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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年了。

站在慈庆宫正殿门前,看着外间昨夜大雪纷飞后留下的雪地,三皇子想到明日那正旦大朝,想到京城街道积雪,想到可能有民宅房顶被这大雪压塌,面色不禁渐渐凝重,一时忘了裹紧身上大氅。直到突然打了个一个喷嚏,他这才醒悟过来,连忙拢了拢衣服。

而这时候,庭前一群杂役正在弯腰扫雪,听到这一声喷嚏无不抬头,有人也想劝说一两句话,也好表现一下自己,却不想这位太子殿下竟是转身就立刻进去了,压根没有给他们献殷勤的机会。而太子不在,众人这心情不免有些低落,可随之一阵靴子踏雪声就传了过来。

他们扭头望去,就只见一个颀长英武的年轻人兴冲冲而来,手中还提着一个包袱,身后几个随从都远远吊在后头,竟是没有一个帮忙的。然而,这等情形,所有杂役司空见惯,也没人敢上前抖机灵,纷纷低头该干啥干啥。

果然,来人在经过他们身侧的时候根本没有多看一眼,而是大步冲进了正殿。至于那些远远跟来的随从们,则是非常知情识趣地在距离大门很远处就止步。当然,他们不会站在这风地里,慈庆宫两侧的庑殿廊下,可以供他们暂时休憩。

进了正殿的四皇子兴高采烈地嚷嚷道:“三哥,三哥,老师的最新着作印出来啦!”

本待说弟弟两句,可一听到这个消息,三皇子立时喜形于色,不假思索地吩咐道:“快拿来我看看!”

四皇子就知道三皇子肯定会这么说,当下乐陶陶地将手中那沉重的包袱往书桌上一搁,打开那平平无奇的包袱皮之后,就只见里头恰是几本崭新的书。见三皇子拿起书兴致盎然地翻阅起来,随即那张脸就渐渐变得凝重,眼神渐渐发直,他终于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饶是兄弟俩素来关系密切,可这一次,三皇子却着实气得不轻,直接恨得拿着手中的书就往四皇子头上敲:“这是一人头疼还不够,还要带挈我一块头疼是不是!就知道这书我看不懂,所以拿来为难我!”

“是是是,三哥别生气,我就是和开个玩笑嘛!”四皇子开始还不躲,被请轻轻敲了几下之后,见三皇子不依不饶,他就赶紧撒腿绕圈跑,一边跑一边讨饶道,“这是陆师兄说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毕竟这天书直接让九章堂里傻了一堆人!”

三皇子这才悻悻住手。然而,他重新低头翻开书,再次仔仔细细翻了几页,可随即就头昏眼花地放下了书,揉着眉心苦笑道:“老师这是觉得九章堂现在那些人自以为能耐,所以特地写这种书来为难大家的吗?这什么《线性代数》,也未免太难了吧!”

“要我说,也就和高等算学里头,曲面积分曲线积分之类的东西差不多……”

四皇子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就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三角函数之类的东西已经是天书了,没想到老师还能弄出更天书的东西,果然是一山更有一山高!”

“应该说是学无止境。”三皇子有些敬畏地放下了手中的书,随即突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一个问题,立刻好奇地问道,“对了,老师这书,每卷印了多少本?”

见四皇子伸出了一根手指头,三皇子就微微瞪大了眼睛问道:“一百本?九章堂上下那么多年级,包括已经修业完成出去或做官,或经商,或继续做学问的,不够分吧?”

