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燕诺无心的一句话,却让一圈儿年纪比他大好些的学生们,心中更不舒服了。
一个刚断奶的小娃娃,仗着自己的身份,顶撞夫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学堂里的规矩,却跟没事人一般坐在这里。
这让稍一犯错就是一顿尺子的其他人怎么不眼红呢!
这不,后排坐着的一个同学吴恒,当即就动了歪脑筋。
他边说着话,边用手肘一点点地推着整齐摆放在书案上右上角,磨了有一会儿的小砚台。
诺诺刚坐到位置上没一会儿,便有砚台摔落在地的声响。
还没等诺诺回头,他便隐隐察觉背后有些濡湿。
微微转头向背后瞄了一眼,果然大部分墨汁都倒在了他后面,而地上的墨汁反而并不多。
诺诺深呼吸了一下,提醒自己,这才进学堂第一天,答应了娘亲不闯祸,不闹脾气的。
此刻,诺诺整身衣衫弄得漆黑,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呀,将你弄脏了,实在不好意思!要不你还是赶紧回去叫你娘亲给你换一身儿衣裳吧!这课,还是先别上了!”始作俑者越发得意,阴阳怪气地说道。
“呵,没关系,诺诺不怕脏,外衫脱掉一件就好了!”燕诺十分乖顺地脱下了外衫,又重新拿了一张小凳子坐着。
那使坏的吴恒没想到,燕诺会跟个没事人一般,稍稍处理之后就安然坐着。尽管墨汁已经有点浸到了外衫里头,也毫不在意。
郭夫子进来的时候,就听到前排的几个学生在窃窃私语着什么,目光时不时地瞄在小家伙身上。
夫子仔细一看,才察觉燕诺脱去了外衫,背后隐隐有些墨迹。
“子诺同学,何以衣着不整地出现在课堂上?”郭夫子皱着眉询问道。
“夫子,方才有一砚台翻了,污了诺诺的外衫。”燕诺镇定地地回答道。
“文房四宝,乃是身为一个学生最该好好保管的,打翻便是过错!”先生严肃道,“子诺,你可知错?”
燕诺无辜地摇摇头,回道,“不知,因着打翻的砚台也不是我的!”
郭夫子眼神扫了一圈儿,语气更为严厉地问,“那是谁的?”
“夫子,是吴恒的,我亲眼看到他是故意将砚台推到小少爷的座位上去的!”跟燕诺隔了好几排的一个学生主动揭发道。
有看燕诺不顺眼的,自然也就有权衡利弊过后想着巴结的,能坐在这学堂里的世家子弟,无一不是人精!
“齐越,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分明是不小心的!”吴恒梗着脖子,恶声恶气地说。
“放肆!课堂之上岂容你们喧哗!”郭夫子手上那根老槐木尺子重重的落在书案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子诺,你可有证据证明砚台是别人故意砸向你的?”郭夫子看着燕诺问。
“夫子,兴许吴同学方才只是家传的羊癫疯之症又险些发作了,这才打翻砚台,累及我!只是一桩小事,我不放在心上!”燕诺柔柔的声音里看着表现出宽容大度,实际快将始作俑者给气的快头顶冒烟了!
