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封着了魔一样，眼中失去了神采，他的双唇翕动，发出一些不明意义的音符来——属于死者的语言，李封本不该会的特殊语言。
而随着他嘴里念念有词，湖面泛动的涟漪越发剧烈，李封忽然双腿跪坐，两只手缓缓向湖内探去。双臂接触到水面的瞬间，李封的身体似乎有一瞬间扭曲，变得虚幻缥缈，但又很快恢复。
出来了，要出来了。李封眼中原本已经消失的神采慢慢恢复，他的双手慢慢地从湖中捧出来了——
两颗人头？
这两颗人头已经经历过一定的年头，不然不会腐烂成这样。李封见过不少尸体，却还没见过这样散发恶臭的腐烂人头，可是，他却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反倒觉得这两颗人头很亲近，很——
熟悉。
而随着两颗人头离开地下湖，似乎有什么奇异的东西受到惊扰，湖面再次有了动静，这会儿却不是涟漪，称得上是翻涌了。李封眼神一凝，慌忙带着两颗人头离开了湖周围，几乎是一时间，漆黑的波状力量追随着什么一样从湖底爆射出来。
诅咒！
李封右手伸出，护在了两颗人头面前，望着来势汹汹的诅咒能量，李封丝毫不敢怠慢，伸出双手，严阵以待。
他的掌心瞬间爆发出一股吸力，顷刻间，诅咒之力瞬间受到牵引。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持久战，却不料，那些诅咒对他根本没有一点半点影响。
怎么回事？
李封愣怔，脸色倏然大变，他的脑海中，有太多太多遥远的记忆涌入，顺着这诅咒，这……
和他同源的，诅咒。
“啊……啊啊啊啊！”
如伤兽的嘶吼，回荡在这无人的地底湖畔，李封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头颅，想要将那些，那些突然的记忆抛掉。
25年前，恶魔，黑无常，白无常，迷失教堂……
黑无常，与他心系的那个普通的死者。
洛侠，与邱水。
他呢，他李封是谁？白无常？不对，不对，那种诅咒，那是属于恶魔，属于“傲慢”的诅咒！
恶魔，恶魔文书，自己融合了恶魔文书……
……
看着突然在地上抽搐的李封，唐浅的眼底一片荒凉。
“天师，你还真是残忍，就算是恶魔，也不至于如此算计自己人。”贪婪的声音里听不出是戏谑还是愤怒，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陆明恺也在他身侧，望着发生的一切，欲言又止。
“算计？”唐浅声音平淡，“说不上算计和利用，只是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已。”
薛礼的诞生，青鸟小学的成立，陆明恺的命运，洛侠与邱水的结局……
报恩，需要代价。
关山没有说话，沉默地将一颗类似钉子的物品对准了李封的头盖骨位置，左手捏着钉子，右手握拳，如锤般一下下敲击，而每一次行动，这奇异的钉子似乎就没入了李封的头脑中一样，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关山抬头，说道：“已经植入镇魂钉了，但很危险，毕竟是镇魂铃同源的产物，即便是他，如今也未必承受得了。”
唐浅点点头，说：“没关系，我能提取出恶魔文书。”
一听这话，贪婪坐不住了，他一下子站起来，语气确乎是愤怒了：“什么意思，天师，你在打地狱文书的主意？”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陆明恺，见对方没多大反应，差点没气死。
好好好，丢了个暴食的文书也就算了，现在还要丢一本，那还怎么玩？
他甚至不知道邦妮偷走了色欲的文书。
“我并不需要你们的文书，你也应该清楚，要让这人间维系下去，人类，需要来自阴间的产物。”
唐浅的话，堵得贪婪无话可说。
说到底东方地府，西方地狱，两派虽然存在制衡关系，立场却是相同的。目前阳间遭遇的危机，地狱解决不了，七大恶魔也无法帮到人间。
但是这位天师不一样，他本身就有着神鬼莫测的能力，是不知为何“活着的死者”，他可以比灵媒和魔女更自如地沟通两界，拿到恶魔文书，自然可以把“恶魔”的力量交给活人。
撇开度过危机后，西方地狱全面势微的情况，唐浅的做法没有问题。
“无常锁，也会一并用上。”唐浅补充道。
“无常锁和恶魔文书并不对等。”贪婪面无表情，东方的鬼器琳琅满目，但这会儿可是贵精不贵多的时候。
“一些东西遗失了，你放心，找到之后，我也会交给活人。”唐浅站起身，直勾勾地看向贪婪，“我对权力的斗争没有兴趣，西巴尔巴(xibalba)的事情还是别重演为好。”
陆明恺小声问邦妮：“西巴尔巴是什么东西？”
邦妮一脸无语地解释：“……玛雅神话里的地下冥界，确实存在过，只是因为一些缘故，永远消失了。”
消失了？陆明恺念叨了句，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不敢怠慢，人类，再度站到了命运的分叉口。
他下意识看向唐浅，这个孤独……注定孤独都的人，被迫走上这条名为“报恩”的路，到底承受了什么，还要承受多少。
他再看向底下的李封，现在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嗯？
在某个瞬间，陆明恺清楚地看到了，唐浅剥离恶魔文书的指尖颤抖了。
这不该出现在唐浅身上。
他可能，也是会难过的吧。
“用你们东方人的话来说，这是生命的奇迹。”贪婪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也转向地上的李封，有些感慨，“无常，鬼差，以及……哼，我就说傲慢那家伙，早晚死在自身的傲慢上。”
作为主载体的“无常”，附加了格格不入的“恶魔”，用一个羸弱的“鬼差”作为调节，实在是……
“Ugly.”
“为什么突然说家乡话？”陆明恺疑惑。
贪婪神色如常：“the Libido for the Ugly. 用汉语讲，是爱丑之欲。那位作者曾经批判美国人歪曲真理，对丑陋有病态的追求……又或者是，为了慕丑而扭曲丑的价值观。可在我看来，这种病态追求的发源地并不是美国，始作俑者也非是美国人，而是‘活人’的必至之所。暴食，看看那个可怜的活人，一体三魂，这是你们想要歌颂的东西吗？”
“这值得称道吗？”
知晓一切，操控一切，又被一切操控的天师。
这命运，你可承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