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饭店的做菜速度很快，周高逸的羊杂汤还没吹凉喝一口呢。
菜就一道一道地上齐了，连两道最吃火候的老鸭子和鳊鱼，也是一前一后端上桌的。
李乐看了看发白发糙的大蒜炒猪肝，明白了他们应该是把大部分食材都提前准备了七八分熟，这样饭点一到就可以开门迎客了。
八碗大米饭李乐在心里早就分配好了，周高逸家三口一人一碗，哑哥刘叔每人两碗。
看着面前这大蓝边碗里的分量，李乐咽了一口口水，偷偷地把裤腰的布条松了一些......
饭店里唯独他们这桌基本没有人讲话，其他桌都是欢声笑语，叽里呱啦的。
最忙的就是李乐了，站起坐下多少遍，把不太敢夹菜的哑哥给照顾得好好的。
周高逸羡慕的一张脸都要扭曲了，米粒几个几个地往嘴里送，盯着李乐白净细嫩的小手在每道菜上飞舞，舌头在嘴里转了一圈。
“李乐弟弟，我也够不到你那边的鱼，你夹点给我呗～”
李乐刚把一筷子猪头肉放在哑哥的碗里，转过脸一挑眉毛瞄了一眼周高逸。
虽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李乐还没傻到当着杨金花和周郁书俩人的面去无视他。
“周大哥，够不着，站起来啊！”
李乐嚼着满嘴的饭，眨巴着单纯无辜的眼睛，微微揪着嘴一脸想不通似的看着周高逸。
周高逸嘴角的笑抽动了一下，低着头轻咳了几声，把伸在李乐面前的碗慢慢地缩了回来。
杨金花看了看他们俩人，停下筷子笑眼盈盈的，有点幸灾乐祸地用胳膊肘抵了一下周高逸。
“你不夹菜给李乐，还让人家夹给你啊，怎么样？吃不到了吧。”
“看人家李乐，从吃饭就一直给小辉夹菜，他年纪还都比你们小呢，多学学。”
“高逸呀，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也没给你爸和我夹过菜吧，嗯？哈哈。”
李乐一看杨金花都这样说了，怎么着也不能再打周高逸的脸了。
想了想，站了起来，嗦了一口筷子头，倒过来拿着去给周高逸夹鱼。
“周大哥，你不好意思站起来，那还我夹给你吧，像周大哥这样帅气优秀，身高一米八的大哥哥，在我们老家那边吃鱼也得有讲究的。”
“来，弟弟给你夹鱼头，你结婚生子不发愁！”
“来，弟弟给你夹鱼尾，你日子顺风又顺水！”
杨金花直接捂住嘴笑了出来，周郁书和刘叔也停下了筷子，一脸笑意地看着李乐。
哑哥没看到李乐说了什么，就看到周高逸碗里堆着一些往下滴着汤汁的鱼骨头，其他几个人也都在笑着。
不过周高逸的脸色不太好，处在一种想笑，但无奈地笑不出来的状态。
哑哥咽下嘴里的肉，歪着头莫名地上下扫视了他一眼，随后看到杨金花拍着他的肩膀，说了一句。
“吃吧高逸，你看李乐说得多好啊，妈都不知道你吃鱼还有这种说法的。”
“千万不要辜负李乐对你的好意了啊。”
一顿饭吃得都分成两派了，最先搁下筷子的是周郁书，接着杨金花也放下筷子说吃饱了。
周高逸硬着头皮在李乐水润润的目光中嘬完了鱼头鱼尾，米饭随便扒拉了一口去去咸味，就不高兴地撂下筷子不吃了。
刘叔两碗大米饭也顶饱了，哑哥看上去还差那么一点意思，李乐就把碗里没动过的部分，用筷子挖了一半给他，冲着哑哥眨了一下眼睛，做着口型。
“吃！往饱了吃，不要怕，我在呢。”
周郁书怀疑的那些不能吃完的几道菜，除了底子剩的一些汤水和葱花，没有浪费一丁点儿可吃的东西，盘盘都被吃得光光的。
坐着又喝了一杯热水后，时间下午一点多了，几人就动身往医院去，到了那边周郁书没有跟着进去，站在门外抽烟。
刘叔看着板车上的被子和牛下水，想让他帮忙看一下的，又觉得没法张口。
挠着头顶看来看去好半天，也不知道该把驴车牵到哪里去。
