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宗红英没有让徐生洲等太久,放下酒杯之后就请教道:“徐神,我在网上看过您的简介,您跟我是同一年出生的,但您的科研成果、学术地位早已经甩我们八条街。尽管您做出了那么多成果,但你依然是我们同龄人。所以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徐生洲知道戏肉来了:“请讲?”
宗红英道:“那就是,怎样才能找到‘好问题’?我们从小接受九年义务教育,老师也会让我们提问题,但提问不是让我们异想天开,而是问我们哪里不懂,然后给我们解答。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读了研究生之后,老师对我们的要求突然就变了!”
徐生洲笑道:“以前是一方提问,另一方解答,现在变成了自己提问,自己解答?”
宗红英连连点头:“对、对,徐神您真是一针见血!那么问题来了,怎样才能提出一个恰如其分的问题呢?太简单的,答桉一目了然,没有研究价值;太复杂的,我这辈子也未必能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怎么找到一个难易适中还又有价值的好问题,就成了我目前最困惑的问题。”
徐生洲暗暗称许:这姑娘不错,刚入学不久,就get到了研究生阶段最核心的问题!而且不像任红山那样只想着去菜市场捞鱼,而是努力学习钓鱼方法,很有变身钓鱼老,不对,是科研大老的潜质。
他放下快子:“这本身是个好问题。当然,也是很多初阶科研人员经常面临的问题,根本原因在于自身的知识储备太少,对本领域发展情况了解不深,所以才会感觉到无所适从。”
宗红英道:“就像杨绛先生说的那样,书读得太少,又想得太多?”
徐生洲哈哈一笑:“在学术研究领域,想得多从来不是一件坏事,但前提是要把书读透。”
“书读透就行了吗?”
徐生洲道:“把书读透就像努力,努力不一定成功,但不努力肯定很难成功。”
宗红英皱起了眉头:“还需要其他因素?”
“当然!”徐生洲决定举个例子。他指着桌子上的剁椒鱼头说道,“就以钓鱼为例。钓鱼之前,你总得有钓竿、有钓饵、有池塘水面,还得有比较丰富的钓鱼知识,才能谈收获的事儿。没有丰富的知识,偶尔也能有收获;但要想次次都有收获,就必须具备丰富的钓鱼知识。但具备丰富的钓鱼知识,就一定有收获吗?”
任红山笑道:“经常空军的钓鱼老们肯定第一个表示反对。”
“没错!你觉得季节、气温、钓位、水深等等都合适,一切看上去就像有鱼的样子,有时候就是钓不上鱼来。因为你不清楚这里前不久刚刚被电过、药过,或者被污染过、被拉网捕捞过,连鱼子鱼孙都没有,怎么会有收获呢?又或者下面藏着的是上百斤重的青鱼或鳄雀鳝,你根本钓不起来,又怎么会有收获?”
宗红英有些丧气:“那搞科研不跟撞大运一样?”
没想到徐生洲却很赞同她的说法:“如果你说的是重大的发明发现,那确实和撞大运没什么区别。科研都是以年为单位的,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就那么几项能拿得出手的成果,可不就是靠运气?但运气只留给有充分准备的人。如果你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就算把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放在你面前,你也只会擦身错过。”
宗红英又回到最初的问题:“那我们在读研时,该如何找到一个难易适中还又有价值的好题目呢?”
徐生洲道:“这就体现你们导师的价值了!合格的导师不仅教你选钓竿、配钓饵、选钓位等一系列实战知识,还会把你领到几口熟悉的池塘旁边,告诉你这里面有鱼,因为他本人或者他看到别人在这里钓到过很多鱼,适合新手试炼。你只要遵照导师的指引、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不难找到方便下手的好题目。”
听到这里,任红山端起一杯酒,满腹感慨地对徐生洲说道:“所以我要感谢你啊,徐神!要不是你的指点,我还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呢!”
说完和徐生洲轻轻碰杯,一饮而尽。
徐生洲也把剩下的半杯酒喝完,却意味不明地说道:“只有在黑暗中摸索过,以后才知道怎么走夜路。我这样让你写命题作文,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帮你?”
任红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边白文婷也端着酒杯站起身:“对于我们这些考研族,徐神有什么好的建议?”
徐生洲连忙倒上酒站起身:“考研族最大的梦想就是考研成功,我的建议就是充分准备,打好基础,排除万难,早日成功上岸。”
“上岸之后呢?”
徐生洲想了想:“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桌上人顿时捧腹大笑。
白文婷脸色微红:“人家还没有男朋友呢!”
