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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漪每日都会回水府一趟,大夫人瞧见她的时候,似乎会恢复神智,询问着她的身体状况。但是没有多久,她惊慌的抱着襁褓摇晃着轻哄。对水清漪竖着食指,示意她噤声。

水清漪心中酸涩,大夫人出身名门,却命运坎坷。

这一切都是命定之事,她上回胎儿差点不保,若是依言与水守正和离,孩子兴许不会出事。

“小姐,夫人太过可怜。她把您当成亲生,如今神智不清,心底却惦念着您。昨夜里忽而清醒了过来,她说后悔将水守正放出去,怕他会掀起风浪。这一辈子,她对不起三个人,一个是夫人姐姐,一个是您。她恐怕不能够给您更多,日后您莫要再来侯府。”李妈妈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大夫人交代的这些话,仿佛在嘱咐身后之事。

水清漪看着大夫人喂襁褓里的玩偶羊乳,鼻尖一红,眼底发涩。别开头道:“我感激她还来不及,不是她我如今还在小渔村,食不饱腹,她又怎得对不住我?”并没有问出心底的疑问,大夫人亏欠的第三个人是谁。

李妈妈欣慰的点头,抹干眼角的泪水,哽咽的说道:“小姐今后莫要再来了,镇国老夫人在开河有一所别院,明日我们便动身搬走。”或许换了环境调养,大夫人的身子又恢复了呢?

水清漪觉得搬走也好,大夫人过的太压抑。这里的一景一物,都让她睹物思人,加重她的病情:“明日我来送母亲。”

李妈妈摇了摇头:“天微亮就走,您身子不适,就莫要再送了。”忙将水清漪送出府门。“这是夫人的意思。”

水清漪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李妈妈一路送到了府外,看着水清漪上马车的背影,急忙上前两步。绣橘打起帘子,李妈妈见四下无人,忙说道:“夫人说她不会归京,这里的事儿算是尘埃落定。她也不想拘着你,当初是镇国公老夫人透露你的消息给她去寻你。老夫人知晓您的身世,大夫人哀求了老夫人,您若想知晓大可去问。”

水清漪颔首,她心中大致有了数,她的亲人恐怕是在西越。

回到王府,水清漪还不曾坐热,便听到庭院门口有人喧闹。水清漪拧眉:“发生何事了?”

“世子妃,是四小姐的婢子来寻您做主,恰好在院门口碰见了伏筝姑娘。不知缘何,便争闹起来。”绣橘瞅了一眼窗外,脸色有些不好的说道:“平日里四小姐无事便去伏筝姑娘的屋子里,有说有笑。奴婢晓得伏筝姑娘心里是个明白人,甭管四小姐说什么,她都不说什么。怕是近来您给伏筝姑娘安排了伺候的人,四小姐听了些风声,便拿伏筝姑娘扎筏子了!”

长孙凌早已想要分府出去,王府遭逢变故,此事便耽搁了下来,一直没有动静。她瞧着伏筝是长孙华锦请回府的人,便想着拉近关系,拐弯抹角的说一些她不中听的,与伏筝套近乎,一同对付她。可没有料到,她如意算盘打错了,心里怨恨着伏筝没有与她表明身份,让她赔尽笑脸,却没有料到又是一个与他们平分家产的人!

如今,怕是乘着伏筝在府里没有站稳脚跟,便率先出手了!

“当真是好利害的人!我们小姐平素对你不见差,怕你一人方才进府,便日日陪着你解闷儿,讲解一些个府里的事儿,免得你犯错。可谁知,你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旁的什么不拿,竟是将小姐二十四颗东珠打的金头面给偷拿了!”可儿指着伏筝的鼻子大骂。

“你少满嘴浑唚!我们姑娘性子软,你便别以为她好拿捏!我们姑娘平日里可忙着,倒是你们家小姐紧赶着贴上来,扰得我们姑娘做不得活。今儿丢了东西,反倒是那我们姑娘作筏子,这事儿没完!”莲心听着可儿的数落,脸一红,冷笑道:“谁不知你们小姐将那套头面当作心肝儿宝贝,旁人多瞧一眼,便觉得怀揣着占她便宜的心思。比起世子妃送姑娘的好东西,差了十万八千里,谁稀罕!”

