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法尚和张须陀原本并没有什么交集,但他们都驻扎在齐郡,一来二去便有了几分情面。
不过这群里也仅仅只有那么几分而已,所以当他们两人见面之后,寒暄的时间没有超过几十个呼吸,而那句最具实质内容的话,也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被抛了出来。
“北边的孙宣雅、郝孝德已经和河北的张金称、卢明月联系上了,据说他们准备南下攻打黎阳仓!”
“什么?”张须陀听闻此言,立刻紧张的跳了起来,黎阳仓对于盗贼来说有多么重要,他还是心中有数的,今年北征高句丽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粮食都集中在那里,而杨玄感也正是因为占据着黎阳仓,才有了足够的资本谋反,要不然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做。
虽然黎阳仓在前一阵子被瓦岗寨洗劫一空,但对高句丽依旧野心不死的杨广,已经再一次从四面八方调集了足够数量的粮草,虽然没有上一次那么多,毕竟四处爆发的农民起义,不但断绝了运粮的道路,还让产粮的地区遭遇了巨大的损失,但是对于流民来说,黎阳仓依旧是附近凉爽的地方,如果能够将之拿下的话,无疑将会大大缓解他们的粮食压力。
所以张须陀的反应才会如此之大,而周法尚倒是脸『色』更加镇静一些,只不过他的脸上不知道为何,竟然显得有几分苍白。
张须陀见他面不改『色』,还以为他的心中早有定计,因而请教道:“德迈(周法尚字),你若心中已有定计,不妨直接说出来,倘若需要我张须陀做什么,也尽管吩咐便是……”
然后他这番表白心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周法尚那张苍白的脸上,忽然凝聚起了不计其数的皱纹,疼痛的表情迅速在他的脸上蔓延,而后,这位曾经先后代表北周和隋朝南征北战的汝南老将,竟然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老血。
这一幕吓得张须陀大惊不已,他万万没有想到,周法尚竟然身染重病。
也就是说,他不是心中早有定计,而是撑着病重的身体来把这个要紧的消息告诉自己。
张须陀心中顿时一阵内疚。亏他还认为周法尚已经准备好了计策,正准备冲出去大开杀戒呢。而如今看来,要想弄出什么计策来,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说不定,那位刚刚与他分离,却又重新出现在救援他的战场之上的康采恩,才是这一切的关键所在。
如今的他,恐怕才是整个大隋王朝境内,对付农民起义军最有经验的武将,而且离他返回首领的身份,恐怕,他对农民起义军的了解,要远远超过了高居庙堂的那些老爷们。
而在这个时候,周法尚也终于停止了咳血,他有些颤抖的站了起来,在张须陀紧张的眼神当中,努力用最为震惊的话语说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就算能够赶到战场,恐怕也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知道你这几天的动向,尤其知道你和那个叫做康采恩的神奇少年关系非浅。可是我却要提醒你,这个人的心中不知道隐藏着什么,先前他曾经向皇帝陛下要求迁徙人口到瓦岗寨附近,但是之前我出外巡视的时候,却没有在瓦岗寨附近看到多少难民。且不论那些难民究竟去了哪里,就光是他聚拢人口的心思,恐怕就足够让人担忧了,虽然河南之地的确因为杨玄感的叛『乱』而遭受重创,但是那你也是几千年来人间最为富庶的地方,一场叛『乱』而已,还不至于闹出多大的动静来。可他不但把这当做借口,骗倒了皇帝陛下的信任,更把那些难民的具体下落弄得神神秘秘,若要说他没有别的用心,我是不会相信的。所以,这个人你一定要小心!”
张须陀万万没有想到,周法尚竟然曾经秘密的调查过康采恩,不过说起来,这也极有可能,毕竟附近的水军都在他的控制之下,而瓦岗寨也在运河旁边。周法尚完全可以借助纵横交错的水利交通,派人前去探查王岗站的情况。只是这一点不方便做的堂而皇之罢了,毕竟那不是他的辖区。
可是如果不指望康采恩,谁又能够帮助他对抗几股纠集起来的农民起义军呢?
想到这里的张须陀,不禁苦恼的看向周法尚,但周法尚显然没有那个心思为他开解疑『惑』,这让无奈的张须陀只好把这件事情上报给皇帝,希望附近的几位驻军将领,尤其是那个叫做屈突通的家伙,能够挡住那几股南下的农民起义军。
至于他自己,按照要求来讲,只要不经过他的辖区,那他完全可以当做没有看到,当然,就连周法尚也很清楚,张须陀的内心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平静。要不然他也不会过来传递这个消息。
甚至,他都有意在自己的遗表当中,举荐张须陀接替自己的位置。可惜的是,这个家伙对于水上作战,似乎没有那么多的天赋,可惜,隋朝体制最美的几名优秀水军将领,如今官微都已经很高了,尤其是那个来护儿,说不定明年征伐高句丽,他仍然皇帝陛下不可多得的人选。
而且张须陀本身还有一个重大的问题,那就是此人善于拼杀,却拙于谋划。
或许他可以打出什么『荡』气回肠的战斗,但不可能打出让人拍案叫绝的战役,在这一点上,或许他甚至还不如刚才说过的神奇少年。
现而今,周法尚正是看到了张须陀脸上显而易见的苦恼神情,不用猜都知道这个家伙一定在为接下来的大战寻找合适的战役方案。
可是他可不是这方便的高手。
而自己即便在这方面稍微胜他一筹,也不可能像盛年时期那样,轻轻松松的运筹帷幄了。
就算他的思路再是整理,但只要几口血咳出来,任何看起来都快成新的想法,都会被打『乱』成一团『乱』麻。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能够提供给张须陀的帮助,也只剩下传递消息,并且顺手将她从敌人的伏击当中解救出来了。
如此以来,周法尚你要像张须陀那样发现了唯一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不过他刚才可是曾经告诫过对方,千万不要靠近那个人!
