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烈一脚踏空,从教学楼的楼梯上向后摔倒时,他见到了自己三十二岁的生命中从未见过的诡异场景。
正常情况下,这一跤摔下去就算不摔得头破血流,也绝对不好受。然而苏烈并没有倒地,他双手张开,右脚抬起,身子向后仰,就以这样的姿势凝固在了楼梯上,很像跳高运动员在起跳的瞬间被定格。
不只苏烈如此,四周的一切都被定格在了这个瞬间。有人左脚已经踏了出去,然而就在左脚即将踩在地面的瞬间,生生停住;有人握着手机,脸上挂着微笑,嘴微微的张开,然而那句话没有说话,就被定格了;有人嘴里叼着一支烟,烟头的腾起的青烟即将飘散,也在这个瞬间被定格……
喧嚣的教学楼一片静寂,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奇怪的是苏烈虽然动不了,甚至连呼吸与心跳也停止了,但他却能思考,而且能察觉到周围的情况。这种感觉很诡异,有点像传说中的鬼压床,好像灵魂脱离了身体。
苏烈的第一反应是我不会摔死了,灵魂离体了吧?但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要真是灵魂脱离了身体,其实怎么都会不动。
难道是时间停止了?可如果真的是时间停止了,为什么我还可以思考,为什么能看到四周的状况?
没等苏烈想出个结果来,眼前的空间突然荡漾起来,就像平静的湖面扔进了一块石头,泛起了一道诡异的波浪。那波浪以苏烈为中心,向四周迅速扩散。
那波浪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快,瞬间便无影无踪。就在那道诡异波浪消失的瞬间,四周的人突然动了起来。
踏出的左脚收了回去,接着右脚抬起,向后一步踏出,紧接着左脚向后一步踏出,人开始向后退;打电话人一边向后退,一边关掉手机,将手机放回自己的兜里;那些飘在空中的青烟迅速回到烟头,与此同时随着烟头上红光的闪动,香烟在变长……
整个楼道像被按了后退键的dvd画面,一切都在向后退。
刚开始楼道里的人是以正常的速度在后退,但很快就开始加速,而且越来越快,不久之后苏烈只能看到一道道虚影从从自己的身边划过,到最后苏烈连虚影也看不到了,所有的人似乎都消失了。
窗外很快变成了黑夜,楼道里的灯亮了,但天亮很快又亮了,楼道里的灯熄灭,然后天又迅速黑下去……
墙壁上挂着海报越来越新,然后突然消失,接着一张旧海报出现在墙壁上,迅速变新,然后又被另一张旧海报取代。
时间在后退,四周的一切都在后退,只有苏烈没有变化,保持着即将摔倒的的姿势,像一尊雕塑似的屹立在原地,仿佛整个世界都跟他没有关系,仿佛成了整个世界的局外人。
恐惧撕咬着苏烈的内心,一点点,一寸寸,他想喊,想叫,想要从这个诡异的场景中逃离,但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一切的发生。
这是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恶梦,等醒来一切就恢复正常,苏烈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年,那道诡异的波浪再次出现,眼前的空间再次荡漾,又迅速消失。
这次又会发生什么?
苏烈的脑子里刚刚冒出这个疑问,就知道答案了,他感觉到到自己失去了重心,正在向后跌落。
“啊!”苏烈喊了一声,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就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可惜他什么也没有抓住,他重重地摔在了楼梯上,整个人向后翻滚。
好在苏烈反应快,在楼梯上滚了一圈,就稳住了身子,没有变成无敌风火轮咕噜噜的滚到底。他趴在楼梯上揉了揉后背,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却看到自己的身上竟然穿着厚厚的羽绒服。
看来我身上也不是没有变化嘛!这个梦真怪?不对,做梦是不会疼的,我的手和背很疼,我真的摔了一跤,一切都是真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苏烈猛然抬起头,向四周看去,这一看之下他彻底傻了。是在北电的教学楼里没错,可明明是夏天,为什么大家都穿上了冬衣?难道时间真的倒流了?
“同学,你没事吧?”一个上楼的男子见苏烈目露恐惧,站在楼梯上发愣,好心地问道。
“我没事!”苏烈觉得男子的声音有些耳熟,抬眼向那男子看去。这一看,他不由一愣。
黄波!
是黄波没错,只是眼前的黄波比苏烈记忆中的黄波要年轻很多,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岁。
时间真的倒流了!那我呢?现在的我是三十二岁,还是十八岁,又或者变成另外一个人了?苏烈迫切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急切地问道:“黄波,你有镜子吗?有的话接我用用!”
黄波闻言不由一愣,知道他绰号“青岛小波“的多,知道他真名黄波的基本上都是熟人,但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好奇地问:“你认识我,我们见过?”
苏烈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干脆不解释:“有镜子吗?借我用用!”
黄波以为苏烈担心脸被摔伤了,从兜里取出一面小镜子递给他,并安慰道:“你的脸没事,不会耽误考试的。”
苏烈接过镜子一看,微微松了一口气,镜子中的脸还是他,只是要年轻了十多岁。
时间真的倒流了,我回到了从前!