知道自己的哥哥绝对没想到那个数字,四皇子就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三哥,错了,不是一百本,而是每卷一千本。陆师兄说,最近这些年,老师每一次写书,甭管内容是否平易近人,浅显易懂,反正都会有无数人买回去看,然后看不懂就束之高阁。”

“既然如此,这次的书虽说艰深,可反正也不会是例外,那印一百本肯定不够分的,索性就印一千本好了。果然,就我这会儿送书进来的功夫,几家书坊就已经排起了长队。按照陆师兄的意思,只怕还要增印……毕竟,今年是会试大比之年。”

“会试又不考老师这些东西……”三皇子话一出口,他就醒悟了过来。会试确实不考这些东西,退一万步说,接下来决定一二三甲名次的殿试,其实也不考这些东西。但是,当今天子却在三年前亲自定下了殿试之后,一二甲一一引见考问的规矩。

哪怕三甲进士暂时被排除在外,但一二甲加在一块,就快七八十人了,整体引见的话,对于皇帝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然而,皇帝愿意,进士们更是群情激奋,朝廷那些老大人们当然不敢拦。毕竟,日后有资格这么面见天子的,说不定还有他们的门生弟子!

哪怕分到每个人头上的时间甚至不到一刻钟,这仍旧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否则,要当到多大的官,才能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

可三年前的那次殿试之后,皇帝的考问着实把很多意气风发的天子门生给问抑郁了!

因为皇帝根本不按照常理出牌,他根本不问什么圣贤书,或问家乡田亩丁口,或问各级官员是谁,或问舟桥沟渠如何,或问仓廪存粮是否丰足,或问百姓生计如何……但最可怕的是,皇帝往往会当场考问一道算学题。

当然这些算学题问的都不难,可那是实际运用——赋税、损耗、行船、军期,但对于很多为了出仕而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书的进士们而言,那仍然是如同天堑一般的存在。这么说吧,某些极端偏科的进士,甚至连九九歌都背不全,问他赋税怎么计算……这不是挖的深坑吗?

三皇子想起自家那从来不拘一格的父皇,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但脸上却不以为然地说:“可父皇就算考问进士,也绝对不止于考问到线性代数这么深奥的东西。”

“可架不住有些人功利心强,想着父皇肯定会去看,于是先买一本书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然后去父皇面前卖弄呗?他们却不知道,父皇其实很厉害的,学起这些东西来简直飞快,他们这是班门弄斧!”

四皇子一语道破天机,继而就呵呵笑道:“高丽那个者山君回国继承王位,不就派了一堆人来国子监吗?听说他也在拼命琢磨老师送给他的那些算学书。”

“就连高丽王也为了逢迎父皇的喜好,亲自学算经,在国内成均馆都开了算科,更何况是那些期冀于出人头地的进士?三哥不知道,从前三甲同进士被人当成是如夫人,但那也就是背后说说,毕竟同进士出身的名臣比比皆是,可现在……”

“现在某些人当面就敢嘲讽同进士是小妇养的了!呵呵,还不是知道父皇怎么也没空一一考问整整三百个一二三甲进士?”

面对自家四弟这极其刻薄的评价,三皇子忍不住皱了皱眉,但终究还是没有申饬提醒,而是突然屈指在人脑袋上一弹。这是往日皇帝常做的动作,如今他和四皇子明明都大了,他却把这一招学来,当作了警告,果然这一弹之后,他就看到了四皇子夸张呼痛。

“三哥,也太狠了吧!”

“这是给的教训!”

三皇子也不说是教训人出言刻薄,还是教训人拿着线性代数故意坑他,轻哼一声就转身回到了座位上。然而,四皇子哪里是这么好打发的。他笑嘻嘻地绕到了三皇子身侧,随即就小声说道:“三哥,听说父皇又打算给选妃了,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怎么都没料到人会突然说这个,三皇子顿时微微一愣,随即脸上竟是有些怅然。而见他如此,四皇子反而着了慌,当下就小声说道:“之前那位是没福气,和三哥没关系的。我们兄弟俩长到这么大都无病无灾,平安喜乐,可别听人胡说八道。”

“我知道,不用劝我。”三皇子伸出手去,一如小时候那般拍了拍弟弟的臂膀,这才微笑道,“老师一直都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反而日落星沉,此乃自然轨迹,虽有变化,却也有运行的道理。”