可儿气急,咬紧牙根,撸起袖子上前就要收拾她。

莲心也不是吃素的,往日里她是三等丫鬟,常被可儿拿着出气。今时不同往日,她可不能让姑娘没脸!

伏筝脸一沉,道:“住手!”

莲心听着伏筝的话,忙停下了手,可儿素来泼辣惯了,伸手在莲心清秀的脸上抓了几条抓痕。

莲心捂着脸,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不肯罢休了。

两人扭作一团时,只见长孙凌打发人来唤可儿。九儿老远瞅着水清漪出来,小跑着过来:“你这偷奸耍滑的死丫头,杵在这里作死,四小姐四处在寻你,还不快回去!”

可儿已经气昏了头,俨然忘了长孙凌的交代,添油加醋的好一顿说。九儿拉扯不住,还见她竹筒倒豆子,说个不停,心头起火:“四小姐何时说东西是伏筝姑娘偷拿了?那是过几日及笄要用的头面,她只心里头着急上火,心里不记得放在何处,差你问一声伏筝姑娘,东西可是落在她屋里头了!”手指狠狠的戳了可儿的脑门,随即福身给伏筝赔礼道歉:“伏筝姑娘莫要见怪,她心直口快,肚里藏不住事儿,让你受气了!”

可儿心里不甘,被九儿戳了脑门,醒过神来,吓得沁出了冷汗。

伏筝毕竟是在大宅里长大,只是母亲一直不肯说出她的生父是谁,适才被赶出来了。那些日子,她在容府可不知受了多少罪,腌臜事见得也不少。

这丫鬟说的中听,可暗地里的话却没有半句顺耳。她虽数落可儿,东西不是她拿的,可字里行间却不是这个意思。反倒是将长孙凌抬举得心眼好,她却是忘恩负义,贪墨了长孙凌的头面。

水清漪心里冷笑了一声,好生厉害的丫鬟!

“四小姐的头面她好好收在屋子里,伏筝不曾去过她屋子,怎得是她拿的?何况,昨日里我送她一套红玛瑙头面,她何须要拿四小姐的物件儿?”水清漪目光锐利的看向九儿,九儿缩了下脖子,辩称道:“小姐瞧着她是个心灵手巧的,昨日里拿着头面去询问她意见,走的匆忙,将东西落下了。”

听着九儿笃定的口吻,水清漪笑道:“你方才不是说四小姐记不太清放在何处了,怎得现下倒是改词儿了?”

九儿一愣,低垂着头说:“小姐统共也就是去了伏筝姑娘的屋子,回去便一直没有再去哪儿。若是落在自个的屋子里,早已是找了出来,可翻遍了没有影儿。那东珠都是朝廷贡品,所用的金子足足有二十几斤,价格不菲,保不准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动了心思。”

莲心听着九儿奚落嘲讽伏筝姑娘,心内又气又委屈。呜呜咽咽的哭道:“世子妃,我们家姑娘是被陷害的!您给的那一箱子东西,姑娘都不曾带在身上,嫌太贵重了。一直好好妥帖收着,若是换成银子,可值十来副东珠头面。”瞪着九儿道:“平日里四小姐来便是变着法子套姑娘的话,说一些世子妃不好的话。姑娘心里不耐,又怕她是无心之言,便没有说给您听,怕伤了一个好人的体面。有听了她说有一个游手好闲专惹事的父亲,母亲又是个搬弄是非的主儿,姑娘便愈发的怜她,每回来都没有做活,等她走了再做,常常熬到半夜三更眼睛熬得通红。谁知这盆脏水泼在姑娘的身上,没得姑娘又因她的事儿怄气!”

九儿面红耳赤,莲心的一番话,令她心里膈应!她们小姐当作宝的物件儿,被她全然不放进眼底。

“你——”可儿上前要争辩,被九儿拉住了。可儿剜了莲心一眼,委屈的说道:“世子妃,还请您给四小姐做主。那头面及笄便是要用,若是寻常的物件儿,丢了便丢了。那时候若是拿不出体面的头面,怕是会丢了王府的脸面。”

水清漪看向伏筝,听她如何说。

伏筝敛目,沉默了许久道:“便将世子妃送与我的红玛瑙头面赠给四小姐,当作她的及笄礼。”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追究,不是我心虚。你们也心知肚明,比起红玛瑙的头面那副东珠的着实差远了些,我不过是不想生事罢了。”转而对水清漪说道:“世子妃,我若要为我好,就让我去你的修房利做针线。我本就不是富贵命,也不想认祖归宗,只想平平顺顺的过了这后半辈子。”

水清漪沉默了片刻,看了眼可儿与九儿,冷声道:“此事我定会彻查到底!”

