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站了起来去给哑哥拿板凳，一直等到哑哥坐下了，董时筠的嘴巴还是微微张开的，好像完全没从吃惊中回过神来。
他就看着哑哥，哑哥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李乐坐在一边望着这俩人大眼瞪小眼的模样，觉得太有趣了，看得出来董时筠和哑哥也很长时间没见了，这会儿都互相打量了起来。
董时筠看了一会儿，有些不敢相信地伸出手指着哑哥问道。
“小乐，刘明辉他......”
“他刚才是不是说话了？！”
哑哥坐在他对面稍稍皱起了眉毛，对于董时筠，哑哥就记得小时候他是村里的孩子王，因为他岁数比他们都大些，他爸又是队长，到哪玩都是一圈小孩子围着。
那时候他俩的关系还行，虽说不是正经的亲戚，但在董康富的教导下，董时筠对哑哥和他弟弟都挺好的，从来没有欺负过他们，一直都在保护着他兄弟俩。
儿时的时光短暂且欢乐，后来刘明耀不幸溺水淹死了，哑哥就不怎么和那一帮小孩子在一块玩了。
再后来他耳朵出问题后，基本上也失去了和小伙伴们玩耍的能力了，人家也不想带着他，嫌他麻烦碍事。
董时筠自从上学读书后，出现在村里的次数也一点一点地变少了。
一直到去外乡上高中，接着回来工作，这漫长的时间里，他和哑哥俩人差不多都没什么交集了。
李乐笑着点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对。”
看向哑哥的时候满眼装不下的柔意，哑哥也转过脸来看他，乌黑的眼睛里有一丝丝的不情愿，有些想要把嘴巴给噘起来的样子。
“哥哥他暂时只能说一些简单的话，因为听不见，又太长时间没和人交流了，语言能力存在一定的障碍。”
“但他进步得很快，一开始我还担心他不肯说呢，心里会害怕，所以教他说话的这个想法犹豫了好久。”
“董大哥，哥哥是不是挺让你意外的？哈哈哈。”
董时筠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了起来，看李乐那样高兴但又十分平常地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温柔坚毅，闪闪发光。
一瞬让董时筠觉得他真的不是一个很简单的小孩子。
这样的人，别说是县城里了，能出现在这个普普通通，劳作不息的河沟大队里，就是一个让人想不通的谜了。
这样的人，是如何逃荒来到了这里，他原本的家庭又是什么样子的，到底又遭遇了什么。
想着这些没来由的问题，董时筠自己都没发现，看李乐的眼神已经引起了对面哑哥的不满和警惕了。
“......小......乐......”
哑哥上下瞅了他一眼，叫了一声李乐，想当着董时筠的面，把李乐的手给牵住的。
李乐马上察觉到了哑哥这个危险的意图，不太好表现出来地眯着眼看了看他，把两只手自然地塞进了宽大的衣袖里了。
“人如果长时间听不到声音，是会丧失语言能力的。”
董时筠肯定地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把思绪从其他轨道上扯了过来。
这也是他后来看书学习到的，在这之前，他也不懂哑哥不说话和听不听见有什么关系，甚至一度认为是哑哥的舌头也出了问题。
今天要不是看到会说话的哑哥，董时筠觉着自己也没机会去验证一下，聋哑聋哑，其实是先聋后哑。
但书里还真没看到可以教聋哑人开口说话的，董时筠不知道李乐为了教哑哥付出过哪些努力，克服过哪些困难，他就只是觉得李乐非常的了不起，很神奇。
让他有些不明所以的着迷。
“所以说，哥哥不能算作哑巴。”
“而且他还是后期生病造成的，在医学上其实早发现的话，及时干预是有治疗改善的可能的。”
“可惜晚了一些。”
李乐对着没有得逞，朝着他嘴巴已经噘起来的哑哥调皮地笑了一下。
对董时筠说这些，一是他们俩家的关系在这儿，想了想，这些话能说给他听。
二是董时筠大大小小是个知识分子，思想觉悟高，不至于迂腐，这些话说给他，他能听懂也能理解和接受，并且对李乐来讲，这也是开启给哑哥正名的第一步。
“虽然不能够再治愈了，但有辅助他听力的办法，我已经找到了。”
董时筠对这个就不是很懂了，也超出他的知识范围了，他没有接着李乐的话往下说，透过眼镜看了看已经当他不存在的哑哥，重新把话题引向了李乐。
“嗯......”
