事变后,南宋的御前水军数量大为削减,但是三层桨座战舰的数量仍然有增无减。
如今由沿江制置使江万顷(江万里的弟弟)所管辖的水军(并不是团练军)。仍然拥有超过250艘可以作战的三层桨舰。而陈明一方,只有夏贵、吕文焕、张胜、吕文德四个方帅拥有规模不大的水军,拥有的三层桨舰数量不到60艘。虽然占据上游的优势,但是仍然没有一点取胜的把握。
因此明军的主攻,就必然从海上发动了。而且明军还控制着舟山群岛这个入侵两浙的跳板,可以将大军提前运送到处,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休整和熟悉江南的气候。还可以从安南、占城、泰国、海峡总督区等地购入米粮,囤积在舟山。
贾似道冷哼一声:“陈德兴现在还没有足够的钱打仗……他南来舟山,名义上是预备南征。实际上还是为了借钱,借我江南的钱伐我江南!”他点着李庭芝还有廖莹中、梁崇儒长叹一声。“坐……都坐下说话……如今朝廷去了洪都,两浙就只有靠我们想办法来守了……祥甫。你是通兵事的,你说说看,两浙如何守法?”
李庭芝从庆元府过来,就是要和贾似道议论军务的。听到贾似道发问,便回答道:“用兵之道,对我等阃臣而言,就是离合之术。合兵则强,分兵则弱,攻敌必克,守城必坚。”
兵法上的大道理,贾似道如何不知?但是现在听李庭芝这么说,却是连连点头。
“说得好,合兵则强,分兵则弱……大道理都对,只是要合兵却是不易。祥甫,你说,有什么办法把两浙十几万大军合于一处?”
贾似道脸色铁青,忍不住又快步走了起来。李庭芝也微微皱眉,低声道:“太师,两浙几十万大兵是不可能合于一处的……不过下官麾下有六千楚勇和三万武锐军,倒是可以开到临安来。”
贾似道一愣,“那庆元府怎么办?庆元府不守了?”
“庆元府就交给史岩之吧。”
史岩之是权相史弥远的侄子,昔日史弥远执政之时就有满朝尽明州的说法,可见史弥远提拔乡党是不遗余力的。因此史家在庆元府势力极大,子弟门人众多,史岩之得以一呼百应。因此庆元府团练军的实力也是比较强大的,全军不下一万五千人,装备也颇为精新。不仅有大量的札甲和各种军弩,还有不少大炮和天雷箭。
贾似道右手一扬,哼了一声:“区区一万几千人,还能挡住十倍的明军不成?”
李庭芝一笑,摇摇头道:“当然挡不住,不过史岩之也不是个会坐以待毙之人,就算他肯,他们三明史家恐怕也不肯的……到时候他只有把大军开到临安和咱们会师。”
这已经不是什么正常的指挥了,完全是军头之间在互相算计互相胁迫,指挥混乱到这步田地,这战争的胜算自然是不敢想象了。
贾似道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他手里能战的差不多有三万人,李庭芝再拉过来三万六,史岩之还有可能再拉来一万五……差不多就是八万人了。临安城倒是可以守一守了。
“粮食,粮食可够吃?”贾似道问。
“半年的库存总能凑齐,”廖莹中回答,“临安的几个大仓到秋粮上来后总能堆满的,如果明军围城,大不了把城里的平头百姓都驱出去,让他们吃明军的去。这样,省下的粮食就够咱们吃几年的了。”
“这是个法子!”贾似道沉声道,“秋收后要尽可能把粮食运进临安城!就是抢,也要把粮食抢到手!”
抢粮?这临安城外,仿佛没有什么田是属于老百姓的吧?李庭芝和廖莹中对视一眼,这贾似道还真是够拼的。
贾似道接着又道:“群玉,挤兑天道庄的法子可有了?”
“已经在安排了,”廖莹中道,“让皇城司的探子扮成储户,用咱们查抄来的天道票去兑现钱。同时,学生还让人刻了天道票的版子,印了几百万贯……”
廖莹中是刻书大家,家里养着不少手艺高超的雕工,刻出天道票的版子自然不难。虽然不可能和真的完全一样,但还是可以扰乱一下大明的金融秩序——如果市面上出现大量假的天道票,那么天道票的流通功能,就会出现问题!那些持有真天道票的商人,也会把天道票兑换成真金白银。
“好!”贾似道拍了拍手,“假票子的办法不错!应龙!”
“属下在。”翁应龙一叉手应道。
“万斤大铳什么时候能铸好?”
“月底之前一定能铸成!”翁应龙答道。贾似道现在很沉迷于重炮,两个月就下令两浙制置司兵器局的工匠铸造万斤大铳。
“有几门?”
“打算一次铸造了10门,运气好的话能成2门。”翁应龙回道。
万斤大铳自然要耗费一万多斤青铜,十门就是十几万斤青铜,换算成铜钱大约就是两万贯。如果有两门可用,那报废的八门还能融化重铸,不过在熔炼过程中,两三成的损耗还是有的。也就是说,两门万斤大炮起码要消耗四五万斤青铜,不算人工,这就是铸炮的成本了。不算便宜,但是对南宋而言,也没有到不能承受的地步。
贾似道猛一挥手,“都什么时候了!还恁般小家子气?万斤大铳给我铸上百门!”
“百门?那耗青铜起码二百五十万斤……临安的府库中拢共只有一百多万贯铜钱,要是拿出那么多铸炮,那犒赏战士的钱可就不足了。”
团练军也是雇佣军,没有铜钱可不行啊!
“那就叫城中富户捐铜!老夫也是在替他们守城!”贾似道顿了一下,“老夫带个头,捐出十万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