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约拎着熟铜铁锏,有些郁闷的回到了康采恩的面前。
康采恩感受到了她异样的情绪,于是抬起头来瞥了一眼他手中怪异的武器,看到上面沾满了鲜血和粘『液』,这才恍惚间明白些了什么?
“没有尽兴吗?”
康采恩的语气有些冰冷。
张守约咕咚咽了一口吐沫,不知怎的,他从这个十岁孩子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类似宋朝士大夫的威压。
那些文官们看上去冠冕堂皇,其实和武将们一样,把边功当作是超阶晋升的投机之道。这是他们在表皮上,还是需要维护那份冠冕堂皇的,所以对于部下杀敌时的状态十分在意。如果有人杀红了眼,难免就会遭到一顿呵斥。
文官体内部互相交流的时候,总是会把武将们当做是即将失控的野兽,所以这种行为被他们当成是驯兽一样的事情,一旦成功,就会产生一种铤而走险,却侥幸成功的成就感,随后自然就是在同僚之间的自吹自擂了。
当然,如果文官们觉得自己手底下的武将有失去控制的可能,那么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以泄其愤。在这种事情上,他们可不会去考虑,杀戮的情绪会不会吞噬掉理智。
这种双重标准就是冠冕堂皇这个评价的来源。对内严酷的管理,不光是在和平时期,就连在战争时期的杀敌之时,也会时不时的蹦出来。
张守约认为,这种行为无疑是幼稚的,至少它会影响杀敌的效果,但是多年以来,他已经养成了屈从于文官这种管理方式的习惯。
所以当康采恩这句冰冷的声音传出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以为是康采恩会像其他文官一样,给他扣上一个嗜杀成『性』的帽子。
然而康采恩接下来的行为,却让他出乎意料的惊讶。
这个十岁少年的嘴角,忽然多出一个美妙的弧度,他的微笑,在东方旭日的掩映之下璀璨生辉。
张守约惊讶的又咽了一口吐沫,然而这次却与上次迥然不同。
不过康采恩可不在乎这其中的差异,他只是淡淡的说道:“没尽兴不要紧,这次我们只是洗澡而已,真正的决战大概还在几天之后吧!”
说完这句话,康采恩就从坐着的大石头上跳了下来,背着手踱了几步,向远方逐渐恢复秩序的隋朝军营看了过去。
张守约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之间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唏嘘感叹,如果这个孩子此时正在西夏战场上,或者干脆取代韩琦的位置,那么一定能够赢得不少不下的爱戴吧,可惜,他现在的年纪实在太小了,如果这场战争没能彻底打败西夏的话,几十年后的新下战场,或许正是他这样的孩子的舞台。
到时候,自己会不会作为他的副手出现在那里呢?
张守月的心思,忍不住飞向了遥远的未来。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康采恩却突然丢出了一个问题,打破了这清晨的宁静:“兄弟们都回来了吗?”
“兄……兄弟们?”
张守约有些瞠目结舌,他认识的那些文官当中,倒是有不少人会把他们称为赤佬,但是称为兄弟们的,却是绝无仅有。
但面前这个孩子却把他们当做兄弟,虽然凭这个孩子十岁的年龄,这个称呼显然有些拿大,但是不是拿大根本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是不是有一种平等的观念潜藏在这字里行间之中。
张守约显然认为,康采恩的话里是有这个意思的。
为了响应康采恩的这种情怀,他庄重的清了清嗓子,然后用极其正式的腔调回答道:“都回来了,只有一个轻伤,好像是为了抓条舌头,被人在背后砍了一刀。不过伤势不算严重,那一刀也仅仅是划开了背甲而已。”
康采恩点点头,显然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如果这样的袭扰战还出现伤亡,那我们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如今看来,这又是一次顺利达到战术目标的战斗,我们应该高兴一些才是。”
张守约多少有些不太适应康采恩的评价标准。从他的角度来看,似乎不把敌人彻底消灭干净,就谈不上任何战术目标。
所以他干脆壮着胆子说道:“今天,我们其实是有机会一鼓而下的。”
这对他这位不乏战场经验的将领来说,是个相对来说非常客观的事情,如果今天凌晨的进攻再坚决一些,那么,这是隋朝军队,很有可能就已经被他们拿下了,瞧他们那混『乱』的样子,真是丢尽了隋唐盛世的脸面。
然而康采恩却有着不同的看法,他笑了笑说道:“他们的命,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们的。”
张守约再一次咽了一口唾沫,果然,他刚才的感觉是没有错的,这个孩子十分重视部下的『性』命。
可是自古以来都有一条十分明确的训诫,那就是义不掌财,慈不掌兵。
很不幸的是,这个在大宋王朝的第一都开了,不止一家公司的少年,不但是我滚滚财源,如今还掌握着他们这支4000人的军队。
而从他刚才的那番话当中,无论是“义”还是“慈”,都已经占全了。
所以,张守约的语气忽然变得担忧起来,他甚至忍不住低声呼唤了一句:“郎君……你……”
他这话没有说完,以至于康采恩没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其实他也没能够完全理解康采恩的意思。
在手下只有4000人的情况下,谁都不会轻易把这些人拼光的,每一条生命,对于将来的基业来说,都意味着莫大的希望。所以,康采恩在家自己的军队充分扩编之前,绝对不会让他们轻易的投入任何一场血拚之中。
例如说这场战斗,对于康采恩来说,明明是胜券在握的,所以他就更不希望出现任何情况的伤亡——虽然对于今人来说,上网是他们一生当中不可避免的魔咒,但对于康采恩来说,他需要的是足够数量的,能够为自己的未来做出强力支撑的士兵。
忽然之间,康采恩也叹了一口气,那座小巧的贼曹军营之中,已经传来了号角的声音,他不知道那是不是集结军队的意思,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只隋朝军队追击过来,但此时的他们似乎已经不必待在这里了。