“之前那位姑娘和我没有缘分,就在已经选中择日成婚之后突然急病去世,那自然是我的遗憾,也是她的遗憾。”毕竟,他和那位姑娘还曾经见过几面,也还算谈得来。

然而,毕竟斯人已逝,而那情分又不可能如同夫妇爱侣一般深厚长远,所以,三皇子并不会拒绝父皇为他继续选太子妃。因为身为东宫储君,他不可能永远都单着。再说,如果他不立太子妃,四皇子封王纳妃的日子也会一天天拖着。

这可不能和朱莹比她二哥更早成婚相提并论,毕竟男女有别,偶尔越过长幼之序,也是能够理解的。

所以,三皇子对四皇子展颜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反正有父皇掌眼,能让他看过满意之后,再由我亲自见几次,彼此畅谈之后,总不至于选错人。再者,忘了,六哥答应我们,会去帮忙探访对方的性情喜好?”

听三皇子说到阿六,四皇子顿时眉飞色舞了起来,他连连点头,刚刚那担心飞到了九霄云外,但随即就唉声叹气地反过来替阿六操心起了终身大事问题,又开始说张寿和朱莹新得了一对双生子,说那个来自佛罗伦萨的金发小子,竟是娶了那个高丽女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兄弟俩之间这天马行空的对话,方才被外间一个声音打断了:“朕还打算等们两个说完再进来,们倒好,竟然这么能闲侃!这除夕夜宴的时辰,们难不成都忘了?”

此话一出,别说四皇子连忙蹦了起来,随即一溜烟冲去了门口,殷勤打起门帘请了皇帝进来,就连三皇子也起身诚惶诚恐地快步来到门口,可还来不及行礼,就已经看到了皇帝一步跨进了门槛,于是只来得及叫出一声父皇。

“们兄弟俩还是和从前一样,无话不谈。”

打趣了一句之后,皇帝就词锋一转道:“明日正旦大朝,之前随船出海的明使,有一十八人已经返回,他们也会在朝贺之列。这其中,有些带来了海外方物,也有人带来了海外诸国的使节,但也有人遭遇风暴,仅以身免,好不容易才跟随商船得以归国。”

“们兄弟说说,应该如何定赏罚?”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突兀。毕竟,那些人固然回来了,但相对于这几年高丽日本的内战,揪出了一大堆从海盗到流亡之徒在内的众多异己分子来说,而且证明了所谓太祖后裔完全是某些人为了给自己一个大义名分,于是瞎掰的之外,终究只是一件小事。

兄弟俩原本还以为,这次大朝的议题之一,是日本那边派来了大队使节进贡!要知道,那个孤悬海外的小国,曾经让元朝都曾经为之马失前蹄。

就连如今对政务日渐娴熟的三皇子,都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就更别说平素尽量不去理会那些政务的四皇子了。但是,小的那个仿佛是年轻气盛,竟是率先开口说道:“当然是赏罚分明,带回使节的重赏,带回方物的小赏,而损失船只人手的罚!”

“不妥!”三皇子几乎想都不想就迸出了两个字,继而就歉意地对自家四弟微微颔首,但却非常坚决地说,“海路之险不同于陆路,能够不顾烟波浩渺,葬身鱼腹的危险出使他国,就已经是勇士中的勇士,岂能因为他只身回来就加以怪罪?”

“若是想让更多人前赴后继地扬帆出海,彻彻底底地了解这个天下,而不是固步自封,坐井观天,就不但不应该罚,而且还应该赏!这不是千金买马骨,而是表明朝廷的态度!顶多就是在赏的时候稍稍加以区别而已,却不能寒人之心!”

“好!”皇帝终于忍不住点了点头,见四皇子竟是比自己得到夸奖还高兴,他也很欣慰兄弟俩如今年岁渐长却依旧亲密无间,少不得就调侃道,“倒是四郎,也快到成婚的年纪了,朕不问想娶哪家姑娘,朕只问,想过没有,将来怎么封王?”

