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梦境市1，警局讯问室。
乔伊斯戴着手铐被拷在小桌上，一胖一瘦两个警察在几米外坐下来。
“好，我们先简单了解一下情况。”胖警察敲键盘在电脑上输入密码，进入梦境城市信息库。
很快，乔伊斯的个人信息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两个警员原本漫不经心，看了看信息忽然皱眉，意识到事情似乎没预想的简单，惊疑不定望向乔伊斯。
“发现我的情况复杂，和你们想的不一样，是吗？”乔伊斯萎靡不振地坐着，“请给我吃的，吃饱了我会告诉你们全部。”
两个警员交换一下眼神，瘦警员立马起身出门，片刻后带了一大盒盒饭过来。
米饭、红烧肉和西红柿炒蛋，放在现实中是不错的一餐，但梦境城市里这种家常菜过于寒酸，这里大部分人都过着近乎顿顿龙虾的生活，好在对于翻垃圾桶的乔伊斯来说，这盒饭相当于山珍海味了。
乔伊斯的右手手铐被解开，拿起勺子大口大口挖盒饭吃，两个警员耐心细读他的个人信息。
门忽然被敲响，另一个警员开门，看了一眼乔伊斯，又看向两位同事，“这就是抢劫金店那位？”
“对。”胖警察点头，“刚带过来。”
“行，他杀的那三个死者复活之后直接过来了，我去隔壁给受害者做笔录。”门口的警察点点头，关门要走。
“稍等！”乔伊斯抬头，“请帮我给三位死者道歉，我也是不得已，打扰她们正常生活了，非常抱歉！”
门口的警员冷冷瞥他一眼，咣当关上门。
乔伊斯吃的差不多了，抬头看向两位警员，开口招供。
“也不劳你们一点点问了，我该说的全说，要是有什么我忘了，等我全说完了你们再问。”乔伊斯道。
“好。”胖警员点头，“个人信息，来龙去脉，我们只是先了解一下大致情况。”
“我叫马塞尔·乔伊斯，袋鼠国和灯塔双国籍，68岁，名下曾经有三家AI公司，走投资路径过来拿的冬眠名额，在京海市投了一千多万。”乔伊斯边吃东西边说话。
“我们家族有种罕见的基因病，罕见到这种病就是以我祖先的名字命名的，年轻时往往太平无事，一过六十岁身体器官就会一个接一个癌变坏掉，多米诺骨牌一样，最多不过十年就必死无疑。我的几个器官已经坏了。”
“幸好冬眠技术出来了，我也有点钱，主动选择冬眠，这样可以暂时冻结内脏的病变，让我在梦境城市里多活几年，等待医学进步。”
“我冬眠时，财富总共大概有四千万，但现金不多，基本投在公司里。我在冬眠账户上留了五百万，其他的一切全给我儿子了，由他替我打理财富管理公司。”
“我儿子蛮有才干，起初几个月把公司经营的井井有条，每个月还往我冬眠账户上打个一二十万，让我在梦境城市里花。”
“后来天降横祸，宋河发布《未来经济学》，在直播时面向全球踩了一下虚拟币，引发虚拟币垮塌，几天后我儿子哭着来见我，说他把公司的钱大多数放在虚拟币上，现在爆仓，他一下子没钱了。”
乔伊斯讲到这里，有些难过，长长叹气。
“亲儿子有难，当父亲的怎能袖手旁观？我说你别哭，我冬眠账户上还有小六百万，你把这笔钱拿去，先把公司撑下来，重整旗鼓。”
“我儿子不愿意，说冬眠账户的钱得给我冬眠用，不忍心用我的钱，哪怕他破产当乞丐，也得让我继续冬眠下去。”
“我说我做了一辈子生意，这点格局难道没有吗？做生意就这样，天有不测风云，关键时刻只要能借到钱，生意还能赚下去，关键时刻借不到钱，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你是我的儿子，我的命运也会遗传到你身上，你必须赚足够多的钱一起来冬眠，人生苦短，从头再来绝对来不及了，必须把现在的生意稳住。”
“儿子把钱拿走了，我账上留了十万块日常开销，但公司经营又出意外，竞争对手突然做了更好的产品出来。”
“AI这行业赢家通吃，输了死无葬身之地，出现更好的软件，用户会毫不犹豫抛弃差一点的软件，所以公司只能加紧研发新软件，这又需要钱，我把我账上所有钱都支援儿子，还借了一笔贷。”
“但新软件研发失败了，儿子拿着公司剩下的所有钱孤注一掷，又去投了虚拟币，当时虚拟币正在小反弹，他想靠这个翻盘，结果很快又是暴跌。”
“然后我儿子吞枪自杀了，我老婆几年前就车祸死了，我就这一个孩子，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儿子的遗言还是公司的老下属过来捎给我的。”
乔伊斯说到这，一只手掩面而泣，啜泣片刻努力维持镇定，继续往下讲。
“我儿子的遗言充满了悔恨和愧疚，他说如果让他重选，他绝对不动用我冬眠账户上的钱，这样父子二人至少还能保住一个，现在两个都没保住，他无颜来面对我，绝望得无以复加，只能选择死亡。”
“遗言的最后，儿子还不忘了给我寻一条生路，他说他一个律师朋友仔细看过《梦境城市刑法》和目前有的一些案例，发现了一个漏洞。”
“还饿，能再来一份吗？”乔伊斯说到这停下。
瘦警察二话不说起身出门，又拿了一份盒饭回来。
