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从未听闻此亭是有主之物,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它是供百姓休息的,然今日却成了有主之物,真是匪夷所思!若是如此,那在下就不讨扰了。”
“小友说笑了,此亭自然不是老夫所有,下人不知礼数,还望海涵,老夫诚邀公子上亭一叙!”亭中老者并未抬头,而是继续摆弄手中的棋子,口中虽这么说,却也并未重视,似有似无。
方才拦自己的两人做出了请的姿态,陆恒也不客气,直接坐在老者跟前。
老者依旧埋头苦干下着自己的棋子,完全忽略身旁还有一个人。
陆恒百无聊赖,只能看着老者自己下棋,且还津津有味,每一步棋都思虑周全,但令人惊奇的是,黑子与白子都有不同的思想,看似一个人下棋实则是两个。
就这样一老一少,在亭子里坐着,老者下棋,小伙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
当下完一颗白子之后,黑子就陷入了困境,老者举步维艰,思虑半天无从下手。
陆恒自然是不好意思打断人家的思考,依旧在一旁观察着棋局。
“黑子陷入了困境,这满盘的棋子,若是找不出另一条出路,黑子怕是要输了!”
却是老者率先开口说道。
天空的雪依旧在飘,下到现在外面早已白雪皑皑。
从坐在这里开始,陆恒就一直在观察着棋局。
从最初的黑子先下手开始,两者之间亦不相上下,却是倒下了一半之后,黑子逐渐陷入白子的陷阱之中,且越陷越深,时至今日,败局逐渐显露。
“白子步步紧逼,黑子看似要败北,实则无论白子怎么下,黑子依旧不会输,却是让这团迷雾越陷越深。”陆恒回答的很认真,关于这个棋局,他是真的觉得十分的有趣,从棋局中透露一种信息,看似只是一个棋局,实则像是真实的两个人斗了很多年。
“那小友有何高见?”此时的老者抬头看了陆恒,脸上挂着微笑,能看出棋局的人,却是令他另眼相看,想不到临时起意的亭中一座,能遇到一个十分有趣的后辈。
“若我是黑子,我一定会“反夹”他一手,如此循环往复,然后“断”白棋之间的联系,最后“刺”他一下,如此,虽不能赢,却不会在迷雾中越陷越深。”陆恒指着棋局笑着说道。(注:1“反夹”:指当一方棋子被另一方夹住时,被夹的一方从对方棋的另一侧再夹对方一手棋。2“断”:是直接切开对方棋与棋之间的联络,使对方的棋分散开的行棋方法。3“刺”:在对方的断点、虎口附近或相当薄弱之处下一子,下一步能立即获得利益或分断对方。)
老者看着陆恒指的地方陷入沉思,“哈哈,小友这么一说,多年来的谜团似乎一下子就打开了。”
“哪里,我也只是说一下自己的理解,算不得数。”陆恒还是很谦虚的,毕竟人在不同的环境里面都会有不同的对话。
“小友如此年轻就有如此的眼界,着实不凡。”老者依陆恒的棋路下着,嘴里念叨。
陆恒笑笑并未多说。
望着亭外的雪,“今年的雪是格外的冷啊!”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老者诉说。
老者看了庭外,满天飘雪,“是啊,不然如何成为冬季呢?”
“哈哈,也是。”
“不知前辈为何又选在此处下棋呢?”陆恒看着老者,问道。
“我于此亭中观雪,你于此亭中躲雪!”老者接着下棋。
陆恒并未答话,因为老者话没说完。
接着老者又说:“你我亭中相遇,乃是缘分,你说是吧,小友。”老者盯着陆恒,很平静。
老者说话虽有点神秘,但也是能听得懂的。
陆恒打开扇子,回道:“承蒙前辈抬爱,能遇前辈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既是有缘之人,那小友不妨看看,若老夫在此处下一子,又当如何?”老者手持黑棋,指着棋盘上的一处,笑着问陆恒。
陆恒瞧了瞧如今的棋局,黑子明显峰回路转,与白子对抗,却仍处于劣势,若老者这一子下下去,白子优势将荡然无存,黑子将会逆袭,与白子分庭抗衡,就相当于棋局打散,另开一局。
毫无疑问,这一子下去,是对黑子利益的最大化。
陆恒笑了笑,十分肯定的说道:“这一子下去,局势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若是我,将会毫不犹豫的按下黑子!”
