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尽火域里,死了太多的修士,也折损了许多法宝。火域里有先天火精在,那些法宝在先天气机的摧残下,几乎都被毁掉。
但还有一些残渣留下。
那都是不灭的精华,尤其里面灵性未灭的碎片,沾染了一丝先天气机。
那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直接炼入元婴身,发挥不了它们的神性。
桑天子亲手将它们炼成灵宝金钱,在阵法里作为关键用,增补周天星斗大阵。
无尽火域十六日收尽,火域下残留诸多金银铜铁,可惜比较分散——他没有收入那最后的铜板,带着巨大的收获远去。在一座大山里炼器五个月,把那些法宝碎片,变成三十万灵宝金钱。驱使之下,速度又有所提升。
回归水月城,已隔半年之久。
他并未察觉水月城有多大变化。
还是那么热闹,也还是那么安静。
但城主府里,跟之前不大一样。
在他的朋友们都去了天庭之后,不管是闭关还是出关,没多少人来找他。但这次回来,城主府里外全是人,仔细看还有卫兵。
他落下去问:“怎么回事儿?”
一个面生的妇人回道,“大人,大人,兑龙城修士作乱,我丈夫被他们掳走了。”
“掳哪儿去了?”桑天子问。
“大人。”妇人哭诉道,“他们逼我丈夫跟他们走,我丈夫不从,他们就用强。他们四支战队共四十八人一起来的,我丈夫独力难支,被他们打伤掳走,邻居帮忙也被抓走。大人,求你一定要严惩匪徒,救他们回来呀。”
桑天子皱眉问:“外面都是苦主?”
左使说:“还有更多。三城趁大人不在,派兵将来袭。我们抓了一些,但他们神出鬼没,我等实在束手无策。而且三城城主欺人太甚,一直逼着我们把抓了的人还回去。”
桑天子很生气,大手一挥,把阴阳五行阵改成战时状态。这样的消耗是之前的十倍,但进来出去,都会很困难。他朗声说:“水月城从一开始建城就定下规矩,在这里人人平等。他们既然进来,就得遵守水月城的规矩。把你抓的人都拉出来,问明罪责,该杀的杀,该罚的罚,最后剩的没作孽的,再拉过去换咱们的人。”
左使有些惶恐,说:“大人,上个月三城城主威逼吾等,一定要带走所抓之人,吾等无法,便把没有作孽的人交了出去。”
这事做的,不应该。
不考虑当时他们的压力,可以原谅。
桑天子说:“我已将水月城封禁。肯定还有没走的,现在立刻去抓。遇到敢反抗的,哪怕只是挥一下拳头,先斩后问。已经抓了的那些,看来都是有罪的,我就不问了,拉出去,杀!”
他回来了,水月城有了主心骨。
以前不好办的事儿,真的好办了。
以前不能杀的人,现在能杀了。
众人一片振奋,奔走相告。
不多时二十九颗头颅在城主府门口落地,向这个世界宣告,他们的城主对敌人是很残酷的。所以不要惹,惹急了不好办。
这边该杀的杀了,那边还在抓。
抓的时候,要求无条件投降。
敢说一个不字,敢动手,就杀。
杀不过的没办法,杀得过就杀掉。
一夜浓血,城主府前又多了二十颗头颅。
三城这一下子损失巨大。
损失的不光是人手,还有脸面。
这么干下去,他们的队伍不好带。
可是怎么办?对等报复——桑天子再报复回来呢?水月城还有他们不少人,若是都被杀了,他们这些年白干不说,他们的形象也会尽毁,以后别说将军,连当兵都没人要。可是若不报复,他们那些人也不能白死。难呀!
王虎问:“危急存亡,应报给太子知晓。”
“不可。”蛟城主说,“若此时报告给太子,吾等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如何交代?不如想办法挽回一下,收个尾,再汇报。虽然也是罪过,但有始有终,没功劳也有个苦劳。”
王虎问:“不知你有何计策?”