“小乐，我听刘叔说你今天的春联卖的很好啊？”
“俊程也跟我说，他结婚的喜联想拜托你给他写的，那个，我是有点好奇的，你看着不大，呵呵，字怎么能写得这么好。”
李乐往前趴了一些身体，把自己的胳膊搭在了膝盖上，对着董时筠眨巴眨巴两下眼睛，笑了。
“哈哈，卖的还行，我小时候也没少吃苦头呢！”
“为了练字经常都是哭着去跟老师学的，我爸我妈比较在意这些吧，想让我有个一技之长，所以也算歪打正着了。”
“孙老师帮我那么多，这点小事不用他提了，我到时候就去他家给他写，哦，对了，董大哥，你结过婚没有啊？”
刚才就想着问董时筠这些问题的，给哑哥一打岔也没问上，李乐就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董时筠高兴说就说，不说就算。
“嗯，那确实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啊！”
“怪不得呢，我们这儿很少有你这个年纪，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的，挺好挺好。”
董时筠端起碗喝了一口水，放下的时候看着李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小乐，咳，我还没谈对象呢。”
李乐望了一眼神情愈发认真警觉的哑哥，想着以后这个家还能不能进来一些年轻力壮，肤白俊朗的男青年了。
这来一个，哑哥就好像怕他要乱搞一个似的，给李乐都要逗笑了，差点就掏出手捏一捏哑哥的脸了。
“为什么不找啊？你的条件这么好，应该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追求你吧！”
李乐继续打探，哑哥也转过脸去看着董时筠，歪着头挤着眉毛。
即使是对他没有什么坏印象，但觉得董时筠对李乐一直笑一直笑，看李乐的眼神也直勾勾的，哑哥很不喜欢他这样。
“嗯......我没想过这些......”
董时筠也大方地承认了，确实忙着一直在读书，学习，紧接着工作又调动到县里，他好像真的没有对哪个女孩子有过不一样的想法。
村里的也好，读书时候班里的也好，包括现在工作单位里的，不乏有对他暗送秋波，明里靠近的女人。
但他，一个都不感兴趣，局长何振山的闺女何晓露，从他一进到单位里认识以后，常常往他单位里跑，粘着他，给他送这样送那样的，搞得人尽皆知。
董时筠一想到她就头疼，好几回听同事说何晓露在门口要来找他时，就赶紧收拾东西下工地监工去了，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的。
何晓露几回找不见他，就跑到何振山那边撒娇，得了一个允许也追着董时筠下工地去了，这次也是说要来找他，董时筠就直接请个假，人回家来了。
“我才工作，这事儿也不急，看，看缘分吧......”
董时筠说得有些不自然，有些尴尬地端着碗又喝了一口水。
哑哥看他这副模样，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盯了一会儿就不开心地看着李乐，但李乐就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又笑着问董时筠去了。
“董大哥今年多大了？”
董时筠清了一下嗓子，坐直了身体。
“二十一了。”
李乐想了想，他跟周高逸一样大，但俩人的状态不是一个级别的，周高逸也识字也有一些文化，但没用在正道上。
董时筠就不一样了，刘叔说他是董康富的骄傲，这么看，他放在谁家都是骄傲才对。
“那可以好好挑挑了，你在县城里工作，圈子也大，想着给你介绍的人肯定也很多吧。”
董时筠一下子想到了何晓露的那张脸，因为她，单位里不仅没人敢给他介绍其他的女孩子，还一个个地劝他不要错过，考虑一下将来的仕途和生活。
“嗯，还好。”
“小乐，那你今年多大了啊？”
董时筠就想赶紧应付过去这个话题，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对待感情这一块，他真得缺点什么。
即使是和孙俊程在一起聊天，他们谈论最多的也是孙俊程的情感问题，而且很多时候，他们基本也不讨论这个，双双都很有默契。
“我啊。”
李乐看了一眼望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哑哥，终于把手从衣袖里掏了出来。
然后在哑哥噌得一亮的眼神中，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我和哥哥一样大，都十九。”
董时筠明显不相信，不说他爸爸已经告诉他李乐的那些事了，就李乐长得这水嫩嫩的样子，也不像是十九岁。
“你改过年龄了。”
董时筠笑了笑，也不说是想拆穿李乐让他难堪，就是很平常的，带着一种对待朋友的包容感。
“哈哈，是的，但年纪大点好，不会让谁看到我都说是小孩子的样儿。”
李乐无所谓，真眼说瞎话有时候嘴一秃噜就过去了，也不得罪谁，毕竟得从自己这边慢慢适应着，改口是必须的。
“董大哥，你这工作是不是很累很忙啊？我之前一次都没见过你，要不是昨晚巧了，我都不知道村里还能有你这样的优秀青年呢！”
董时筠被人夸过很多次了，但今天听李乐这样夸他，心里不是一般的开心。
他的工作说忙也忙，说闲也闲，总得来说，比镇上的水利部门要轻松很多，他起码是个坐办公室的。
“哈哈，小乐，你也很优秀啊，我都觉得我们认识的晚了一点，但可能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我的工作分时段，春夏季要忙一些，其他时候都是正常双休，这也快过年了，单位里几乎没什么事儿做了，我后面都回来。”
李乐认真地看着董时筠点点头，吸了一口气，坐在板凳上摇了摇身子，挠了几下自己的额头。
“能拿多少钱一个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