这话放在别的太子和普通皇子身上,绝对不是什么好话题。毕竟,本朝的皇族极其苦逼,封王要等成年,还要看功劳和才能——这其中包括并不限于读书读得好,种地种得好,就连射术高超也算,但总体来说一句话,没能耐没本事没功劳的就窝着吧。

想当初睿宗皇帝就是凭着一手骑射,这才封了个王出居外地,却是雪藏的那种。

而四皇子面对这种形同钓鱼的问题,他却理所当然地反问道:“封什么王?我不想去外地,也不想封王,我就在京城陪着三哥,挺好的。嗯,等海路打探明白了,我又有了儿女不至于无后,我也上海外给三哥开疆拓土去!”

三皇子脸色一变,正打算赶紧喝止这胡说八道,皇帝就猛然大笑了起来。等笑过之后,这位大明天子却是语气轻松地说:“这话朕记住了。既然如此,朕得给找个厉害一点的媳妇,免得一个不留神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这样吧,三郎,替弟弟来掌眼。”

见自己的两个儿子瞬间全都傻了眼,皇帝却是直接不管不顾地转身往外走,等到了门边上,他这才头也不回地说:“好好选一选,只有她们妯娌也能如们两个这般和睦,那朕才能放心。如果自己觉得眼光不好,那就去找们的老师和莹莹!”

“以为朕不知道,们托了阿六替人打听日后的媳妇品性德行?”

四皇子笑得顿时极其尴尬。谁让他刚刚说的话全都被自家父皇听到了呢?

而等到皇帝一走,四皇子立刻喜笑颜开地缠着自家三哥,死皮赖脸要人负责给自己挑一个好看又贤惠的媳妇——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直让三皇子想到了张琛。那位眼高于顶的秦国公长公子,现如今也是有妇之夫,不再是别人成双成对,自己形单影只的单身汉了。

这一晚的除夕夜宴,皇帝照旧去奉先殿里祭祀先帝——不知不觉之间,这已经成了这些年皇帝的老习惯,无论太后还是其他嫔妃乃至于皇子公主,竟是全都习以为常了。而如今已经能够满地乱走的五皇子,却也成了三皇子这个太子主持除夕宴之外的另一个开心果。

小胖墩竟是懂得拿着酒壶为太后和诸位妃嫔斟酒!

哪怕年方六岁的小家伙不过是跟在四皇子身后,却也已经是很有趣的场面了。虽说人不像四皇子那样小小年纪就跟着在慈庆宫读书,但宫中这些最最利眼的人全都看得明明白白,大了小胖墩快要十岁的兄弟俩,对这个弟弟相当爱护。

别人以为这是因为这几年宫中再也没有新的皇子公主降生,所以两个做哥哥的,尤其是三皇子这个太子要彰显一下东宫长兄的德行,但实际上……仅仅是因为兄弟俩都很喜欢小胖子那呆萌。

不同于腹黑的陆小胖子,他们的弟弟确实是有点呆憨,而且傻乎乎地很听话,支使起来,他们很有当哥哥的感觉,当然也就自然护着这个最小的弟弟。

夜宴上没了皇帝,众星拱月的情形既然不可能发生,嫔妃们当然也就没有兴趣争奇斗艳,而是一团和气,乍一眼看去,反而是孀居多年,曾经临朝称制的太后打扮最最喜庆,可即便如此,依旧难以盖过她那越来越重的暮气。

因此,当这一场缺了最重要角色的除夕宴结束之后,三皇子亲自搀扶了太后送人回清宁宫——因为这一场家宴设在了如今无主的坤宁宫,所以走回清宁宫去其实还有一段距离。然而,太后却执意不肯坐暖轿,三皇子少不得在旁边帮忙哄骗,最后还是自己送人一同登轿。

这是足以两个人一同乘坐的八抬大轿,晃晃悠悠,自然也就谈不上四平八稳,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然而,等到了清宁宫,他正想告退,太后却直接不由分说拉着他进去了。

等站在烧了地龙的正殿里,三皇子顿时给憋出了一身汗,好在玉泉跟上来为他脱了外头大衣裳,他这才感觉松快了不少,等眼看太后也脱了外头氅袄,他正要说话时,却只听太后开口说道:“明日正旦大朝的事,有父皇,我不过问。”

“我只想和说一件事。要时时刻刻盯着父皇,他那性格,素来想到一出是一出,万一什么时候想着仿效太祖皇帝扬帆出海,那也是可能的!”