想了半天之后,周法尚最终还是成功的说服了自己,张须陀这个憨厚的老实人,不适合与康采恩打交道,但自己这个小有智慧的人,似乎正适合做这种事情。
讲到这里,他突然伸出手去,重重地拍在了张须陀的肩膀上,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你我也算有缘,且让老哥哥最后护你一程,康采恩这个家伙的确与众不同,既然让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来和他较量一番。”
张须陀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言语,当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而正在这个时候,康采恩却像没事人一样,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而帐篷门口的亲兵,由于早就已经和康采恩熟悉的缘故,甚至压根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只是向帐篷里瞥了一眼,见张须陀已经和周法尚商谈完毕,便什么也没问,径直把康采恩放了进来。
刚才原本只是想和张须陀说几句话就走,但没想到走进帐篷之后,却发现了一名脸『色』苍白的老年武将。
由鉴于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有敬老爱幼的传统,所以他在见到此人之后也不好装作没看见,故而他便走过去,深施一礼,口称:“在下康采恩,见过老将军,不知老将军如何称呼?”
周法尚那张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用尽可能和声悦『色』的语气说道:“小英雄客气啦,我算得上什么将军,征战疆场这么多年,也没捞着什么像样的功勋,还不如小英雄这几个月来的贡献大,平定杨玄感,南征刘元进,出来串个门儿,还把孟让打的全军溃散。这等神奇的功勋,也难怪就连皇帝陛下也是如此的赏识你,不但允许你继续同领这帮山匪,还特别允许你招收难民,在山寨周围重新屯垦。”
这番话里虽然都是对康采恩的赞扬,但康采恩却隐隐约约的听出了一些怪异的味道,可是这般诡异的味道,又有些难以描述,如果说他是因为受到了皇帝的所谓恩宠,而遭到了这位老将军的嫉妒,但在这位老将军的脸上,看到的却是微微轻笑的表情,那股轻蔑的意味,跟嫉妒显然无关。
而且,这位老将军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另起炉灶,重新说了一大堆看似毫无意义的话,这话语气当中是否有含沙『射』影的味道?康采恩已经隐隐约约能够感觉的出来,可是,那只是沙子的感觉,至于影子在哪里,他还没有个把握十足的猜测。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康采恩又不是不能应付。
“老将军可真是抬举我了,陛下对我哪有那么看重?再者说了我们原本只不过是群山粉而已,现而今虽然洗心革面,但从事的也是最末等的行当。商人,一群贩卖自己武艺,换取安保收入的商人。”
“安保……收入?”周华尚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毕竟那是大隋朝廷与瓦岗寨合作的名义。而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但凡有武力的人都不能找到合理的营生。那些家中但凡有些资材的人,哪个不希望有人能够保住他们的平安。
就连那些朝中的贵人们,恐怕也有着类似的想法。
如此说来,他们的生意倒是可以做得很广,或许朝廷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客户罢了。
然而朝廷当中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地方上那些可以纠集起一批武装的人声音的,需要他们来保护吗?这恐怕是件很值得商榷的事情吧。
想到这里的周法,尚不禁在心中冷笑起来。
——想蒙我,可没那么容易
他周法尚是什么人?一个出生在汝南中原地区的武将,只有变受当地发达的氏族文化的影响,要知道,那你在东汉末年的时候,可是世俗没法政治最为集中的地区之一,所以那你向来都不缺少勾心斗角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不从中积累出三五十条经验来。
就算他的那些经验在康采恩面前没有几条适用的,他也不会轻易的相信这个11岁少年的说法,保持最基本的警惕心,是那些擅长勾心斗角的人所长期秉持的习惯,就连他也不会轻易例外。
因此,他轻轻地咳嗽了几下之后,便说道:“小英雄,您这话可是过谦了。据我所知,整个大隋王朝都没有人能够想出您这种赚钱的法子来。看看那群贪得无厌的地主乡绅,他们坐拥成千上万人的部曲,要不是装备不行,恐怕早就已经造反了,这帮地方豪强自从东汉时期以来,就长期把握着各地的实际权力,哪怕是朝廷派到当地的官员,如果不看他们的脸『色』,恐怕也很难有所作为,可是他们呢,自始至终都只知道耕地务农,每年都和自家的佃农们为了些许地租而弄的剑拔弩张,倘若他们早就想到您这种赚钱的房子,还不早就成了千万富翁,哪里还会有谁在家里讹诈佃户。”
他这一番话说完,康采恩倒是才想起来,镖师这种职业,其实到了明朝晚期才出现。而在此之前的汉唐时期,大户人家出行,都会带上自家的部曲,哪里会用得着什么镖师?
镖师都不用,他这种以安全保卫为宣传的所谓生意人又有什么生意可做?
或许只有那些中小地主才会请他们过去帮忙吧,但即便如此,那些中小地主家的佃户,也会比他们得到更多的信任,照这样说来,其实这门生意是很难做的。
这才是整个大隋王朝都没有出现类似买卖的缘故吧!
周法尚把这番话从相反的角度说出来,分明就是在敲打康采恩,至少也是在告诉他:“我周某人已经初春了你的谎言。是的,就算你这不是谎言,我说他是也会有人信的,因为我解释的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