苏烈内心有些茫然,这事真的太不可思议,太不科学了。短暂的震惊后,他抬头问道:“那个,黄波,现在是哪一年,几月,几号?”
“2001年2月4号,今天北电一试啊!”黄波一脸古怪的看着苏烈,建议道,“你真的没事吧?现在距离考试还有一会儿,要不你去医院看看?”
“我没事,真的没事!”苏烈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将镜子还给黄波,内心却在剧烈的跳动着,2001年,这是十四年前,我回到了十四年前参加北电艺考的日子!
十四年前,苏烈在北电的考场上折戟沉沙,最终去了一所三流大学的艺术学院。那时苏烈心里颇为不平,认为北电的老师没有眼光,认为以自己的天赋力就算去一所三流学校照样可以混出个人样来。
然而苏烈一直没能出头,他努力了十四年才等到一次机会,这次他到北电是为自己的第一部电影挑选演员,却没想到一跤摔回了十四年前。
真是辛辛苦苦十四年,一跤摔回解放前!
苏烈叹了口气,在胸前的口袋里摸了摸,果然摸出一张准考证来。照片上的苏烈就像所有十八九岁的年轻人那样,脸上镌刻着希望,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朝气,仿佛可以把整个世界踩在脚下,仿佛可以把未来握在自己的手中。
看着手里的准考证,无数的往事浮现在眼前,脑子里突然冒出一首歌来:
如果再回到从前
所有一切重演
我是否会明白生活重点
不怕挫折打击
没有空虚埋怨
让我看得更远
……
苏烈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心想既然上天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那么我怎么着也要活得比过去好才行,否则就对不起老天爷了!
抬起头,见黄波没有走,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就问:“怎么了?”
黄波疑惑地道:“我这个人记性一向很好,可我还是想不起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
苏烈要是说我们十二年后见过,黄波肯定会认为他脑子摔坏了,笑道:“你不就是那个《上车,走吧》里面的高明嘛,你在里面的表演也不错,很自然,看不到演戏的痕迹。”
《上车,走吧》电影频道拍得电视电影,在电影频道播放过几次,没引起什么波澜,被普通观众认出来还是第一回,黄波心里乐开了花,对苏烈的好感大增:“我就是随便演演,演得也一般,没想到你竟然记住了,你很有眼光。嘿嘿,要不要我给你签个名?”
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苏烈。
苏烈也是影视圈的人,在他眼里明星大腕也就那么回事,更何况现在的黄波还不是明星,笑着婉拒道:“算了吧,今天我没带本,随便拿张纸签名也太不庄重了。”
黄波心想我不在乎庄不庄重的,我就是想过一下签名的瘾,只是苏烈都么说了,他也不好勉强,点头道:“好,下次我给你签。你也考表演系的吧,哪个考场?”
“我考导演系,不是表演系。”苏烈笑了笑,心里却在不住的摇头,他知道黄波考不上,北电表演系是有名的颜控,喜欢俊男美女,不是帅哥请勿入内的那种,中戏要好一点,不过以黄波的长相也够呛。
黄波有点意外,苏烈长得相貌不凡,怎么看都像考表演系的,却没想到是考导演系,呵呵笑道:“原来是未来的大导演,以后可一定要找我拍电影啊!”
苏烈看着黄波,非常认真地道:“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大导演,但我知道你肯定能成大明星,你有这个潜质。”
路过的人听苏烈说得郑重其事,目光就落在了黄波的身上,但随即露出嘲讽似的笑来,就这长相,就这身高,还成大明星,下辈子吧!
管琥说过黄波很有演戏的天分,这是黄波来考北电的一个重要原因。此刻听到苏烈也这么说他相当高兴:“你的眼光果然不错,都看出我的潜质来了,就凭这句话你肯定能成大导演。将来你找我拍戏,我给你三折优惠!”
只是一句玩笑,苏烈的呼吸却微微一滞,如果十四年后黄波真愿意三折出演自己的电影,那自己还用为电影的资金发愁么?
对新人导演来说,最难的不是剧本,不是演员,也不是别的,最难的是如何拉到投资。新人导演没有名气也没有号召力,别人凭什么把几百万上千万的资金拿给你冒险,以为自己是韩国人脸大么?一旦有黄波这样的大明星加盟,拉投资就容易多了,国内如此,好莱坞也是这样。
黄波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资源,尽管这个资源可能要几年之后才会发挥作用,苏烈哈哈一笑:“那我们就说定了,到时候我来找你,可不要不认账!我叫苏烈,苏联的苏,烈火的烈!”
黄波拍《上车,走吧》就2000块的片酬,而平常在夜总会演一场就800块,因此他没将那点片酬放在心上,把自己的胸口拍得噼啪作响:“你去打听打听,我青岛小波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苏烈知道玩笑话当不得真,不过却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我信你,不过要想成为大明星、大导演,得把眼前这一关给过了,走吧!”
“是啊,先把眼前这关过了!”黄波点了点头,就往前走。
苏烈抬头看着身前的楼道,感觉无尽的可能就摆在自己的面前。他用力吸了一口气,一步踏出,踏进了无尽的命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