见三皇子满脸难以置信,太后就语重心长地说:“不要觉得是父皇放手栽培熟悉政务,说不定他就是想着撂挑子。这种事情别的皇帝做不出来,但是,他不一样!这么多年来了,父皇从来都是旧习不改。”

这一次,三皇子终于悚然动容,然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接下了看好自家父皇的任务。

次日那场看似盛大,实际上却乏善可陈的正旦大朝上,皇帝虽说分赏了诸多前往海外的使节,但对于诸国使臣,那态度却是相对克制,既没有大手笔赏赐,也没有不切实际地威吓,反而主开商路,留人在国子监学习。然后,当朝会过后,三皇子就发现,自家父皇消失了!

他嘱咐皇帝拨给自己的御前近侍四处去找,结果宫里哪都没有,再去四处宫门打探,得到的竟是皇帝没出宫的回报!

这下子,三皇子简直觉得魂飞魄散,只以为太后真的是一语成谶。年轻的太子殿下直接拉来了自己视同半身的弟弟,把太后那番话一说,结果,比他更沉不住气的四皇子简直跳了起来。然后,已经不是熊孩子而是熊少年的他就当机立断地给出了建议。

“这样,三哥,我们去找老师!我们从张园后门进去,阿六这几年又开始梳理京城三教九流了,他人面熟,肯定能有蛛丝马迹!”

虽说贵为太子和皇子,但如今毕竟不再是当年的小萝卜头,因而三皇子和四皇子带上足够的随从近侍,出宫倒是不难。等到了张园专供他们俩走的后门,四皇子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往锁孔里一插一拧,继而就推开门,就犹如回了自己家。

然而,两个人留了其他人在后门外看着,然后熟门熟路地直奔张寿内书房,结果从后花园穿过,匆匆经过一条回廊时,只见阿六正倚靠在廊柱上发呆。

这下子,四皇子登时如释重负,赶紧一溜小跑冲了上去,急不可待地叫道:“六哥,不好了,赶紧帮忙,父皇不见啦!他很可能离家出走啦!”

三皇子见阿六那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竟是刹那间凝滞,他知道四皇子这没头没脑的话恐怕是把人给吓着了,赶紧上前去咳嗽一声道:“四弟没把话说清楚,是这样的,父皇大朝之后就突然不见了,宫里哪都找不着,偏偏又说没有出宫。”

“而昨天夜里,祖母提醒了我一句话,说是父皇素来敬慕太祖皇帝,说不定会撂挑子……”

尽管三皇子把话说得要比四皇子委婉得多,但是,阿六就算再木讷,在京城这种地方浸淫久了,又怎么可能还犹如一张白纸,一根木头?所以他看了一眼两兄弟,最终丢下随我来三个字,竟是扭头就走。于是,四皇子赶紧拉了兄长追上。

而当看到那熟悉的书房门口时,他突然就只见阿六转过身来,手指放在嘴唇上,对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虽说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四皇子还是第一时间闭嘴,而三皇子就更加谨慎了。兄弟俩蹑手蹑脚跟着人来到了门口,结果就只听到内中一个熟悉的声音。

“所以,按照的计算,季风和洋流,以及突如其来的风暴,很难保证东行的安全性?所以,老咸鱼领航去海东大陆的那条船才至今没有回音?说的也是,不止是他,至今从海东回来的只有一条船,足可见东行危险……”

接下来,三皇子和四皇子就听到里头张寿在那解说什么洋流,什么台风,什么季风……饶是他们如今觉得比那些只读圣贤书的腐儒要知识面宽广太多,此时也都听得一愣一愣,就犹如听到张寿从前对人论证港口郁积的问题时一样!