乔伊斯继续吃，边吃边讲。
“冬眠者每年都需要交年费，不同身份的冬眠者价格不同，像我这种境外人士走投资路线拿的冬眠名额，年费是最高的，现在是一年四十万。”
“一旦冬眠账户上没有足够的钱交年费了，冬眠者就会遭到强制执行，逐步没收在梦境城市里的财产。”
“原本我在本地有一套房子两辆车，还有一家每天能赚两百块利润的小餐厅，都因为我拖欠年费被没收了，于是我只能当流浪汉。”
“但当流浪汉也是有期限的，梦境城市没有个人破产一说，年费还会一年年记在我头上，拖欠的年费还生利息，每年每天我身上都在增加债务，一旦债务超过六十万，冬眠中心判定我没有偿还能力，冬眠服务就会中止，相当于插管病人在医院欠费太多，被拔掉管子。”
“所以，没钱意味着我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想活下去，必须搞到钱。”
“男盗女娼，男人走投无路就去盗抢，女人走投无路就娼。我的唯一选择也是盗抢。”
“但梦境城市里几乎没人抢劫，治安比现实中任何一座城市都好，对吧？原因有很多。”
“首先，早期版本的梦境城市，抢劫功能是被限制的，如果放在几年前，我拿刀去劈金店店员，刀只会穿过金店店员的身体，像穿过空气一样。”
“但后来版本变化了，据说是这种超现实的功能限制会引发一些难以解决的bug，而且极度占用算力，所以对抢劫的限制解除。”
“反正一切都是数据，被劫匪劈死的人可以再复活，包括劫匪抢走的现钞黄金，也会在案件确认后直接从劫匪手里消失，瞬间回到失主手里。这样似乎就从动机上消除了抢劫，抢到了又拿不住，赃物都会蒸发，一切抢劫都是无效的。”
“但这次版本修改后，抢劫案件直线上升，为什么？人都追求刺激，很多人为了体验抢劫而在梦境城市里当劫匪，也有一些占地盘行为，比如城市核心区的餐厅，天天有人冲进去砍杀食客，迫使餐厅倒闭。”
“这种因为没有后果而肆无忌惮的乱象一多，加上梦境城市里也出现了一些其他形式的隐秘犯罪，促生了《梦境城市刑法》，打通了梦境城市和现实世界的法律连接，在梦境城市里搞破坏，也可能在现实中坐牢。”
“这部梦境法一出，几乎没人抢劫了。目前能进梦境城市的都是全世界的有钱人，来是享受生活的，不是来背罪名的。梦境城市犯罪率直线下跌，于是相关的机制就停止发展了，留下了漏洞。”
“漏洞是什么呢？就是我干的这件事。”
“详细说说。”胖警员皱眉。
“如果我抢的是银行，服务器会直接把我抢的钱判定为我的欠债，直接没收。因为整个梦境城市所有的银行都是星际银行，星际银行的数据和梦境城市服务器是连通一体的。”
“但如果我抢的是私企，就不一样了，梦境城市里所有私企都有一定的独立性，他们的财富是从外部接入的财富，比如金店里的金子，不是它们凭空造的，要在现实中交一部分钱，才能在梦境城市里生成黄金。”
“所以，我抢了金店之后，趁你们还没赶来抓我的短短几分钟，直接到就近的银行去还债，由于我拿着的金子是外部财富，星际银行赚的就是这部分钱，所以会毫不犹豫吸收进去，先把我债务填上。”
“接下来金店报案，你们来抓我，按照程序，我余在账户里的钱会直接冻结，案件查实后返还给金店。”
“接下来关键来了，那些我归还债务的钱，交易已经结束，不是我的钱了，变成了冬眠中心的钱，冬眠中心不会愿意再把已偿还的钱拿出来，因为我没有偿还能力，如果这笔钱吐出来，相当于冬眠中心的亏损。”
“当然，我抢的钱也不可能这么算了，金店的亏损还得我来还，如果我不愿意还，就没收我在梦境城市的财产强制执行。”
“但我没有财产了。”乔伊斯微笑，“我还不上这笔钱，相当于你们警方办案抓骗子，抓到时骗子已经把很多钱消费出去了，所以只追回来一部分赃款。”
“所以，现在我面临的现实是，我的年费交上了，我可以继续冬眠，同时我犯罪了，我可能要服刑，而我的身体状况没法到现实中服刑，只能在梦境城市监狱里服刑。”
“这两件事，从合同和法律角度，同时支撑我继续冬眠。”乔伊斯道，“至少我能再活几年，再活几年我就可以找机会赚钱，我毕竟做了一辈子生意，我相信会有机会的！”
“成功赚到钱，我就可以永远活下去，即便赚不到，也至少多活了几年。”乔伊斯道，“非常抱歉，我钻了空子，只要我能活下去，我会尽力补偿那家金店。”
说完，他也吃完了，向后仰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疲惫叹气，表情复杂沧桑。
两个警官面面相觑，也都神色复杂。
“乔伊斯先生，事情恐怕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胖警官突然说。
乔伊斯抬头，狐疑地望向两人。
“你先休息，我们这里会管你的饭，很快会有律师过来和你聊，放心，律师服务是免费的，专门为你这种身无分文的人提供的法律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