老者看了看陆恒,点了点头,“总该如此!”
右手持黑子缓缓的落在棋局之上,‘嗒’,刹那间,棋局之上的棋子消失了,似乎从未出现,片刻之后,围棋上天元处,耀眼的黑子出现,而白棋却并未出现。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陆恒惊呼。
老子顿时错愕,抬头看着陆恒:“好一句,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小友大才!”
“一时没忍住,见谅,见谅!”陆恒只好抱拳说道。
老者抿了抿嘴,挥手示意下人将棋盘拿走,至此不下一子。
“前辈就是不下了?”陆恒问道。
“棋,随时可以下,然,如同小友一般的人物却并不少见。”老者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云淡风轻的说着。
“如前辈一般有趣的人,也很少见的。”陆恒开玩笑着。
“我观小友也是文人,从方才小友的举动来讲,小友作诗定当不难,不如小友来一场即兴作诗吧。”老子站了起来,走到亭子边,看着亭外的雪,幽幽的说道。
“前辈真会说笑,在下只是个半吊子的书生,作诗定是作不来的。”陆恒摆了摆手,果断拒绝。
“不如就以亭外的雪为题吧,看小友如此,那老夫就自告奋勇,头一个先作吧。”老者仿佛没有听到陆恒的拒绝一样,自顾自的说道。
然后他就望向庭外的雪开始沉思:
“梨花飞雪伴春休,”
“蝶舞清风绕指柔。”
“莫叹芳华留不住,”
“半别惆怅半别忧!!!”
老者刚做完,亭外本欲停止的小雪,忽然又多了起来,仿佛在共情老者的情感。
在陆恒看来,此时的老者很忧郁,仿佛在回忆过往,或者说是在感叹着某种事物。
写的真好!
“我作完了,小友觉得怎么样?”
“前辈才高八斗,把雪写成如此意境者,唯前辈尔!”陆恒说道。
“哈哈,那是不是应该到小友了。”老者笑眯眯的说道。
陆恒尴尬的挠了挠头,在旁边傻笑,“额……”
最后只能无奈说道:“既然前辈有如此雅兴,我也不好扫了前辈的兴,那我便说一句,请前辈指点!”
看着亭外的雪,大脑快速的搜索,直到看到远处庭院里的梅花和漫天飘下来的雪穿插在梅花里,陆恒嘴角笑了笑,看着远处的风景,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转身看见坐着的老者,缓缓开口:“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诗刚念完,天空像是听到了某种指引,雪下的更深了,白里茫茫,看不见远方。
一句不完整的诗引来天将厚雪,本来今日这场雪,下的时间久,却并不会太大,然因为一句诗,惊变了天色。
老者的笑容越来越盛了,来到陆恒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向来眼光不错,小友仅仅一句不完整的诗引来如此天变,小友日后定当前途无量。”
“前辈妙赞了,在下只是忽然想起了罢。”陆恒依旧在一旁谦虚道。
老者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陆恒的态度。
依照陆恒作诗的目光看向远处肉眼看的并不清晰的梅花,然而他看的十分清楚,仿佛在体会陆恒诗中的意境。
片刻之后,看向陆恒,问道:“你是看了远处的梅花,才做起了这首诗,还是别的?”