蛟城主说:“愧于言计。不过是报给天庭知晓,叫天庭为我等说句话。如今的天下并不太平,天庭有敌,吾等能战之辈,天庭总要顾念一二。况且太子爷在天庭的根基,比那贼子深厚,就算吾等不提,上面在评判时也会善待吾等。只要不交给贼子,或能全身而退。”
王虎闻言一笑,“好计。吾等为天庭抛头颅洒热血,出生入死多年,天庭若顾念旧情,说不定还能惩罚那贼子。那贼子可杀了不少将士。”
“绝不可能。”龟城主和蛟城主异口同声。
“为何?”王虎脸色急变。
蛟城主说:“吾等乃败军之将。天庭又不是凡俗中昏庸无道之主,怎么会奖赏败军而惩罚获胜者?全身而退已是最好结果。”
王虎脸色又变,终于一声叹,说:“既如此,只有尽人事而听天命。”
他们达成一致,立刻去办。
天庭,三城城主将下界之事上报,因是为求情,故而并无虚构之处。如果任何事都难免有私心,那没钱的地方也有所隐没。这事到了天庭,听闻是西海之事,一些与西海有来往的,难免正在西海的问题上考虑。况且,桑天子毕竟杀了不少能争善战的将士,是一过,有话可说。于是大家的意见是:两方罢手言和。
这个结果正是三位城主提出的。
不过大家商讨的结果并没有传下去。
桑天子和水月城的名号,因为那些珍贵的棋手,在真武帝君管辖下挺有名气,事情出了后,分别有人汇报给龟蛇二将。
龟将军不爱处理这些矛盾,只说,“蛇将军管辖的事,让蛇将军处理。”
而蛇将军也不大喜欢管地仙界的事儿,不过是正清闲,多问了几句。得知水月城抓了西海三城不少人,颇为玩味,说:“西海养了一群脓包,把自己的头往敌人刀口下送,不死何为?不过,上过战场的应该不会那么蠢。”
“大人英明,此事另有缘故……”
手下将凡间所讲之事,一五一十报上。
蛇将军越听越有意思,听到桑天子离城近半年,三城派兵欲搅乱水月城而不能,大为吃惊,说:“此为贤才,此乃吾之将。”
手下一愣,“那该如何处置?”
蛇将军说:“派一百天兵下凡,听桑天子的命令。他说抓,就抓,说杀,就杀。回来时,要把他给我请回来。明白了吗?”
“明白,一定要用请的。”
“呵呵,你小子还是很机灵的。”
手下被夸奖后,颇为高兴,乐呵呵地去安排。因是蛇将军的命令,别人即使有意见,也要保留。眼睁睁目送天兵下凡。
这是一事。天兵下凡不久,天庭又生一事。也跟此事有关,也在蛇将军府。
一道玄光神秘化形,蛇将军立刻起身,到正前方下跪迎道,“恭迎帝君。”
那正是真武帝君。
他身披铠甲,腰间带剑,威武不凡,说,“起来,水月城你如何处置?”
原来是此事,帝君还关注这个?
蛇将军起身汇报,实话实说。
真武帝君听完,点了点头,“你处事分明,懂得惜才,本帝很欣慰。然而有一件事你未考虑。那桑天子之名乃玉帝所赐,嫦娥仙子曾下凡,请他去寻找后羿的箭矢。而那些箭矢之中,又好巧不巧,里面有金乌残魂。你算算,本帝刚才说的这些事,涉及到了谁,背后站着谁?而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谁?”
原来如此,这涉及有点广。
蛇将军浑身一震,“圣人棋子。”
“这是个麻烦。”真武帝君迟疑片刻,说,“在北天门给他找个闲职,什么都别让他干,但千万别忘了他的工钱。这种棋子,欠他一分都很麻烦。至于水月城,他不是证明了,不需要他也能很好。多派几支队伍,撒出去试试。”
“下棋的那些,也撒出去吗?”
“那是闲事。留下两个,剩下的都撒出去。还有西海,找个机会敲打敲打。”
“是。西海与秃驴走得太近了。”
“做事,不要说。被人听到了不好。”
“是,属下会小心的。”见真武帝君身影消失,他立刻跪地喊,“恭送帝君。”
而后起身,他取出黄金纸,写了几行字。后来一琢磨,这事儿留下文书不大合适,若是事后查问,这个闲职是他赐的,怎么解释?圣人棋子这种事,知道可以,但不能往外说。
于是他将纸柔碎了,喊,“备马。”
既然不能写,这么重要的职位,也不好口头传传,那就只好自己走一趟。
天兵天将先到水月城。
声称,“奉蛇将军命令,为三城入侵之事而来。一百天兵,皆听大人号令。”
桑天子还没有把这事儿琢磨明白,蛇将军亲自到了。身披红色铠甲,骑着白马,踏云而来,众天兵下跪相迎,好气派。
蛇将军笑眯眯喊道:“免礼。”
桑天子还没跪下,正好免了。
蛇将军说:“西海放肆,纵容手下行凶,这个事儿本将军越想越气。不能轻饶,绝对不能轻饶了他们,桑天子,本将军特意下来跟你说,对西海那群混蛋,包括城主在内,该杀的就杀,杀绝了也无妨。竟还敢来天庭告你的状,西海这群龙犊子,当本将军眼瞎?幸亏多问了几句。你这城建的甚合本将军心意,有过则罚,有功则赏。本将军封你为北天门守卫队长。”
守卫队长,应该不小吧?
