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薇薇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几个小时前,『操』场上的那一幕。
她拼了命扯嗓子喊凡一航的名字,凡一航却一动不动,跟石化了似的。
她也记得凡一航刚对那嫌疑犯动手之后的模样,像个提线木偶,毫无生命力。
她更记得凡一航蹲在那水泥管旁的身影,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蜷缩地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刺猬,只能把自己包起来。
那不是正常人会有的样子,包括他平日里的冷漠模样,都不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
这些所有“不正常现象”都指向凡一航这个人的不正常,可面对凡老爷子,她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
一是怕凡老爷子生气,另一方面是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
凡一航看起来,就是个正常人。
“你知道他今晚为什么会不对劲吗”凡老爷子问出这个问题后,转头看向她,点点筷子抛出这个难题“你说说看,你觉得他是怎么了。”
罗薇薇嘴角抽了抽,欲哭无泪,她就是没法回答,才保持沉默的好吗
最后,罗薇薇说出了一个折中的回答“他是不是因为今天淋雨发烧,脑子给烧『迷』糊啦”
凡曾铭那年迈却清透的眸子看着她,收起笑意说“薇薇,你说实话,你觉得航航是怎么了”
罗薇薇正襟危坐,两只手轻轻拽着凡一航借给她的长了一截的校服袖子。
在脑子里犹豫了片刻之后,她吐了一口浊气,开口道“凡爷爷,我妈妈以前是个心理医生,后来因为私人原因被吊销执照,现在在大学里当心理辅导员。”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吸了一口气,这些都是铺垫,两秒后她才继续说“所以,我小时候也有接触过一些患者。凡爷爷我其实有点担心,凡一航可能有抑郁倾向。”
抑郁症和抑郁倾向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前者已经是一个心理疾病,后者只能算心理不健康,是经过自己调整就可以恢复正常的。
罗薇薇说的话,可以说是非常委婉了。
凡曾铭笑了,但笑了两声他又有点笑不出来,他视线飘远,看向透明篷布外面的街道,有个老爷爷穿着件破旧的校服,正卖力地拉着三轮,那辆三轮上,整整齐齐叠满了回收来的废品,三轮两边还挂着十来个用来装调和油的空瓶子。
这世间总有那么多人那么痛苦那么拼尽全力地活着,却依旧不能得到对等的回报。
那么这些人在坚持什么呢生命的意义,到底在于哪里
很多问题是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但答案有可能会在下一秒出现,这些都未知,但他知道的,是自己对孙子的无能为力。
伸出双手,却不知道该扶凡一航哪里的无能为力。
但遇见罗薇薇之后,他觉得松了一口气。
凡曾铭看人一向很准,罗薇薇这么一个『性』格跟凡一航完全不一样的人,也许能帮上忙吧直到现在,他对着一点越来越确信。命运齿轮在冥冥之中,的确是会有安排的。
那位老人终于把三轮车拉到了上坡最高点,骑上三轮走了,凡曾铭收回视线,不是用长辈的语气,而是用朋友的语气对罗薇薇说“航航不是抑郁倾向,他在那场车祸之后,患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症。你听过这个病吗”
罗薇薇摇头,几秒后又点头“我没从我妈那里听到过,但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说的是一个老兵,在朝鲜战争结束之后,患了这个病。每逢国庆,他都没有办法听到烟花爆炸的声音。是不是这个”
“对。”凡曾铭点头说“航航跟那个老兵一样,但他不是听不得烟花爆竹的声音,他是听不了雷声。因为车祸那晚,是一个雷雨夜,跟今晚一样。”
罗薇薇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凡一航蜷缩在水泥管旁边一动不动了,他是犯病了
莫名的,她觉得心口一疼。
凡曾铭继续说“他们一直觉得,航航需要接受治疗,但他自己不觉得需要治疗。而我也一直坚持我的孙子不可能得病。可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确实薇薇,我希望你能帮我帮助他。”
“我”罗薇薇指了指自己,摇摇头“我不行的,但是我妈妈或许可以,虽然她已经算不上是一个医生了,但她曾经帮过一个得躁郁症的”
“不不。”凡曾铭摆手“航航需要的不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他需要的,是一个能把他从深渊里带出来的朋友。说到底,我还是不愿意他被人当成一个病人去治疗,我相信他能靠自己走出来,但他也需要帮助,你的帮助。”
“我吗”罗薇薇不确定就凭她毫无心理学方面知识的人能帮助到凡一航。
“薇薇,爷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像个小太阳,爷爷相信你的开心一定能感染他的,所以答应爷爷,每个周六都来家里做作业好吗”
凡曾铭的语气算得上是恳求了,罗薇薇没有办法拒绝别人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尤其对方还是一个慈祥的、对她很好的老人家。
“好。”她点头答应。
“不过有一点,爷爷希望你能答应我。”凡曾铭放下筷子,很郑重的样子。
罗薇薇本来要把最后一口炼『乳』喝完,按到凡曾铭这样,忙不迭地放下杯子,“嗯”了一声,认真地听着。
“今晚我们的对话,我希望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不希望航航在学校被其他同学用奇怪的目光看待。那孩子自己可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但我这个做爷爷的不忍心。”
罗薇薇再次点头答应。
放心吧,她谁也不会说的她罗薇薇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但唯独一点,那就是朋友的秘密,她是绝对守口如瓶的这是她行走“江湖”之道。
凡曾铭松了一口气“爷爷相信你那我们两个以后可就是有秘密的朋友啦”
罗薇薇笑了,她觉得凡爷爷真的好好玩,跟凡一航完全不同,凡一航简直是就是一个大闷葫芦。
拯救这样一个闷葫芦,可真是难为她了呢。
罗薇薇心里这么告诉自己,但是心底又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知道来自于哪里的小开心。