可听着听着,四皇子就猛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不管不顾地推开门直接闯了进去,嘴里大声嚷嚷道:“好啊,原来父皇不止打算一个人离家出走,还打算拐带了老师一起!”

屋子里的皇帝早就发现外头好像有人,然而,既然花七没有示警,这张园也算得上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只以为是张寿的长女张洛,又或者是阿六有意放重了脚步,可怎么都没想到会这么巧。

等看到四皇子背后,恰是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的三皇子进来,再想到这离家出走四个字,如今已经不再年轻的天子竟有些哭笑不得:“朕怎么就离家出走了?”

跟进来的三皇子幽幽说道:“祖母昨天晚上刚说要我防着父皇撂挑子,结果今天就突然不见了。我们刚刚还在外头听到们说海路去海东大陆的事……”

父皇要是不想扬帆出海,那是几个意思?

三皇子难得会这么当面直接来,张寿听着这言下之意都忍不住笑了,而四皇子更是没好气地在那嘀咕道:“发现父皇不在宫里,我们差点就把皇宫翻了个底朝天,然后才来找老师拿主意的,结果父皇倒好……幸亏我们来得及时!”

这一副我们要是不来,父皇就真跑了的表情,皇帝越瞧越有趣,最后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等笑过之后,他就一本正经地说:“朕确实打算和们的老师出海游历天下,但是,如果是现在,他答应,莹莹也不可能答应。太后大概品出了苗头,但没猜准时间。”

“现在就撂挑子,那是不负责任,等个十年,已经成婚生子,太子当到不耐烦了,朕让位正好。”

见三皇子先是目瞪口呆,随即那张脸渐渐涨得通红,明显就要爆了,张寿顿时忍俊不禁,当下就干咳一声道:“皇上慎言,这种玩笑开不得,三皇子该伤心了!”

皇帝其实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因此下一刻就尴尬地叹了一口气道:“张寿提醒的是,朕确实失言了。但是,朕这个皇帝已经当得时间太长。十年之后,怎么都是在位四十多年的天子,够本了,一直栈不去,到时候临到死却自叹老来昏聩,何苦?”

“古往今来,就没有老来不昏聩的皇帝,朕不觉得自己会是例外!至于们的老师,用得着朕拐带?们不知道他那天工坊里的家伙,研究出了多少海上逃生装置,这家伙怕死得很,他就算真的要扬帆出海,不享受够了也绝对不会走!”

“皇上慎言。”张寿黑着脸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随即脸色不善地说,“皇上要是希望臣再对三皇子四皇子说什么,那就请自便。”

如此大不敬的威胁,换个人皇帝当然忍不了,但张寿确实捏着他最近出宫的某些小把柄,因此皇帝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这才语重心长地对两个儿子说:“们看着朕没用,得看着们老师。朕就算再不牢靠,总不至于连个仪式都没有就人间蒸发?”

蒸发和蒸馏之类的名词,随着张寿那物理化学教材的面世,三皇子和四皇子已经不陌生了,此时细细想一想,还真是这样。就算学太祖,太祖至少是退位之后再往海外去的!

于是,四皇子使劲瞅了张寿两眼,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那好,回头我搬到张园来,盯紧老师!”

“滚的蛋!”

眼看张寿怒瞪四皇子,后者却上去嬉皮笑脸地死缠烂打,皇帝想到刚刚很严肃正经的那些话题,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直到看见三皇子依旧死盯着自己不放。

他只微微一愣,继而就嘴角渐渐上挑,再次笑了起来。儿子已经大了,不能再如同儿时那般可以放在膝上逗弄,又或者背着人在乾清宫转圈,把他们当成最好的解闷玩具,他虽则有些小小的遗憾,但此时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

但下一刻,正在盘算十年是不是太长的皇帝,就被三皇子几句话给噎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父皇日后出宫,还请在各门留下出入记录,不要再这样给宫门禁卫添麻烦。否则,儿臣也只能像您这样,没事去奉先殿里对着死去的祖父睿宗皇帝哭一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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