可儿与九儿心头一紧,面面相觑。

恰在这时,长孙凌匆匆走来,头上的金步摇碰撞得叮当作响。脚程走的快,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面颊晕红的说道:“大嫂,不过是一副头面,既然没有找着便算了。免得弄得人心惶惶,伤了和气。”意味深长的觑了伏筝一眼。

伏筝见长孙凌是打定主意要欺压到她的头上来,便也没有再忍让:“你昨日将头面给我瞧了一眼,便装在锦盒里交给了你的丫鬟保管,随即与我一同打络子。如今不见了,你该拿你的丫鬟问罪才是!”

可儿脸色一白,那锦盒是交在她的手上。

长孙凌一怔,没有想到伏筝方才一贯隐忍,反倒她来了便牙尖嘴利的辩解。难不成之前是以退为进,让水清漪给她讨公道么?

“东西我先前是交给了可儿保管,可你那里缺了一根丝线,便唤她去我屋子里拿……”长孙凌话不曾说完,便被伏筝打断道:“你遣她回去拿丝线,以你对那副头面的上心,她定然是一同拿回了屋子,又岂能随意搁在我的屋子里?何况,我屋子里的人手杂,进进出出的也多。怕就是有心人瞧见了,便钻了这空子。”高深莫测的看了可儿一眼道:“若是在她手头上丢了,便是失职,难逃其咎!”

可儿心头一紧,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说道:“你浑说!我怎得会拿小姐的头面?分明就是你偷拿了!而今顺水推舟的将红玛瑙头面给小姐,恐怕是想要息事宁人,掩盖了自个的罪行,又讨了一个好名声,反倒是显得我们小姐气度小!”

伏筝见可儿这般刁钻,冷笑道:“那你说说,昨儿个将东西搁在何处了?”

可儿一愣,呆怔的看向长孙凌,她压根就没有留心伏筝的屋子。不知格局,倘若她当真将东西搁在了伏筝的屋子里,定是知晓的。不由得心里着急,吱吱唔唔的说道:“我是顺手搁在伏筝姑娘炕上的小几上。”

“你扯谎!”莲心哼笑道:“姑娘屋子里压根就没有炕,而且每日接待你们都是在偏屋,你怎得将东西搁在姑娘的炕上了?恐怕不知是搁谁屋里的炕上了!”

水清漪脸沉如水,目光森寒的看向可儿,可儿双腿一软,险些跪在了地上。

长孙凌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陡然厉声道:“可儿,原是你从中作怪!亏得我如此信任你,你却……”长孙凌伤心的垂泪道:“幸而真相大白,不然我倒是错怪了伏筝姑娘。”

“小姐……”可儿盈盈闪烁着泪珠的眸子里布满了惊恐,长孙凌这是将她推出来顶罪!

“你当真是罔顾我的信任,在府里生事,挑拨主子关系,这是触犯了家规。念在你往日尽心照料我的份儿上,便不将你发卖了!”长孙凌趁着水清漪发话之前,赶紧的定了可儿的罪,赏她吃一顿板子。

水清漪却说道:“四小姐就是如此心善,才让这些奴才欺主,倘若这次轻饶了她,没有震慑其他的下人,恐怕下次又会再犯!给她黥面,杖责四十大板,逐出王府!”

四……四十大板,那可是要人命!

就算她侥幸活了下来,她脸上的黥面,也会将她逼上绝路,没有哪家主顾会用犯了大错的婢子!