“羊癫疯…哈哈哈…”周遭同学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阵爆笑。
那一肚子坏水的吴恒,年已九岁,生性愚鲁莽撞,若不是有个家里德高望重的老太爷撑着,是怎么也不会被选进这学堂里来的。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燕诺在得知要进学堂读书,躲不掉了时,便提前找了管家爷爷问了一问他的这些同学们,以备不时之需。
这吴恒一家,世有隐疾,好端端地人癫痫一犯,震颤不止,口吐白沫是常有的事。
吴恒虽还未见此症状,但燕诺软绵绵的话,无疑是在揭人伤疤。
“好了,既是意外,便就此揭过不提。开始上课吧!”为了小事化了,夫子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旁人进这学堂都是正经求学的,唯独燕诺,那纯粹是换了个地儿睡觉的。
郭夫子看的直瞪眼,决意非得好好挫挫这宝贝疙瘩的锐气。
“小诺!夫子过来了!”一旁的同学见着夫子慢悠悠的朝他们这边儿过来,再看睡的香甜的小不点,不由有种大难临头的危机感。
“夫子来了,又不是狼来了,不许吵我!”诺诺不满地咕哝一句,转过头去接着睡。
“接下来,请我们学堂里年岁最小的小师弟,来给你们好好讲解一遍我方才所读的那段文章出自哪里,是何意思?”郭夫子毫不客气地将正睡着的燕诺提溜了起来,笑容慈祥中透着咬牙切齿。
诺诺觉得此时的郭夫子笑得比狼还要更恐怖一些,于是腾地一下站起来,脱口而出地就将论语全篇给背了出来,还周详地讲解了一遍意思。
说完了,才怯生生地问道,“夫子方才要我讲解的是这个吗?如果不是,您再选一篇别的,我接着给您讲呗!不能太难,四书五经,资治通鉴什么的,太深的娘亲不许我看!说什么过慧易夭。”
“你…方才说的这些,你娘亲都教过你了?”郭夫子眼底难掩惊诧,这孩子满打满算也还要过两日才满三周岁。
即便天资聪慧,到这份上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有些是我自己看的,有些是娘亲教的,都差不多嘛!”诺诺老实说道。
“行!好,你先坐下吧!”郭夫子莫名觉着有些挫败,他一向自恃才华,可对着燕诺却有种不知从何教起的无力感。
一个三岁小孩儿所读过的书,竟可比他寒窗苦读了十几年的涉猎……
这一堂课下来,一众学生望着燕诺的目光里,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崇拜,都比之前更深了一层。
聪明的孩子都是香饽饽,哪怕在半大的小孩子眼中也是一样。
“诺诺,原来你真的这么厉害啊!”不少同学两眼放光道。
“再厉害,会背再多书又怎么样,还不是没有爹爹疼,照样可怜!我父亲从小就教我骑马打猎,做陷阱,你有么?”吴恒记恨着方才燕诺的嘲讽,此刻怎甘心眼睁睁地看着燕诺抢了所有风头。
一时气急了,也就没顾上燕诺的身份,口无遮拦了!
吴恒同学这话一出,周围立即陷入了静谧无声的状态,稍懂事一些的,脸上半分笑意都没了,只剩下隐约浮现的慌乱。
燕诺虽然如今在学堂里,可学堂里的所有人,大都被父母或耳提面命,或写信来,无一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过,在与燕诺相处时要尽量小心谨慎些,尤其不能打听有关燕诺父亲的任何事。
吴恒这个没脑子的,几句话就将事情捅破了,也不知会不会连累到他们。
转头去看燕诺,却发现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小娃娃,已是红了眼眶,不过到底没掉下眼泪来。
小小的人儿不慌不忙地走到另一张书案上,拿起右上角的两方砚台,然后又朝吴恒走过去。
两只小手左右各一,略微摇晃的拿起砚台,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直接将墨汁倒到了吴恒的身上。
霎时间,一身白衫的小公子哥儿,成了一身漆黑的狼狈样子。
“我很不喜欢别人拿爹爹的事跟我开玩笑,这墨汁算是给你一个教训!诺诺不会欺负别人,但旁人若欺负我年龄小,我可是会双倍还击回去的!”燕诺不卑不亢地说道。
顿了一会儿,他又想起来什么,“虽然诺诺的爹爹还没回来,但是诺诺有姥爷,还有皇祖母和皇爷爷,你说的打猎骑马,将来诺诺都能学的”
吴恒短暂的愕然过后,便是气急败坏的喊着,“你竟敢公然拿墨泼我,燕诺,你不要以为你自己生在解语楼,就真的是小殿下了!还什么皇祖母,皇爷爷,简直笑死人了!”
吴恒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尤为刺耳。
“我娘可说过,你若真的是皇族血脉,早就被认回去,昭告天下了,何以养在闻人府这么多年!你娘当初可是跟那独孤世家订过亲的,说不定就是因为你是罪臣之后,所以你娘才未婚生子,到现在都不许旁人提你父亲!”吴恒一副很了解的样子,望向燕诺的眼里,带着点不屑!