“自是看了雪和花的,正所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陆恒在一旁认真回答老者的问题。
老子是看陆恒越看越顺眼,“小友真是出口成章啊,就连我也是十分的羡慕。”
“今日相遇,老夫觉得是甚欢,希望我们下回还能再见。”说罢老者便转身踏出亭子,却又停了下来,大手一挥,“散了吧!”顿时天上的雪突然骤停,老者满意的点了点头。
回头看了看亭中的陆恒,从腰间取下一物件,甩给了陆恒,“我觉得我与小友有缘,若小友不嫌,可带着这名令牌来段府寻老夫。”
陆恒拿一些令牌看了看正面写道:晨渊令,反面没有字,只有图案,一只令人惊悚的猫头鹰。
陆恒看着老者远去,直至看不到身影,才想起方才他的话,段府?
从老者一身的身形上看,必定富贵有余,再从他的气质上看,权势肯定是有,而且还不小,还有还有,他做的诗,可谓才华横溢,且说是段府,而在整个陈国,能满足这些身份的只有一个,陈国宰相段青天!
陆恒的表情中最初的淡定慢慢的扭曲,脸上的喜悦更是盖不住。
我去,刚来还不满一天,便遇见此等人物,本来还在担心去路呢,如今这不就来了,仿佛一步登天一般,让人觉得梦幻。
不过现在的陆恒还不打算去相府,毕竟去的太快了人家说你,去的晚了人家也说你,现在还刚是下午,明天再去!
有了具体时间的陆恒便不作他想,转身离开了亭子,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从郊外赶到城内,然后又去图书馆,天都要黑了,趁着身上还有一点余额,得去吃一顿好的。
而另一边,老者闪现一步便到了段府,身旁多出了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下人,他是段青天的心腹,也是段府的管家徐庆。
徐庆问道:“老爷,晨渊令就这么交给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年轻人,是不是……”
段青天摆了摆手:“无妨,我只有我的打算。”
“是。”
段青天又想起了方才与陆恒在亭中的事,嘴里喃喃道:“黑子必须下,不知,你又能给我带来什么惊喜呢?”
转头看向北方,“多年的棋局是时候重开了,不知你想好了重开了吗。”
又看了看东方,“陆望言,你呢?”
笑了笑,进了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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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
宫殿内正有人下棋,此处在王宫也只有一个人能进,毫无疑问,自然是全国唯一能穿麒麟袍的男人。
这个全国权力最高的男人也老了,如今的他与年轻时的截然相反。
此时的他正在殿内下棋,仔细一观,却是与之前一段青天在亭中手下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段青天手中持的是黑子,而他持的是白子。
他正是如今陈国的王文凌,五十五岁,年少得位,在位四十年。
正当他看着黑棋逐渐陷入险境,而白棋要赢之时,嘴角浮起,虽是轻微的,却也掩盖不住他此时的喜悦。
当他要进行下一步棋时,忽然之间,棋盘震动,刹那间,棋盘上的棋子灰飞烟灭,在文凌还在愣住中,棋盘上天元位赫然出现一枚黑棋。
文凌盯着棋局许久,仿佛也在追忆过往,最后冷笑一声:“三十多年了,之前你就无法赢我,就算重开,依旧如此!”
突然殿外传来一道声音,尖尖的:“王上,暗卫求见。”
“宣!”文凌冷冷的说道。
从殿外走进一名男子,四十多的样子。
走到文凌面前,在行完大礼之后,说道:“王上,段相将晨渊令交给了一个年轻人。”
“何人?”
“叫陆恒,字子铭,郊外一个农户的儿子,没有任何出彩之处,十五年来一直是半吊子的书生。”那暗卫说道。
文凌眯了一眼,这个暗卫,“你是我叫去监视段青天的,你却只给我这个信息,你觉得他会看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吗?”
那暗卫顿时跪了下去:“请王上恕罪!”,自己实力不允许啊,又不能靠太近,不然会被嘎,为了稳妥起见,远远看着就挺好。
“罢了罢了,你下去吧。”
文凌看着棋局,“这便是你重开的棋子吗?最重要的底牌都交出去了,是想拼死一击吗?若是这样,奉陪到底!”
雪依旧在下,整个都城都陷入了雪的范围内,只是今年这场雪忽然比往年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