可儿傻了一样跪在地上,泪水刷的滚落了下来。蓦地回过神来,忙抓住长孙凌的裙摆求救:“小姐……我没有……您救救奴婢……”

长孙凌见她险些说出口,扔了一记刀子眼,可儿吓得浑身一哆嗦,忙含糊不清的打岔过去了。

长孙凌脸色极为难看,水清漪拂了她的话,便是落了她的脸面。这样重罚可儿,怕是在给她警告!咬紧了一口细白的牙齿,掩不住失望,柔柔的说道:“可儿,不是小姐不愿救你,实在是你……”似乎不忍说出口,别开了脸,重重一叹道:“家规不能废,念在这些年的主仆情谊,若你有个好歹,我便替你照顾好你的父母。”

可儿背脊发凉,明白长孙凌的威胁,泪水流的更加凶猛,被人拖了下去!

水清漪安抚的拍了拍长孙凌的手背:“你就是这么心善,莫怪被这些个下人给爬在了你的头上。方才我也瞧清楚了,你院子里的人都是机灵的,有些小聪明。婶娘如今也身子身子不适,管不了那么多。我这做大嫂的也不好插手管,便给你拨一个嬷嬷去调教调教她们。”

长孙凌眼睫颤了颤,福身道:“凌儿谢过嫂嫂。”颇为责备的说道:“嫂嫂身子也不适,凌儿还要劳烦嫂嫂来操心,心中极为难受。经过这一茬,心里也明白主子是主子,奴是奴,纵不得。饶是再不忍心,未免他们犯下大错,也是要好好整治一番,便不劳烦嫂嫂费心了!”

“一家人客气作甚?长嫂如母,我辛苦些,家里安宁也是值得的。”水清漪不容置喙的说道,随即将魏妈妈安排到长孙凌的院子里。

长孙凌自然知晓魏妈妈是水清漪的奶娘,脸色倏然一变,撕扯着手中的帕子,咬牙忍了。领着自己的婢子,拂袖离开。

水清漪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闪烁着寒星子。沉声道:“有些事无须忍让,你退一步,他们便得寸进尺。你强硬一些,暗地里防备着,他们也不敢轻易对付你。”

伏筝只是觉得她寄人篱下,不好大动干戈,给水清漪添乱。轻叹一声:“我日后会小心。”

……

水清漪回了屋子,便瞧见花千绝倘若无人的躺在炕上,挑剔的捡着盘子里的果子,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样酸?”拿着丝绢包着吐了出来,扔在了篓子里。

水清漪看着碟子里的荔枝,淡淡的说道:“现在荔枝的节气已经过了,这些剩下的是放在冰窖里冰冻的,口感自然是不好。”她只是突然记起还有一些个荔枝,便差人从地窖里搬出来。

花千绝眉梢一挑,嫌弃的说道:“长孙华锦当真是小气,收着都成精了,才拿出来给你吃。”琉璃双眸里闪过一抹潋滟光泽:“随我去西越,好吃好喝的供奉你,也不会有这些个闹心事。如何?”

水清漪拿着账单翻阅,并没有理会他。

花千绝自讨了没趣,却并没有气馁,叹声道:“索性我也不走了,你给我收惙一间屋子出来,我要住在你隔壁。以咱两的交情,不会比不上李亦尘?”语气里透着一溜酸味。

水清漪冷笑道:“你是比不上。”

花千绝蓦地扑了过来,一张脸倏然凑在水清漪的眼前。看着他突然放大的脸,吓得水清漪站起来身,心跳急促的跳动,惊魂未定的看着他脸上露出欠扁的笑,沉声道:“他和我有四年的交情,你算算你多久?”

花千绝双臂枕在脑后,浑不在意的说道:“他也就那四年了,我可是一辈子的!”

水清漪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却不露分毫,不动声色的说道:“你若怀着不轨的心思,恐怕朋友都没得做了!”随即,面色沉静,严谨认真的说道:“我不想他难过。”

花千绝伸手盖在眼睛上,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他就是来找虐的!