“走吧,去看看那个舌头能为我们带来什么好消息。”
张守约的嘴唇动了动,但最终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来。
他知道,倘若能够从那条舌头的嘴里,套出足够多有用的情报,那么也算对得起那位受伤的兄弟了,或许康采恩的心中正转悠着这样的想法。
不过康采恩却没有那个心思去欣赏刑讯『逼』供的场面,他将这500名宋军士兵送走之后,便带着自己的二十几名亲卫,悄无声息的躲进了附近的林子之中。
这一次,他们可不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那名小军官的面前了,如果让那位仁兄意识到自己两次被袭击之后,都能看到同样的人,那么他心中必然产生的怀疑,将是很难用普通的借口去打消的。
所以,他们躲进树林中以后,并没有进行任何可以用来充当借口的布置,反而是一直沿着太阳的方向不断前行着,似乎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这片森林。
身后的不远处,苏军士兵搜索前进的声音,时不时的都能被春风吹过来,传到他们的耳朵之中。按照常理来讲,如果隋朝士兵注意到他们的身前,一直有一股人在向前奔行,那么肯定会怀疑,他们就是这次袭击的策划者,至少也会将他们当成目击者抓回去进行审问。
然而这次的情况实在让人感到有些惊讶,随军的士兵竟然没有人看到康采恩一行人。他们的搜索方向,似乎对准了森林的深处。
跟在康采恩的郭逵有些提心吊胆,其实就连康采恩本人,也不确定自己留下来的选择是否正确,按照常理来讲她最好回到公元前505年的时空里去,这样,隋朝军队就绝不可能会发现它的踪迹,然而他也担心找不到他的隋朝军队,会在这附近逡巡不走,这就会让他们等下一次穿越,有可能会直接出现在敌人的军营之中。
那对敌人来说,固然也是一次意想不到的突然袭击,但是,那也会让康采恩等人失去了从容布置的时间。
对于一场胜券在握的战斗来说,没有必要把自己搞得太过被动,或者说越是这样胜券在握的战斗,9月需要在细节上讲究。这是一种技战术层面上的细节叠加,能够确保胜利的技术细节越多,就意味着整体战略上的容错能力在提升。
用正常人能够听懂的话来表达就是,即便随后的部署安排当中出现了一些错误,康采恩也不必担心自己的战术目标无法达成,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为胜利积攒了太多细节上的东西。
郭逵对他心中的这种想法,显然是一无所知的,在他再一次感受到危险临近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还是直接躲回去吧。这样走下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然而康采恩却断然拒绝了他的建议。只听这个十岁的少年,用极尽刚愎自用的语气说道:“在我的心中,敌军已经失败了,越是在这种时候,我们堆积起来的胜势,就越不能挥霍。”
郭逵就有些想不明白了,直接穿越回去,怎么就是挥霍已经堆积起来的胜势了?
再者说了,他们究竟堆积起来了什么胜势呀?他郭逵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然而他终究没有当初的问题丢向康采恩,一行人就在这种沉默的气氛当中继续前行,而他们的身后,仍旧会传来悉悉索索的搜索之声。
危险,时刻都在『逼』近着,郭逵的手中,一直紧紧握着自己的佩剑。
直到他们一行人走出树林,这种情况才最终有所改善。
原本不屑于去做的一些布置,在此时就显得有些必要了,因为再继续走下去,他们的体力将会迅速降低,一旦被发现,他们将没有足够的能力进行抵抗,所以他们必须停下来休息。而休息,就要有个休息的样子,否则就相当于直接告诉对手:我们就是你们在找的人。
所以帐篷会用最快的速度搭建起来,篝火也很快被燃起来,烧烤的肉食也迅速的摆满了周围,甚至康采恩已经将滋溜溜的油水,抹在了自己的嘴唇边。
大中午的吃烧烤,或许会让1400年之后的人嘲笑,然而,在这个寒风依旧凛冽的世界,倒不失为一个上佳的选择。
至少康采恩就吃得津津有味,而他的那些亲卫们,虽然依旧用警惕的目光审视着周围,但两排大牙也是和他一样在不断咀嚼着。
“下次,我们就把他们彻底干掉吧。我讨厌这种被当做猎物一样追赶的感觉。”
郭逵一边嚼着肉,一边有些愤怒的说着,然而康采恩却显然有着不同的意见:“你累,他们也累。甚至有可能比起你们还累,按照常理来讲,我这个十岁的孩子应该会拖累你们行动的敏捷程度,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至今也没有找到我们,这证明这群人显然不是官兵的精锐,说不定只是一群老弱病残而已。”
郭逵闻言点点头,说道:“我听张守约说过,那座军营里的确是一群乌合之众。”
“那就继续让他们搜,今天晚上我们再去溜达一次,这次一定要小心,对方很有可能会有所防备,所以,我们的战略战术要做出相应的改变。”
郭逵疑『惑』的问道:“那么应该做出怎样的改变呢?”
康采恩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他指了指手中的烤肉说道:“今天晚上,我们要做猎人了!想要猎物送上门来,就是要让他们看到感兴趣的饵料。所以今天晚上的偷袭,连军营都不需要进入。比如说我们安排不慎,在行军的路上闹出了太大的动静,结果被他们发现,而不得不进行撤退。然后……”
郭逵心领神会的接了一句:“然后在撤退的路上……”
康采恩闻言之后,知道对方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便『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继而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狠狠的咬向了手中的烤羊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