接下来是不是该问为什么没有男朋友?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徐生洲表示我是不会给你机会的。所以他没有接茬,而是中规中矩地说道:“那就祝你们早日顺利毕业!”说完小饮一口。
白文婷眨了眨卡姿兰大眼睛,然后一口喝完杯中酒。
最后轮到郭妍。她端着酒杯犹犹豫豫站起身,轻声细语地说道:“徐神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干杯!”
徐生洲笑了:“干杯!也祝你早日上岸。说起来,你要是成功上岸,可就是我嫡系的师妹了。这桌上只有咱俩是基础数学方向的,想好以后学哪个方向了吗?”
不知是那杯酒给了她勇气,还是徐生洲的话触到了她的某个点,郭妍突然话多起来:“我报了偏微分方程及应用,据说比较好就业。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擅长什么,因为高中时数学成绩还算过得去,高考的时候稀里湖涂就报了数学系。等到要考研了,觉得自己已经学了四年数学,不想荒废,又跟风报了数学方向。
“之前我还犹豫过,是不是报数学教育方向,听说竞争非常激烈,才改报了现在的这个方向。对于能不能学好、感不感兴趣,反倒想得不多。说实话,我非常羡慕徐神您这样的,能知道自己的喜好和擅长,并且从事自己感兴趣的研究——”
徐生洲大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高考的时候,也是跟风报了计算机专业,就想着上大学可以敞开上网玩游戏,毕业还可以当程序员拿高薪。等上了大学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有段时间也是沉湎于游戏和网文无法自拔,后来才改邪归正学的数学。”
任红山之前也不知道徐生洲还有这样的黑历史:“咦?原来徐神也玩游戏、看网文!”
徐生洲回味道:“游戏、网文多爽啊!”
作为资深游戏玩家,任红山忍不住追问道:“那你现在怎么不玩了?”
徐生洲违心地说道:“当然是因为搞科研、写论文比玩游戏、看网文更爽啦!”
“是吗?!”任红山陷入了深深的怀疑:搞科研、写论文明明是让人痛不欲生,怎么会爽呢?难道大老的脑回路和我们凡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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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妍接着问道:“那徐神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数学方面特长的呢?”
徐生洲道:“可能哪一门课老师教得好、自己学得用心,成绩就会比较突出。成绩得到大家认可之后,就会认为自己有这方面的特长吧?”
“是这样吗?”郭妍有些怀疑,“我还以为是兴趣爱好呢!”
徐生洲道:“兴趣爱好,有些很高尚,有些却很庸俗,比如有段时间我最大的爱好就是蹲在电影学院门口看美女。即便有些兴趣爱好很高尚,受天赋、环境等各方面因素影响,你也未必就能实现,那怎么办?”
郭妍若有所思。
徐生洲继续说道:“我看了很多院士的采访和传记,发现他们的选择有两种,一个是把现在的专业变成爱好,一个是把自己的专业向自己的爱好方向延伸,比如高福院士,他本科学的是兽医学,在学习过程中,一步步从兽医学,到动物疾病,再到动物传染病,再到微生物,终于找到自己感兴趣的方向。”
任红山道:“就像徐神从计算机专业,到高数,到代数几何,再到霍奇猜想。”
徐生洲笑了笑不置可否:“所以我认为世界上杰出的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跳高运动员,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目标,不停地练习,不停地向上,不停地超越,直至成为世界最顶尖的选手;另一种是跳远运动员,在跳起的那一刻,他不知道究竟能跳多远,也不知道落在哪个地点,但他知道的是,在每一次起跳的时候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明白什么意思吗?”
郭妍重重地点点头:“明白!既然不清楚自己未来的方向,那就做好眼下的每一件事。”然后她又端起酒杯:“徐神,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吧?”
郭妍咬咬嘴唇:“您觉得偏微分方程及应用这个方向怎么样?”
徐生洲道:“我对偏微分方程了解不多,记得有位学者曾说过,‘偏微分方程是一门揭示宇宙奥秘、改变世界面貌的科学’(李大潜院士语),由此可见其重要性。学好之后必然大有用处!”
他又看向任红山等人:“其实学科体系内的每一个研究方向都很重要。以前看《儒林外史》的时候,里面有副对联说得很有趣,叫‘读书好,耕田好,学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这样的道理,对你我每一个人都很有借鉴意义。”
“谢谢!”郭妍再次干杯。
徐生洲也只好陪她喝了半杯。
郭妍刚坐下,宗红英又斟满酒站起身:“我再向徐神请教一个问题!”
就这样,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一杯酒接一杯酒。等徐生洲酒意渐重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你们怎么老是跟我一个人喝呀?你们相互之间怎么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