“我先认识你……”花千绝喃喃自语,似乎在寻找着一丝他能胜过长孙华锦的优越感。

“我先认识他。”水清漪驳回了花千绝的话,这辈子她的确先认识长孙华锦,而后才见到他。

屋子里一片寂静,香炉里的檀香,熏得花千绝头脑发晕。理智让他离开,可他却偏生犯贱的一动不动。厚颜无耻的留下来,且控制不住的继续犯浑:“这世间,对你好之人,你都十倍偿还。唯独对我,一如既往的那么狠心!”语气里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与自嘲。

水清漪也不知为何对他能够如此的心硬,随即,眼底闪过一抹释然。“是你不肯断了执念,我早已为人妇。若要与你结成连理,早已随你走了,定不会另嫁他人。我早已与你说清楚,我们只能做友人。否则,见面只有尴尬。我对你不强硬,对你的伤害会更深,也不想让他难过,我自己为难的处境。”

花千绝呼吸都轻了几分,这些话,他早已听得耳根发腻。他也想要控制对她的情感,可若是能够控制得了,又怎得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惹她不快?

时间并没有冲淡了对她的感情,反而是如酒一般,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她的感情愈发的浓烈。

“你最先紧近我,怕是带着目地。我也不知为何最后你会对我生出这样的心思,但这也是你输给了他。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利用我分毫。”水清漪知道她太过份了,虽然花千绝是抱着目地接近她,却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情。反而,几次替她排忧解难。

屋子里的空气陡然冷冽下来,花千绝浑身散发着戾气。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当真是想掐死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心底除了长孙华锦,恐怕是再也装不下其他。”

水清漪感受到脖子上微凉的手掌,缓缓的收紧,并没有挣扎:“你知我心小,又为何要撞得遍体鳞伤也要强塞进来?我是如此不知好歹,根本就不值得你如此耗费心思的对待。”

花千绝蓦地松开手,嗤笑道:“想要我打退堂鼓么?可惜你用处了方法,我这人最会知难而上。你若顺从了我的心意,恐怕我就此腻烦你了。”花千绝脸上的笑容熠熠生辉,妩媚的桃花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情意,张开双臂道:“不信,你试试。”

“牧风,将人打出去!”水清漪觉得些许时日不见,他脸皮厚的愈发自然了。

花千绝轻叹道:“我今夜再来。”

水清漪看着他红如烈火的背影,眸光渐深,他的心思愈发的深了。原以为他去了西越,两个人的关系便淡了,他也有自己的生活。可眼下看来,怕是纠缠越深了。

水清漪坐在窗前,静静的出神。长孙华锦来了,也毫无所觉。直到肩膀上搭了一件衣裳,适才拉回了思绪。

“回来了。”水清漪起身,却被长孙华锦制止了:“想什么呢?”

水清漪摇了摇头,不安的说道:“花千绝他回西越,如今情况如何了?”

“他在朝中有自己的势力,能与二皇子一较高下。”长孙华锦说的是保守估计,二皇子是孟纤的胞兄。

“西越皇没有让她娶妃么?”水清漪寻思着他成婚了,或许就会歇了对她的心思。

长孙华锦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他来过了?”

水清漪颔首:“你有法子将他弄回西越么?”一只手抚着胸口,那里的心跳絮乱,心慌感弄得她极为难受:“我自从见到他后,做过几回梦,情景都是一样的,他为了救我受了重伤。这个梦太过逼真,我宁可信其有,事先防备,避免发生。”

长孙华锦幽邃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深思,沉吟道:“好。”

……

水远琪从学子监出来,便听到有人在唤他。回头望去,瞧见一身邋遢褴褛的水守正冲他挥手。微微一怔,略微思索,走了过去。

“大伯。”水远琪温和礼貌的唤了一声,凝思道:“四弟他在水府过的好,您不必担心。”

水守正一愣:“那疯妇没有虐待他?”说到水远希,水守正感觉腰际发寒,他的那一推令他心凉。他还是五岁,这样小。为了活下去,将他这个亲生父亲给推下去!

如此的心狠手辣,不知是像谁。

水远琪眼底闪过不悦:“大伯母并没有亏待他,给他请了西席启蒙。”

水守正心底生疑,并不相信水远琪的话。生怕他对自个生了间隙,适才替乔若潇说话。小声的说道:“琪儿,我们才是一家人。乔若潇她与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却掌管着水府的大权。而你是水府的侯爷,却要事事听信她,我们水府迟早要被她折腾得灭亡。”顿了顿,满脸颓丧的说道:“大伯这辈子子嗣单薄,也就只有生下希儿一个,自然心底是放心不下。水府里的香火,还是要靠你开枝散叶,毕竟只有你一个嫡子。”