杨金花见刘叔一直没进去，出来就让周郁书去看车，但很明显，周郁书他不想去。
嘟嘟囔囔地嫌弃着板车上有股子牛膻味和血腥气，还让刘叔留下来自己看着，给他们几个孩子上去一块检查就行了。
说那医院里也有一股子药水味儿，闻了让人心里不舒服。
刘叔一想也是的，有李乐在比他管用，哑哥只要跟李乐待在一起，打他都不跑。
反正检查什么的也是杨金花亲自带着去的，况且都到这一步了，还谈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赔礼也收了，饭也吃了，只要不是检查出了会影响哑哥今后娶媳妇的大问题，都没法再去得理不饶人地追究了。
杨金花也没强求，说了一句让刘叔放宽心的话：他家包查包治，就转身进去了。
窗口取了号，李乐牵着哑哥去二楼的x光室等着做腿部透视，这层的工作人员不多，来看病得人也不多，但是操作起来挺费时间的。
由于医疗条件的简陋，李乐坐在走廊外就能听到里面机器运转的嗡鸣声。
在等待的时间中，每有一个被扶着走出来的人，哑哥攥着李乐的手就不自觉地紧上一分，手心里的汗就多渗出一些。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比光线昏暗异常安静，凉风嗖嗖看上去年久未修，墙皮因为漏水发黑，斑驳掉落的医院还恐怖的地方了吧。
李乐记得以前在游乐园里玩医院主题的鬼屋，里面就是破破烂烂，七八十年代的设施布置。
尤其配合着一闪一闪，想要随时熄灭的白炽灯，闻着空气中浓烈的消毒药水味道。
看着地上不明方向飞溅出的血液，再突如其来地冒出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胆子小的当场就能尿一裤子了。
这应该就是目前哑哥在这环境中所能亲身感受到的吧，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面前那个一进去就轰隆一声闭上的重门，让他根本不知道他要去往何处。
不知道这个检查到底怎么查，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可怕的刀子钢针，没有温度一样的陌生嘴脸。
当工作人员拿着检查单，眼睛随意地左右一扫长椅上坐着的人，叫出刘明辉三个字的时候。
哑哥彻底慌了，一下子呼吸就变得急促了，抓着李乐的手臂都无意识地用上了力。
耷拉着眉毛，乌黑的眼睛里充满恐惧惊愕，求救一般地巴巴望着李乐，不停地咽着口水都喘不顺气了，嘴唇发着抖。
“哈哈，你看他吓的哦，这么大人了照个x光有什么好怕的！跟个奶娃娃一样，呵呵。”
“他不会连医院都没来过吧，哎呦呦，呵呵，刘明辉啊，你松点劲儿，别把李乐弟弟的胳膊再给掐......”
“周高，周大哥！行了！”
李乐回头冷着一双眼，咬着牙，尽管杨金花坐在这里，他还是没忍住呵斥了周高逸一句。
“哥哥他原本不用来医院的，你难道不清楚吗？为什么你还要笑话他？”
“你明明知道他听不见也不会说，连吃了亏受了苦都没法让家里人知道，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欺负他！”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比我们这些人要难，他已经过得很不容易了，你还想让他怎么样！”
李乐说着说着鼻子一酸，喉咙里止不住地哽咽了一声，看着周高逸的一双眼也渐渐地噙满了泪水，就那样厌恶到骨子里地瞪着他。
“周大哥，对我们好一点吧，你以，你以为哥哥他想什么都搞不懂，弄不明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