“你胡说!娘亲说过,我爹爹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等他治好了病,就会回来的!我不许你侮辱我娘亲!”
燕诺再怎么聪慧,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被人戳中心中的痛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了。
诺诺的爹爹和娘亲都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谁都不许污蔑他们!
小小的人儿用力擦着眼泪,忽然就往外跑。
有几个同学知晓轻重的学生慌了,连忙拉住小少爷,“诺诺,你去哪儿啊?现在还没下学呢!你要走了,我们怎么向夫子交代啊!”
“我现在,要回家找娘亲!”诺诺带着哭腔回了一句,甩开拉着他的那些人直接跑了。
闻人语一早猜到诺诺第一天上学肯定不会太顺利,却没想到,高高兴兴地去上学,肿着一双眼睛回来了。
燕诺是个不大容易哭的孩子,大多时候都是笑着的,闻人语还第一次见他如此伤心的模样!
“诺诺宝贝这是怎么了?让学堂里的那些大哥哥欺负了?不会啊!依着你这混世魔王的小劲头,谁欺负你,不得双倍还回来呀!”闻人语有些心疼,浅笑着哄道
“娘亲,我真的是你和爹爹的宝贝么?”燕诺忽然抬起头问。
闻人语一怔,随即笑道,“当然是啊!我们诺诺这么聪明又可爱,是家里所有人的小宝贝呢!”
“娘亲骗人!”诺诺忽然眼泪唰唰地流下来,边哭边控诉道,“爹爹从不回来看我,你总说爹爹过些日子会回来,可诺诺从一点点小的时候就等着,后日就是诺诺的三岁生辰了,可爹爹还是没有回来!”
“傻瓜,娘亲怎么会骗你呢!爹爹真的就快回来了,不信你去问皇祖母,她前几日才去看过爹爹呢!”闻人语这次十分有底气地劝着。
“真的么?皇祖母也见过爹爹了么?那他为何不回来看诺诺呀!”燕诺瞬间破涕为笑。
“因为爹爹的病还没有完全好,他不忍心让诺诺看到他病着模样,所以我们都再给爹爹一点时间好么?”闻人语望着远处,话语温柔又深沉道。
是夜,月明星稀。
闻人语将燕诺哄睡了之后,忽然就看到一道黑影从帘帐后面走出来。
“怎么是你?你站在那里多久了?”闻人语的眼底闪过一抹惊慌和戒备。
燕南惜看着夜色的柔光下,她清瘦的脸庞,有些痴痴地说,“我想你,可你不愿见我,所以我只好不请自来!”
“这儿是闻人府!不欢迎外人闯入,你走吧!”闻人语冷冰冰地逐客。
“我知道这是闻人府,语儿,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么?你明知我对你…是真心的!”燕南惜的语气里夹杂着一抹哀伤。
闻人语嗤笑一声,“真心的又怎么样?我有我自己的选择,并没有义务必须回应你的真心!你若真的为我好,就不该徒增我的烦恼。”
燕南惜的所作所为真是越发疯魔了!
竟然在朝堂上公然请求陛下赐婚,在她已经有了诺诺的情况下,还能彻底颠倒黑白,故意往流言上添油加醋,让外面所有人都认定了燕诺的亲生父亲是燕南惜。
为这,陛下和皇后娘娘气的险些双双病倒、
闻人语是真的无法理解,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是尊贵的皇子,竟有上赶子给别人的孩子当爹的。
不过这便宜就算掉下来,闻人语也不可能去捡!
“语儿,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一些,那个人已经被情蛊控制了,即便你真的等到了他,他也不可能天长地久的和你厮守的。”燕南惜气急败坏地吼道。
“我很清醒,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动摇我等他的决心!”闻人语斩钉截铁道。
在燕南惜的记忆里,关于燕名骁始终都是一片空白,不过这并不会影响他查清楚一些陈年旧事。
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会输给那个已经被蛊族妖女操控了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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