水远琪眉头微蹙,温和的说道:“大伯,您还有大姐。”

水守正眼底布满了伤痛,眼角竟是有些湿润:“不瞒你说,你大姐早已是死了。而今嫁到静安王府这个,是你大伯母寻来假冒的,为了巩固她在侯府的地位。若不是如此,你母亲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水远琪震惊的说道:“大伯,此事切不可乱说,这世间哪有如此相像的人?侄儿还有要事,便先回府了。”说罢,便越过水守正匆匆离开。

水守正三两步的追上来说道:“你如此对她言听计从,可不就是因为惧怕静安王府?你若是揭穿了,那么整个水府就是由你当家作主!你可以将你的父兄接回府,不必让他们流落在外!”

水远琪觉得荒谬,摇头说道:“大伯,你这话若是乱说出去,便是会给侯府惹来灭顶之灾!到时候水府就当真走到了尽头!侄儿权当没有听过这一席话,您好自为之。”

回到府邸,水远琪脚步一转,去了大夫人的院子里。瞧着丫环奴婢忙进忙出,在打包箱笼,询问道:“这是要作甚?”

李妈妈笑着说道:“明日我们便要搬走了,你年纪还小,身边没有中用的人。往后啊,这偌大的侯府便要靠你操持了。”将一个包袱塞到他的手中:“这是账房、库房的钥匙和私章,还有田产地契,夫人全都留给你了,若是能经营得到,日子也极好过。你若考取了功名,便能给水府光耀门楣。”

水远琪眸光一闪,觉得手上的包袱沉甸甸的。

“李妈妈,方才我下学碰见了大伯。他与我说大姐不是大伯母亲生的女儿,你让大伯母小心一些。此事若是传出去,不论真假,大姐怕是难过。”水远琪简单的复述了水守正的话,随即便回了院子。

李妈妈心一沉,心里觉得不妙,便将此事说与了大夫人听。

原本坐在梳妆镜前梳妆的大夫人,手一顿,眼底闪过一抹暗芒。若无其事的继续梳着长及迆地的发,描好了精致的柳叶眉,染了红脂,换了一袭大红的牡丹缠枝锦裙。眼底涣散的光芒凝聚,精神极佳的说道:“李妈妈,你快些将东西收拾好了。我先去看一看姐姐。”

李妈妈欲言又止,随即想夫人每回去看大小姐,都没有带人过去,便叮嘱了一声:“你小心。”

大夫人颔首,独自上了马车离开。

不过短短的一个时辰,水清漪是野鸡变凤凰的消息,如星火燎原,从角落里传遍了整个帝京。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镇西侯夫人,难掩眼中的诧异,忙将萧珮唤来:“外边的传言你可听见了?她是你的好姐妹,你应当最清楚。”心里觉得此事有大古怪,若当水清漪当真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女子,怎得会有那样好的气度?

就算是一般的世家千金,都显得小家子,不如她那般大气。

萧珮最近与郑一鸣和好,两个人日日关在书房中培养感情。并没有听到半点的风声,乍一听镇西侯夫人的话,惊诧道:“母亲,我有两年时间不曾见到清儿。可这回相见,并没有不同之处,怕是有人在暗中污蔑她。”

镇西侯夫人也觉得极有可能,想到她帮助自己府上的事儿。沉吟道:“珮儿,你与鸣儿去封住传言,看能否挽救。”

随后,听到消息的是将军府,萧老夫人震怒,命人传出消息:“散播谣言者是与将军府为敌,若是谁揪出恶意中伤水清漪的人,重金酬谢。若谁跟风传递谣言,别怪将军府不手下留情!”

这一招极为管用,强劲的势头被压制了下来,可私底下仍旧有人传得沸沸扬扬。其中听到这个消息最高兴之人,莫过于文成侯府文小姐。摸着肿成猪头的脸,眼底布满了阴毒之色。心想老天爷可算是开了眼,这贱人遭了报应。

“杏儿,你快去!将这消息想方设法传到太后娘娘的手中!”文菁心里极为的兴奋,仿佛看到了水清漪的惨状。她可不傻,水清漪是太后亲自赐婚,她这是犯了欺君之罪!越发的得意起来,想来这个贱人得罪了不少人,那么多人盼着她死!