但听起来好像也不怎么大。
只是桑天子不大想走这个路子……
可是找个什么借口拒绝呢?
正犹豫不决,蛇将军一拍脑袋,“哎呦,本将军说顺口了。这个守卫队长都是玄仙中后期才能担任的,你的实力好像有点……”
桑天子说:“不才,还差很多。”
蛇将军像是随心所欲地说:“那就等你实力够了再当值。这面牌子给你,你可以随意出入北天门。记住了,这回要给西海一个教训。本将军还有要事,就不多耽搁啦。”
桑天子恭敬道:“恭送将军。”
他很高兴啊,他离玄仙中后期还有很远,也就是说,这个职位有等于没有。
这简直再好不过了。
天兵跪送,“恭送蛇将军。”
蛇将军临走时,随口说一句,“干完活赶紧回去当职,不要打扰桑队长。”
这句话,明面上把命令改了。
天兵们都已明了,齐称,“遵命!”
蛇将军圆满达成新目标,走了。
天兵们都有所迷惑,但又低着脑袋看向桑天子,有一会儿每个人都失了神。最后在他们小队长的带领下,他们一起下跪,“拜见队长。”
桑天子不习惯,也不喜欢。
他起身搀扶他们说,“快快起来!”
天兵们也不习惯,只说,“请队长吩咐。”
桑天子停顿片刻,说:“其实我不太明白天庭的官职。我这个队长,很高吗?”
天兵小队长解释道,“回队长,北天门情况特殊。北天门的将军,是我们真武帝君亲领,守门者皆为高手。您这个对象,与我们十万天兵天将的副将相当,论位分在前五。”
噢,那这个还真是很高呐。
桑天子说:“这事整的,真有点不好意思。”他将牌子收了起来说,“不过我既然实力不够,没有当值,咱们就平等来看。大人气恼西海所为,有意严惩,我们绝对不能给大人丢人。这次惩处,固然严字当头,凡事也要有理有据。不冤枉一个人,让他们死的心服口服。”
天兵们说:“谨遵大人吩咐。”
于是在三位城主的汇报下,桑天子升了职不说,还拿到了尚方宝剑。这回抓的抓,杀的杀,再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连去敌城,就会被以礼相待。
他要的人,没有得不到的。
他要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十天之后,水月城抓了三千多人,杀了四百零六,算上之前的四十九颗头颅,共计四百五十五颗脑袋。为了有理有据,他把每颗脑袋犯的错,一五一十记录下来。
一百天兵回去时,请他们带回去复命。
看到这个东西,蛇将军一阵感慨,心想,能被圣人当成棋子的人物,真不简单。
用起来咋就那么顺手?
他说,“多复制几份,给四海龙王都送一份,那些城主也都取一份。都学学,人家是怎么干活的。那胆魄,那严谨……”
以前还不觉得,知道是圣人棋子,他愈发决定桑天子不简单。这心理作用……
这件事办完,桑天子在水月城的日子已进入倒计时,他自己也有所预感,所以那些天,他一直四处走动,看看那座从无到有的城。这里几十年前,还是另一个样子,现在全变了——在走动的时候,他恍然觉得自己参与了这座城的建造,但又觉得,他几乎所有时间都在闭关忙碌自己的事情,他亲手做的事实在有限。
他不认识那里的桥,那里的树,也不认识那一张一张面孔。这座水月城,从里到外都透露着陌生。可现在他却有点舍不得!
从这里离开,外面只会更陌生。
一个多月后,新城主任命下来了。
熟人——是赵长香,龙羊和狐妖梦香,前者是城主,后面两个是副城主。
桑天子问:“大家都怎样了?”
赵长香说:“徐岳和米仙被帝君留下下棋,大家都说,他们俩有一个会成为帝君的徒弟。剩下的都被分下来做城主。有本事的,都去建新城,开疆拓土。他们觉得我善于守成,所以,让我来这里,这里不需要做什么改动。”
桑天子说:“不变是很危险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不变的是道,具体的措施要变。吾道一以贯之,具体措施千变万化。”
赵长香说:“大人之道已有人总结,可以用一个平字来概括。平者,有平等之意,有太平之意,因平等才能生太平。我们治民,应该把他们视作一样的。不知可否解错?”
桑天子说:“说得很好。但是治民二字不对。”
不对吗?赵长香问:“这有何不对?”
桑天子解释说:“当你说治民的时候,你已经把自己摆在了民众和百姓的上面。殊不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当你把自己看的很轻,本着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来做城主,你才能做的很好。你若能让你手下的那些人也明白这一点,那么你们就没有什么不能战胜的。”
赵长香陷入了思索,若有所悟。
但她仔细想,他之前是这么做的吗?
他好像只有平等,谋利……
别以为人家看不出,大家心里都明白着。不过水月城蒸蒸日上,他所有的盈利都被大家打心眼里支持,甚至希望他长久。
桑天子取出了水月图,这张图里的玉石已经快用干净,但这些年反补了很多星月之力,使得水月图本身有所增强。有失有得,总体来说还是很值的。他把城主令也取出来,交给赵长香说:“好了,全部都交给你们了。”
赵长香郑重地接过去,问:“你现在就要走吗?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桑天子笑说:“肯定会回来。地仙界没多大,转着转着就转回来了。”
赵长香不信,以前的小世界更小,那么多年他也没转回去过。但她阻止不了。她只能做好眼前的事,以证明她的存在。
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而他前脚出了水月城,水月城的百姓就在怀念他,也在抹去他。水月城将有新一版的钱币,为了这个,水月城将建立一个铸钱的厂子,为了厂子的正当性,和方便发放,就要建一座钱行。这里每一个环节都有巨大的利益。
赵长香和她的伙伴,取一瓢独饮……
在西海,被杀去威风和荣耀的三个城主,跪在太子府前好几天,才被接见。
摩昂没有骂他们,反而给他们解惑,“半年,整整半年时间。桑天子不在城中,你们竟然拿它没有办法。既蛊惑不了城中百姓,也不能战而胜之。你们的愚蠢和无能,映衬了水月城的高明,捅到了天上,让天庭看到这高明的法子,并且欢喜而有意推广。推广一个就要打压一个,而你们刚好把把柄送到了对手手里。你们的所作所为,看似高明,实则自找死路。”
三城主闻言齐呼,“属下知罪!”
“既然知罪,你们三个官降一级。以后你们作为副城主,辅佐城主治三城。”
“属下遵命。”他们还能被用,已经很好。
“回去以后知道怎么做吗?”
“知道。”王虎说,“把面子找回来。”
“你放屁!”摩昂骂了一句,“如此愚钝,你们再降一级。要不是你们做了这么多年,比别人更了解水月城,你们今天犯的错,足以上断头台。本太子之所以还用你们,是让你们把那三座城,建造成属于我们的水月城。做的好,你们还能官复原职,做不好就老死在那里。”
三位城主终于听明白了。
他们惶恐,跪拜道:“属下知错!”
“现在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蛟龙回答,“辅佐城主,学习水月城。”
“还不是不可救药。那就去吧。”
既有命令,三位小副城主狼狈而去。
他们也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一片云雾仙境。光远真人扫了地,倒完茶,门主点名接见。他崇敬地去拜见。门主很温和,要他凡间的事,他也毫无保留的回答。
门主说:“桑天子是一位大贤人,贫道十分佩服。你既然也跟过他,想必对他筑城之法有更深的了解,以后你便去外门,辅佐你的师兄师姐,对门下之城做些改进……”
光远真人还十分迷糊。
后来消息陆续传进来,他才知晓,原来在他端茶倒水的几十年里,他的那些故人竟做成了那样的惊天动地的一件事。
时也,命也。
一个选择,有巨大的不同。
柳飞烟当初还低他一头,现在不一样了。
徐岳当初沦落成画师,现在不一样了。
时也,命也。
他现在有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