“小姐……”杏儿眼底有着为难,皇宫那是什么地儿,岂是什么人都能够进去?

“死在这里了?还不快些去!”文菁横眉竖眼,她断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以水清漪的人脉,怕是许多人会封锁了风声,宫里也有人压下了消息。她怎么能不推波助澜呢?脸上不由得露出狞笑,极为的阴毒渗人。

心里畅快极了,不用等着她出手报复,就有人率先替她报了仇了!

水清漪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她一觉醒来便发现周遭的气氛压抑,胸口闷得有些透不过气。看着一旁盯着脚尖出神的绣橘:“你在思考什么问题?莫不是想嫁人了?”

绣橘难得的没有反驳,脸色惨淡,跪在床榻边道:“世子妃,外边已经在传您不是水府的大小姐,而是一个山野丫头冒充。甚至有些人传得很难听,说是您想要嫁进王府,害了真正的大小姐,假扮她嫁给世子爷。”

水清漪紧揪着床褥,眸子里有一丝慌乱。随即镇定了下来,他是知道的,别慌!别乱!

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的说道:“世子爷可知道了?”心里知道他知道是一回事,但此事并没有戳破。突然的爆发出来,水清漪怕长孙华锦失望、责备的眼神看着她。

绣橘连连点头道:“世子爷让奴婢好生照顾您,他出去应付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绣橘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怔怔的看了水清漪一眼,急忙凑到窗前去看,瞧见是萧珮来了,松了一口气。

萧珮一阵风似的进来,看着坐在床上的水清漪,她脸色苍白不见血色,担忧的说道:“清儿,你别怕。这件我们会尽快的摆平,揪出造谣者。”

水清漪看着萧珮,心里平和了不少。清冷的眸子定定的望向萧珮,伸出手握着她布满茧子的手掌,浅浅的笑道:“珮儿,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可我也很抱歉,欺瞒了你。”嘴角露出一抹涩笑,极为平静的说道:“我原以为可以瞒过去一辈子,可没想到还是被揭发了。这样快,快的我没有一点准备。”或许她早已预料到了,只是心底一味的在逃避,她不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所以宁愿放之任之。

不管她如何躲避,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萧珮脸上的笑容一僵,她这话的意思,不得不令她多想。

“我的确不是。”水清漪望进了萧珮的眼中,看着她清澈的眸子里除了错愕外,慢慢的凝聚着复杂的情绪。水清漪眼底闪过自嘲,她如今得来的一切,都是偷来的。缓缓的,松开了萧珮的手。

倏然,萧珮反手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无比笃定的说道:“不论你是谁,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水清漪眼底凤眸里盈盈闪烁着水光,脸上绽放着一抹浅笑。有他们这几个这样的信任,对她不离不弃,就算生活对她有再大的考验,她都坚信她能够跨过去!

皇宫里,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坐在榻上久久沉默。

李亦尘端着茶杯,望着里面金黄的茶汤,目光平和,里面的宽容仿佛能容纳百川。倘若没有见过他真性子的人,轻易的被他的外表给蒙蔽。

“此事你怎么看?”太后思绪乱了,原本她心里有了一个打算,突然水清漪被揭发不是水府嫡女,此事极为的棘手。

李亦尘略作沉吟,低声说道:“她知晓了太多,对我们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说罢,拿掉棋盘上的一颗白子,随意的扔在棋笥里,薄唇轻启道:“可弃。”

太后眸光微闪,明白李亦尘的意思。水清漪的身份不凡,而恰好龙幽在东齐国之际,水清漪的身世被质疑,不得不令她生疑,这件事是否是水清漪自己别有用心的散播出去。

手指极有节奏的敲击着案几,显示她还拿不定主意。

李亦尘对太后有一定的了解,淡淡的说道:“听闻水清漪中了胭脂红,龙幽亲自给她施针,延长了她的性命……”

李亦尘点到为止,意思极为清楚。龙幽阴晴不定的性子,大家都明白。只听闻他杀人,断然没有救过人。若不是他猜忌水清漪的身世,恐怕水清漪就是惨死在他眼前,他都不会眨一下眼。

太后心中主意已定:“来人,传静安王世子妃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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